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战斗的指挥部设在九碗山山涧的一个石洞里,在明亮的手提式煤油灯光下,军用±也图悬挂在洞子的正中间。灯下是公文箱、石块搭成的方桌,上面蒙了一条军用单子。方桌边是石块垒起的“凳子”,上边铺上了柴草,坐上去柔软而舒适。石洞最里边,仍然是石块、柴草搭起的简易床。在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这里算是最漂亮的指挥部了。李佩其在方桌前边看着地图边把一袋葵花子变成了一座葵花子壳堆起的小山时,他的作战方案也就形成了。数小时后,小鬼子一个大队的人马全进了八路军设置的“口袋阵”,等鬼子的援兵赶到时,李佩其的队伍早没影儿了,留给鬼子的是“一口袋”的日军尸体。这就是抗日战争中著名的“九碗山战役”。在李佩其的军事生涯中,这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李佩其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张地图挂在墙上,这不是作战地图,上面没有熟悉的军事符号,这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新川峡地形图,地图上标明的颜色绝大部分是黄色。李佩其嗑着葵花子,专注地看着这黃色,就想起了“九碗山战役”中黄拉拉的九碗山。
进军新川峡的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先不管这有矿的黄色区域了,这下一步的工作走向,应该是立即行动。至于怎么开矿怎么在新川峡立足,这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之后再考虑的事情L眼下面临的问题,就需要周密的酝酿和安排,他想静下来在堆“葵花壳山”的过程中,做一番认真的思考。
李佩其把椅子向桌子跟前拉了拉,很惬意土也抓起几颗葵花子在指头缝里摩挲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端详着地图。他把玩着葵花子看着地图的样子很优雅,似乎又回到了战时的指挥部里。多年来,酒和葵花子一直伴随着他戎马倥偬,愈是到了重要时刻,他愈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后来,艰苦的战争环境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至此,酒是不能喝了。医生警告他说:“胃都开洞了,要是不要命了你就接着喝!”李佩其害怕了,这仗还没打完呢,离实业救国的梦想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真要是摊上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酒是戒了,可葵花子对他来说显得就更为重要了。警卫员知道首长的两个嗜好现在成了一个,就越发地对葵花子上心了。所以,他的腰间总是拴着一个布口袋,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里面总是装着葵花子,以备首长动脑时急用。
每当遇到危难之时、绞尽脑汁思考问题时,李佩其总要嗑几把葵花子。而且是事情越紧急,他噫葵花子的频率就越快。在这种时候,葵花子就不是伽虫特的嗜好了,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灵丹妙药了。
李佩其拿起一颗葵花子放在唇齿间轻轻一嗑,便觉得瓜子那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在他心底的叫好声中,瓜子仁已经弹上了舌尖,进入了牙齿中间,轻轻咀嚼两下,浓浓的香甜味便刺激着味蕾,同时溢满了口腔。他手指飞快地又拿起一颗,随着嘴角的蠕动、牙齿的咀嚼,来来回回之间,办公桌上的瓜子壳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包。警卫员跟随李佩其多年,深知他的脾性,见首长瓜子嗑得飞快时,就知道一定又有什么重大事情出现了。在首长思考问题的时候,那是说啥也不能打搅的,他放下葵花子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见警卫员出去,李佩其又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他走到地图前,一边嗑一边静默地注视着±也图。突然间,他曈瓜子的速度频率加快,这中间似乎少了几个动作,他就像耍魔术似的,瓜子从左边的嘴角进去,瓜子壳从右边的嘴角出来。很快,地图前的地上落满了新鲜的瓜子壳。
李佩其双眼仍然注视着地图,手和嘴的动作依旧连贯,只不过脚步在地上移动的次数多起来了,脚踏在瓜子壳上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这种独特的、奇妙的声响,最能激发李佩其的灵感和斗志。一会儿工夫,李佩其的思考仿佛结束了,他手中的葵花子也嗑完了。
他转身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喝水,可是茶杯里的水已经没了,他又轻轻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在这个过程里,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地图,就连有人进来了,他也没有觉察到。
“怎么,连倒水的时间都没有了?”马明义见此情景风趣地说,顺手拿起开水壶,给李佩其续满了水。
“啊,我都没有看见你进来。”李佩其轻捷地转过身,对马明义说:“来得正好,我觉得我们是不是马上召开一个大会,把进新川峡的人员确定下来。”
“说的是啊,你看昨天动员会上大家的情绪多么高涨啊!”马明义望着地图上他十分熟悉的新川峡周边一带,点点头,“时间不多了啊,只有两天了。”
李佩其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拍拍手拿起香烟递给了马明义,两人各自点了火,屋子里瓜子的清香与烟味糅合在了一起。
李佩其说,他之所以把这件事放了一天,是想给大家一点再选择再思考的空间和时间,然后再让他们从容地报名。因为,这毕竟不是到战场上去杀敌,要允许大家的思想有个转换的过程。只可惜时间不等人,两天后司令员和省委书记就要为这支特殊的队伍送行了。
马明义笑着说:“大家的弯子早转过来了!自从接到新的任务之后,连我的情绪一度都有些波动。也难怪啊,原本满脑子的血色战场突然要变成一无所知的石头世界,这种转变速度之快,连我都无所适从了。”
李佩其饶有兴趣地盯着马明义,他想知道他现在的真实想法。
“师长,老大哥我可是给你道过歉了的!”马明义将烟头放进烟斗里“咝咝”地吸了几口:“有错必究,有错就改,这是我们党一贯的作风!你可不能揪住不放啊!”
