等胡川离开,一空大师召来马超说话:走召,师父与客人议事,你为何站在房门外偷听啊?
马超看着一向慈爱的师父今日满脸严肃,嗫嚅半天答不上话来。突然,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一空跟前:师父,弟子知错了,不该偷听师父和客人的谈话。说着偷偷看了一眼一空大师的脸色,便一头扎到师父怀里瓮声瓮气道:师父,要不您打弟子几下消消气吧!弟子皮厚耐打。
一空被马超缠磨得没了脾气,便轻抚着马超的头,无奈叹道:你这泼皮做法不知是跟哪个师兄学来的?做错事就撒痴卖乖,仗着师父疼你,越大越没个正形了。
马超仰头看着一空大师嘿嘿笑,心里不由得意:还是这老办法有用,每次犯错只要这招儿一使,保管师父立马消气。呵呵,谁让自己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呢!
一空大师自收了马超为徒,这些年再未收过弟子,都是让座下年长的弟子收徒教习。所以,马超的确算一空大师的关门弟子,从天赐寺到马神庙,百余僧众都对这位未落发的小师弟另眼相看、颇为照顾。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佛门之中也未必清净,有一部分弟子却看马超不惯,时不时地挑事寻衅,要给这个享尽师父疼爱的师弟找点不痛快。马超是个有苦自己咽的性子,从小寺里有僧人欺负了也是闷声不语,别人只当他软弱,但每次捉弄过他的人要么一觉醒来脸上被画了个大王八,要么早晚课的经书换成了女子画像图……到后来大家才知道,干这些坏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走召。
后来有弟子将马超的这些劣迹告到了一空大师处,马超每次都是认错不迭,过后还是我行我素。一空大师看马超虽顽劣但无伤大雅,就在心底里更加怜惜他,于是告归告,一空大师总是淡淡一笑便不了了之。
如今,一空大师见当年小小的娃娃长得比他师兄们都高,便满满的欣慰和欢喜。一空大师想,看来是到了把压箱底的宝贝交给马超的时候了。但是,在这之前他一定要把少年心里的阴霾扫除,他才能在以后更加险恶的路上走得相对轻松坦荡些。
走召,师父知道你对你外公胡川有怨恨,是也不是?一空大师示意马超起来,看他脸色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便语重心长道:孩子,师父方才与胡川的谈话你也听到了,当年之事你外公虽然有错,皆因迂腐拘泥,困于宗族陈规,又赶上胡家太公猝然离世,他轻视了梁三阁一心要将你们母子置于死地的诡计,这才丢下你们去处置府里的丧事。那些歹人见有机可乘,便害死了你的母亲。
师父,弟子这些都知道了。可是,就因为他的迂腐,我母亲才惨遭横祸。师父,这些年来弟子常常会午夜惊醒,梦里永远是母亲火里挣扎着保护我的情景。马超喉头哽咽却依然强忍着将涌上来的泪逼了回去,继续道:师父,弟子不怪父亲,因为他去征讨平乱是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可是胡县令,他竟然眼睁睁地任由坏人毁坏母亲的声誉,看着母亲被捆绑都不敢上前搭救,最后竟狠心地拋下了母亲和我……
一空大师看马超红了眼圈,已知这段恩怨仅凭三言两语不能解开,便不忍再辩。或许,一切该交给时间去解决吧!由此师徒二人再不提此事,等马超的心情平复之后,才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马超从不知道师父的禅房里竟然还有一间密室,就在佛祖挂像背后的墙上。一空大师打开机关,墙壁一阵轻微颤动后便显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来。马超惊奇地跟随一空大师进入密道,从刚开始的只能一人直立通过的通道,到三五人并排行走的宽大通道,师徒两个七拐八弯,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一空大师终于停下了脚步,马超借着烛火凑近一看,原来面前有道石门封住了去路。一空大师也不多言,走上前伸手印上石门,见他二指用力在石门正中描摹出一个图案,那门便缓缓打开。
马超惊得目瞪口呆:师父,您刚刚用的什么武功招式开门啊?弟子怎么觉得似乎哪里见过?
一空大师呵呵笑道:似曾相识就对了。走召,你可记得去年师父曾给你看过一卷古罗马的兵书?
马超恍然大悟,原来刚刚师父用的并不是什么武功技艺,而是古罗马的文字啊!这一年多马超日日习练鱼鳞阵法,可不正是从古罗马兵书中翻译而来的吗?难怪眼熟呢!
师徒二人继续掌灯往里走,密道尽头处是一间很大的石室,足可以容纳百来人集聚。石室空旷,但整洁干净,只在靠最里侧的墙边堆放着几只箱子。一空大师命马超点亮四壁的灯烛,石室里一下子明亮了不少,那几只箱子非金非木不知道什么材质,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所以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一空大师走过去轻轻打开箱子,马超往里面看去,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箱子里端端正正盛着一副铠甲,银色的铁叶片片连环,火光摇曳中有一种璀燦夺目的光华。
走召,再随为师来看这边。一空大师又打开了其他几只箱子。
马超一一看过去,有雕鞍锦裘,有战袍履带,有刀枪弓箭,最后一只箱子里却是一顶兽面吞头的银盔。马超一把抄起头盔,入手冰凉且沉甸甸的,估摸着有七八斤之重,银色的盔顶一簇亮红的盔缨点缀着清冷的铁色,令马超爱不释手。
一空大师微笑着对马超道:走召,去穿起这副甲冑给为师看看吧。
马超早已迫不及待,二话不说赶紧穿戴。片刻之间,一位兽面银盔、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便威风凛凛地呈现于眼前。一空大师见马超这一身装束非凡,头戴狮口银盔,身穿锦袍连环铠,肩扛狰狞的狻猊怒吼,脚上一双战靴龙行虎步,好一副精良战甲,穿在马超身上仿佛就是专门为他量体打造的一般。一空大师点头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马超不解问道:师父,什么天意?
走召,你可知这副重甲的来历?一空大师看着石室的尽头目光悠远,缓缓说道:这副盔甲名叫“卿王千叶甲”,是古罗马能工巧匠用近两千枚精铁甲叶制成的铠甲,据说工料来源乃天外陨铁,头盔亦是天外陨铁打造,全重量一百零八斤。因为打造技艺失传,现下已经无人知道锻造方法,所以我的先祖一直把它视为宝物,但是因其太过沉重,传了几代都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了,所以,一直封存箱底至今。今天,你不但穿起来了,而且还如此合适,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马超听完师父的话,旋身转了一圈,疑惑道:师父,您老人家说的这身盗甲怎么有点神乎其神呢?还有师父,徒儿觉得这盔甲一点也不重啊!马超说着不但在原地跳了又跳,而且还在石室里飞跑几步凌空来了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而后稳稳落地,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师父您看,徒儿还很受用呢!
一空大师呵呵笑道:所以为师说天意如此呀!普通盔甲五六十斤已是极限,也只用在弓弩手身上,他们负责远距离射杀不用长途奔袭,方才穿得重甲。而这副罗马重甲一百零八斤,也只有走召徒儿穿得动,可不是天生为你打造的嘛!
马超倒吸一口气:盔甲与盔甲还有这么大的区别!
当然了,仅靠重量并不足以称之为宝甲,刀枪不入才是它最神奇的地方!一空大师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师父,真的能刀枪不入啊?马超摸一摸狮王甲问道。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一空大师命马超穿戴好盔甲立在原地,还提示他注意保护面部。然后退后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骤然向马超正前方的墙壁大力投去。
马超正疑惑师父的举动,突然就听咔啪啪一阵乱响,四面八方便有无数支利箭疾射而来,箭雨急至,躲避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马超只能仓忙应对,无奈之间只用银枪护住了面门,任其箭雨射向周身……直到箭雨停下来,马超已被无数箭支淹没其中。马超周身堆起了一座不小的箭垛子,反射着悠悠寒芒。
一空大师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望着箭堆喝道:走召,还不出来!