“政委!”李佩其笑道:“我没有揪住不放啊!这个事就过去了,行吗?”
马明义长吁了口气,吹开了面前的烟雾,对李佩其说:“师长,这两天我都想明白了,我马明义从现在起死心塌地跟定你了!你决定吧,看什么时间开会合适。”
李佩其听了感激地笑了笑,摁灭烟蒂回答:“政委,这可要你来定。”
马明义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以商量的口吻说:“你看今天下午怎么样?”
这正是李佩其希望得到的回答,时间紧迫,报名工作已经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在他心里的工作日程安排表上,早已有了今天下午开会这个议程。
“政委啊,我知道你对部队移师新川峡这个决定有自己的看法,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和我说吧。”
马明义上前拍拍李佩其的肩头:“我说的全是实话,现在,我的心情和你的一样,只想早日进军新川峡!”
李佩其高兴地握了一下马明义的手:“谢谢你,老大哥!”
马明义是个在战场上敢打敢冲,甚至可以说是打仗上瘾的军人,现在突然撤离战场,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丢掉了饭碗似的,他诚恳地说:“我们打仗的目的就是要把敌人消灭干净,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我们多年来的梦想,战争胜利之后,麵当然地要搞国家建设,使我们的袓国一天天强大起来,现在我们能走上建设祖国的第一线,这同样是我们的荣耀啊。”
“来,老哥,我们坐下说。”李佩其激动地说道。
“师长,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别的我不懂,服从命令这点,我决不含糊。”马明义理了理军装,挺直了胸脯大声回答“再说,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打仗重要,建设更重要!”下午的报名会,由马明义亲自主持。
李佩其在会上指出,各团人员未必全都去开矿,一是要有少部分留守“英雄第一师”,等待补充兵源的到来。二是没文化的不得报名去新川峡。
李佩其的话音刚落,一团长梁振英和二团长刘天忠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主席台前,他们都代表各自团集体报名。
马明义说:“集体报名可以,但没有文化的要留下。”
刘天忠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他望着李佩其说:“师长,开矿还要哪门子文化,前些年我们村开金沙矿的都是清一色的睁眼瞎,不照样挖出了金子!”
李佩其看着脸膛红润、孔武有力的刘天忠,高兴地问:“你在金矿上干过?”
马明义介绍说:“刘团长就是吕九庄人。”
吕九庄正是部队这次进驻新川峡驻扎的所在地,刘天忠自然是向导的最好人选,李佩其听了不由惊喜地问:“太好了,你们团的战士上过文化识字班吗?”
梁振英挤上前来,替刘天忠也替自己回答,两个团的战士都参加了为期一年的识字班,除新招的和争取过来的新兵外,应该都是有文化底子的战士。
马明义看到两个团长急切的样子,笑着说:“看来两位团长是希望一个不落地把全团的战士都拉进新川峡啊!”
刘天忠点点头,撸起衣袖直截了当地对师长和政委说:“我们二团在战场上个个都是硬汉子,采矿一样能行,我们全团全去新川峡!请首长批准!”
梁振英和他一唱一和:“我们全团也是集体报名。”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摸摸脑袋瓜,不解地望着梁振英。
李佩其明白梁振英说话的意思,他微笑着对马明义说:“政委,我看这样,可以考虑他们的意见。”
马明义将笔递给了刘天忠:“报吧!这次新招的战士除外!”
梁振英嘿嘿一笑,对政委亲热地说:“既然是集体报名,那我们全团就一个也不能少!因为,我们新招的战士,都是有文化的!”
“哈哈,你的胃口不小嘛!”马明义看了一眼围上来报名的战士,对刘天忠说:“不过,我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你可以得寸进尺,但弄虚作假可不行!小心我收拾你!”
刘天忠三下两下签完了名字:“政委,没麻哒(没问题)!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李佩其见大家报名的态度很好,场面也很热烈,心情格外地好。他对马明义说:“得加设几个报名点才行。”马明义马上交代身后的警卫员立刻通知加设报名点。
梁振英报完名,回过头,看见身后报名的队伍里,梁石头正踮着脚尖朝前面看着。他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来报名?”
“首长都报了名,我也报。”梁石头一见是梁振英,不好意思地回答。
“怎么,不恨石头了?不踢石头了?”梁振英望着梁石头的脚。
“我现在想石头了。”梁石头说,师长在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他们连长都认真传达了,他们都被李师长的那一席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们觉得师长的眼光就是比他们远大,话说得在理。所以,他们现在全都想通了,都要去新川峡。
“好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那些有用的石头。回去吧,我们团是集体报名,当然也包括你在内了。”
粱振英说完,移到了另一边,他的双眼马撞光了,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就是田秀丽。
田秀丽已经完全学会骑马了,她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认准要做的事,谁也别想拦住她。她一旦干起来,就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这不,她刚学会骑马就来这里了,她可不希望错过在首长面前再次露脸的机会。她要让李佩其永远地记住自己。
梁振英丝毫不为田秀丽在医院说过的那些过头话而生气了,不知怎么的,一看见她的样子,他就生不起气来了。他还给自己宽心: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太过于小气!小气了就没有男人味了!他赴前去想和她说话。
田秀丽已经走到了李佩其的身边:“首长!我们文工团的姐妹们全都有文化,我们全去新川峡!”
李佩其闻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兵,脸上露出了欣赏的微笑,他认出了她,这就是那天第一个自告奋勇报名去开矿的文工团女兵,这个“第一”早引起了他的注意:“小鬼,你读了几年书啊?”
“报告首长,我不是小鬼,我叫田秀丽!”田秀丽瘪了瘪嘴,红着脸说:“姐妹们还叫我老田呢!”
“老田?”李佩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老田不妥!叫小田还差不多。小田同志,你上了几年学啊?”
“报告首长,我是在延安上的中学,毕业后才参的军。”田秀丽骄傲地回答。
“好样的,小田同志,你们报吧!”李佩其赞许道。
田秀丽骄傲地拿过了报名表。
李佩其望着田秀丽身后的女兵们,她们的眼神天真无邪、漂亮清澈,一个个都饱含着满腔的热忱,他不由动情地说:“好样的,你们都可以去新川峡!”
李佩其捅了一下马明义,示意出去走一走。马明义把工作交代了一下,就跟着李佩其走出了大院。他从兜里拿出烟斗一边装烟丝一边冲李佩其一笑:“看来这事妥了!”
李佩其停住脚步,亲切地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有你马政委在,哪有不妥的道理?”
“没有你昨天的”演讲,恐怕……”马明义不好意思地说道。
“政委,”李佩其拍拍马明义的背说:“别这样说!我们两个的默契才是最重要的!”