话落,只见箭垛子颤了几颤,哗啦啦一片声响里露出了银盔攒红缨的一颗脑袋来……马超耷拉着嘴角故作委屈道:师父,您这是看徒儿顽劣要射杀徒儿吗?
一空大师低斥道:贫嘴!还不过来?
马超哈哈大笑,用足气力一下子从箭堆里跃起,跳到师父跟前,惊喜地说:师父您看,狮王甲太厉害了,真的是刀箭不入呀!
一空大师拂了拂马超肩上的灰尘,笑道:师父是出家人,何曾打过诳语?
马超撇撇嘴:这么说师父是真答应了胡县令,让少年军下山去打土匪吗?
一空大师知道马超心里对胡川仍然别扭,也不点破,颔首道:当然!这是我与胡县令已经约好了的。这也是为骊轩的全城百姓嘛!不过,少年军暂时不必下山,一旦有土匪的消息,你外公会命人在骊轩那边的烽火墩上燃起烟雾示警,我们即可赶去相助。
哦。马超又问:那为何不让西凉军去呢?我父亲那里几十万的将士,还打不过土匪吗?
一空对马超道:你父亲前一阵征讨鲜卑,因中了埋伏,损兵折将,现在的西凉军精锐元气大伤,正在缓慢恢复期。再加上西凉军若有兵马调派,那龙首山土匪会望风而动,不等官军赶到骊轩,恐怕土匪早就劫掠完撤回老巢去了。所以,只有咱们的少年军,从莲花山抄近路赶往骊軒,一来走山路行程比官军快,二来出其不意才能打土匪一个措手不及。
马超听师父这一番解说,点头道:师父,徒儿都明白了,一切听师父安排。
好!一空大师拍拍马超的肩膀:走召,即日起由你正式出任少年军统领,你要带着少年军严格操练,随时驰援骊轩县城,或者別的什么地方。
马超点点头说:师父放心。我和少年军随时听师父调遣。
一空大师接上说:师父已指派专人留意烽火台信息,一旦土匪来犯你即刻出战。你能做到吗?
能!马超大声回应。随后换上平日的嬉皮笑脸:师父,您能给徒儿换个名字吗?走召这个名字,肯定是您顺口叫出来的,徒儿不喜欢。
一空大师敲了下马超的头,嗔怪道:越大越没有规矩了!走召是什么意思?那我告诉你,“召”字坐个“走”字车,你看看这是谁的名字?马超脱口而出:我知道这是“超”字。可是师父,徒儿就是不喜欢“走召”这两个字。
一空大师点点头说:你不是少年军中功课最好的一个吗?怎么连“走召”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了呢?所谓“走召”就是你的行动必须经过为师的同意才行。可现在你长大了,你可以有自己的主见了。所以,你以后遇到问题一定要经过思考,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想想看,在这之前,你虽然也是少年军的首领,但大的事情都是为师定夺。从今天起,你就是少年军正儿八经的统领了。你带着少年军出去作战,如果遇到意外,你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你想想看,你如果凡事来找师父解决,一旦失去战机,这会给少年军带来什么样的厄运呢?马超心悦诚服,连连点头:师父,徒儿记住了。
一空大师这才有了笑模样:不过,你现在长大了也该取个正式的字了。一空大师稍作沉思:师父就替你取字孟起吧,姓马名超字孟起。如何?
孟,长也、勉也、始也。孟起,好字!多谢师父赐字,徒儿定当不负师父厚爱!马超正色向一空大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从此,天赐寺的少年军首领“走召”换成了少年军统领“孟起”。从此之后,这少年军的统领孟起声名鹊起。他带领的少年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担负着整个河西走廊通道商旅往来的畅行和安全。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