“师长,你说的有道理。今后,我们的合作一定会越来越好!”马明义坚定地说。
“政委,我坚信不移!”李佩其激动地说。
李佩其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几天来心头的一番心事总算放下来了。他和马明义一起走在兰州雁滩南边的沙石路上,都抽着烟不说话。他想,报名工作的顺利是进军新川峡很重要的一环,更是部队开拔进入新川峡前对全师官兵思想的一次凝聚。
以前,每次大的战斗打响之前,总要开个动员大会,将官兵的思想统一起来,情绪激发起来,然后开赴战场和敌人作殊死的搏斗。以后到了新川峡,面对的是另一番天地和另一种难题。正如司令员所言,新川峡也是个特殊的战场,在开赴新的战场之前,这战前动员当然是不能少的。现在看来,他的战前动员是卓有成效的。
早晨起床后,李佩其看见外间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包装讲究的纸盒子。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没有葵花子的味道,更不是烟草味,这是什么东西呢?他好奇地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行十分熟悉的隽秀的钢笔字:
佩其,送上一盒茶叶,祝你工作顺利!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莲即日
一莲来过这里?不错,一莲昨晚上一定来找过自己。都怪自己太忙,她已经在师部的卫生队工作了,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看她。这么多年不见,自己先来到这里,应先尽地主之谊才对。
李佩其换了件白色衬衫和一件洗干净的军装,紧了紧腰带出了房间,这个时间段的作息安排是锻炼身体和读书。他健步向操场走去,脑子里却想着一莲送的茶叶和卡片上暖人心扉的话语。
他是爱她的,在大西北的兰州,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虽然很忙,可再忙也得常常去看她,除了要和她好好叙旧外,等哪天时机成熟了,要好好向她吐露自己对她的那一片真情。
李佩其记得那天从司令员处返回师部的路上,他们坐在车上的情景。马明义看看他再看看陈一莲,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她有没有对象,她羞涩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有,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李佩其当时在一旁听了觉得费解,不知道陈一莲是不是在指自己,可是十多年前他在清华校园整天忙于学习和地下党组织的工作,根本没有和她谈论过婚姻的事。那时候,他和王晓伟都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尤其是在他的心目中,陈一莲还是个不谙世事、不善言谈的孩子。
那么,谁会是她的对象呢?难道她和王晓伟在私下里谈过?李佩其很想问问陈一莲那个人是谁?可又觉得太唐突,便把到嗓门的话咽了回去。马政委真是个好同志,在关键时刻提出了这个问题。马政委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不得而知,但马政委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马明义接着又问:“陈大夫,你对象是干什么的?”
陈一莲清清楚楚地回答:“军人!”
李佩其听了心里顿时一振:军人?王晓伟是地质工作者,而我李佩其是军人。那么,她的对象就一定是……接下来的话就再清楚不过了,他听到陈一莲说,她的对象是十年前清华校园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现在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干部。
马明义粗中有细,冒了一句“那这个人一定是李师长吧”,陈一莲不置可否,只是把红着的脸转向了车窗外。马明义乘胜追击,一个劲地说要当他们的红娘。李佩其看着羞得不敢掉头的陈一莲,心疼地为其解围:“政委,你才认识一莲,就欺负人家,有点欠妥吧?”
马明义这才“嘿嘿”笑着放下了这个话题。
李佩其的心里踏实了,所以,他不想让别人过多地说这件事。何况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眼下最当紧的是马上投入到有色金属基地的建设中去,把全部精力用在开发新川峡这件大事情上。
李佩其甩甩手臂走向双杠,手轻轻一撑,人就像燕子一样翻身跃起在两个木头杠子中间,他两腿有力地前后摆动着,到最高点的时候,身子倒立起来,突然臂膀支撑在杠子上,手臂向两边一伸,翻了个筋斗,双手一撑,一个摆浪,飞身稳稳地落在杠外。
双杠是他从大学就开始喜欢的运动,不论是在抗日战场上还是在解放战争中,只要有闲暇的时候,总要练上几套,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双杆运动后,李佩其又小跑了一会儿,然后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这套组合式的运动是他平时必须完成的功课。最后到了打靶场,他用毛巾将手擦干净,双手举起捷克毛瑟M1924(VZ24)连珠步枪,瞄了瞄准心,然后压了几发子弹,上膛,平稳地端起枪瞄准前方的靶心,屏息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后,战士在一旁笑说:“师长又命中靶心了!”
李佩其抚摸着枪身,枪体在夏日的早晨里依然是冰凉的,而他温热的手却传递着内心热血的激荡,枪和人时间处长了,就有了某种灵性。
李佩其放下枪,一路小跑,双手挥舞着拳击的动作,又向住地跑去。
马明义蹲在屋檐下抽着烟斗,见李佩其跑步回来,湿漉漉的汗衫下凸现出了结实的肌肉,便欣赏地说:“好身体呀!”
李佩其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对马明义说:“进屋里坐啊!”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师长真是不简单哪!”马明义磕去了烟斗里的烟灰后,跟着李佩其进了门。
李佩其从水缸里舀起一盆水,一头扎在水里,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好久没有这样锻炼过了,今天出了身透汗,舒服啊!”
马明义站在墙边,面对着新川峡的地图,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叫吕九庄的地方。李佩其见了连忙说:“政委,你讲讲刘天忠说过的金沙矿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沙矿,必须得说说吕泰山这个人。”马明义转过身,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
警卫员走进来,将饭菜放在了饭桌上,两碗土豆搅团、一盘炒土豆丝、一盘酸白菜。李佩其招呼马明义落座:“我吃边说。政委,这西北小吃还真不错啊!”
马明义笑着摇摇头:“山药(土豆)在西北地区不是小吃,而是正餐。它养育了千千万万的西部人,尤其是在农村,顿顿都离不开。”
“我的胃也正在适应你们西北的环境呀!”李佩其指了指自己的胃部,然后吃了一大口土豆搅团。
“听警卫员说你有胃病,这就不应该吃山药,我让食堂重做点……”马明义关心地说着,端起饭碗就要往外走。
“没有事的,咱们当兵的人哪个的胃没有毛病?就这个,我喜欢吃,挺香的!哎,政委,说说吕泰山吧!”李佩其拦住了政委,“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解情况,吕泰山可是咱们进山之后主要依靠的麻啊。”
马政委吃着土豆搅团给李佩其介绍起了吕泰山及吕九庄的情况。
新川峡属汤县管辖,从汤县朝北,穿过汤山的腹地,路两边数以千计的坟包中间,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顺路往前便是汤山支脉,叫小凤山。二十年前要翻过汤山需西绕四+多里山路才能到达山北边的吕九庄村,如今,只需钻十二里山洞就可以了。
这个山洞是一个叫才让的藏族人出钱修建的,才让的汉族名字叫吕泰山,当地汉族人为了感谢他,将这个山洞以他的名字命名为泰山隧洞。过了山洞之后,会看到一片开阔的戈壁。在戈壁滩最北边横卧的小龙山下,有一片小小的绿洲,这便是新川峡吕九庄了。
“吕九庄里尽管有不少树木,也有汤县最大的村学,但是那里的生活环境依然极其艰苦。有几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山是和尚头,沟里无水流;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人畜饮水愁,十种九不收;曝日晒荒丘,风刮石头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马明义介绍着说道。
李佩其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碗筷,这的确是个环境恶劣的区域,大部队过去之后,看来首先要解决的还不是开矿的事情,而是生存的问题,这就必须从发展生产、改造环境开始。
马明义停顿了一下,表情严肃地说:“还有三多三少三嚎呢!”
“什么意思?”李佩其吸了口香烟,饶有兴趣地问。
“狼多风多蝎虎多,人少水少村子少,白天风嚎、夜里狼嚎、喝了苦水肚子嚎。”马明义的腔调随着描绘的场景也变得悲切起来。
“那是个不适合人群居住的地方,肚子嚎是啥意思?”李讎明白地下有宝藏的地方,自然环境往往会显得特别地奇特。
“那里的水是苦的,喝下去肚子胀,屁多。”马明义苦笑,皱着眉头,他知道这个特殊的战斗也许最不好进行,它不能和一个战场高地或是战略要塞相比,他们不仅要去那里战斗,而且要去生活,还要永远扎根在那里。
马明义继续介绍说:“吕泰山是吕九庄的村长。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有不错的房子和林地,可是吕泰山不同,他不住‘干打垒’的四梁八柱的拔廊房子,而是住在山下朝南向阳的山洞里。他把村前村后所有的林地、沙地、坡地、戈壁全分给了村民,没有为自己留地。为了改变大家的生活环境,他自己掏钱买树苗,指导村民植树。
“由于他处处为大家着想,自然受到了村民们的拥护,大家心很齐,只要是吕泰山号召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从的。过去荒凉的吕九庄,如今到处都种着树。大概是他给村里人做的好事太多了吧,也可能是藏族信佛的缘故,他早已成了村人心目中的活佛了。
“四十多年前,他刚刚十岁。一天,他随阿爸曲吉坚赞到西藏拜佛,途经吕九庄,在一片茫茫的戈壁上突然遭遇了狼群。他们父子二人手握着一把藏刀和狼群整整对峙了两个时辰,狼群不仅凶狠还十分机灵,它们见对手寡不敌众,便故意拖延时间,企图将他们父子俩活活地困死,等到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再群起而攻之。
“天黑后,狼群发起了攻击。曲吉坚赞一边奋力地与狼搏斗,一边保护着儿子,身上几处都被狼爪子抓伤了。正在这危急关头,吕九庄人听到狼嚎声赶来了,把他们父子俩从狼嘴里解救了出来。
“曲吉坚赞和儿子面对这些素不相识的汉人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久久地跪在汉人的面前,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曲吉坚赞为了让儿子永远记住救命恩人,让村里人给儿子改了个汉人名字,叫吕泰山。
“从此,才让不仅改名为吕泰山,而且他把汉人的恩情铭记于心。他知道一个心地干净的人是知道感恩的,他要用实际行动报答村民们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个决心就像泰山一样不可动摇。
“后来,他发迹后没有忘记乡亲们。他自己出钱为吕九庄植树、开山、凿洞,表现出了他对吕九庄的深情厚谊。”
报名工作顺利结束后,“英雄第一师”的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早一点出发,奔赴新的战场新川峡,他们要在那里大展拳脚。
师里将新兵全合并到了第三团,连同其他师一级的干部留在了驻地。留下的人马作为“英雄第一师”的基本力量,等待上级派新的师首长到来。部队仍然保持“英雄第一师”的番号,在这个问题上,马明义和李佩其的观点是一致的。只要“英雄第一师”的军旗还在,即使他们身在遥远的新川峡,也一样引以为荣。
在李佩其的办公室里,李佩其给马明义泡了杯茶递了过去:“尝一尝,这是一莲带来的新茶。”
“师长,一莲你的同校同学吗?”马明义接过茶杯。
“不,她是我大学期间邻校医科大学的朋友,她学的是医学,我学的是地质,她是我那个地下党小组的积极分子。”李佩其抽着烟,回忆着。
马明义望着他出神的样子,轻轻地说:“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顺,心地也善良。更难得的是,她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的人!”
“是啊,她是我们两所大学里最美的一个,我有个同班同学叫王晓伟的,追一莲追得可厉害了,要不是汉奸出卖我们,我们不得不离开学校,说不定一莲还真让晓伟给追走了呢!”李佩其沉浸在回忆中,笑了笑又说,“真想不到,命运竟然会这样安排,让我们又见面了!”
“师长,这几天好像没有见到一莲同志呀?”马明义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问:“她到哪里去了?”
“哦,我安排她到乡下去接儿子了,我们的部队马上就要开拔,把小陈刚也带到新川峡去,他可是我们新川峡人的后代呀!”李佩其有些庄重地回答。
“他是我们老师长陈俊雄的儿子,应该是你干儿子才对。”马明义道。
“政委,我已经是陈刚的爸爸了。”李佩其表情严肃地说:“合适的时候再给他讲他亲生父亲的光荣事迹吧。”
马明义望着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应该把陈刚改名叫李刚才对。”
“他是英雄的儿子,还是叫陈刚好。”李佩其说。
“爸爸姓李,儿子姓陈,这个嘛……”马明义微笑了一下:“有了。”
“有什么了?”李佩其疑问道。
“你和陈一莲同志结婚,陈刚可以随母姓,这样就名正言顺了!”马明义摊开双手,为自己的建议叫好:“我为你感到高兴,陈一莲天生丽质,这是你的福气啊。”
“政委,我是共产党员,不兴包办婚姻啊!再说了,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陈一莲同志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也说不定名花早就有主了哦。”李佩其抱紧双臂,这些都是装在他心底的事,他不想让政委过多地说这些。
“师长,你就别再掩耳盗铃了,人家陈大夫都挑明说了,你还给我装!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要批评你了,人家一个姑娘家能那么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马明义说着,看了一眼李佩其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发黄的纸条,这是当年陈一莲抄送给李佩其的《送兄》诗:“师长,坦白吧,她不但早就爱上了你,而且你也是早就喜欢上了她,是不是?”
李佩其一惊,连忙要拿回保存了十多年之久的纸条。
“亲爱的,今日一别,何时相会……”马明义一边躲闪着,一边念着诗下边李佩其的批语“这亲爱的都叫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政委,咱们今天不谈这些,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去想,眼下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呢!”李佩其抢过《送兄》诗,小心地折好放进笔记本里,然后又装进了上衣兜里。他有意把话题岔开了。
—直以来,他都不曾和任何人谈起过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一方净土,同时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过多地牵扯到私事上。
“要不我给你当回红娘?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就爱搞个文的雅的,要是我这个大老粗,早就把她拿下了!”马明义决定用激将法激一下这位只会打仗不会谈情说爱的师长。
“政委,你以为这是敌人的阵地啊。”李佩其笑他三句话不离本行。
“唉,别看我在说你,要是换了我,还不如你呢!”马明义脸上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听马明义这么一说,李佩其的心里平添了些许烦愁。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份烦愁一直掩藏在内心深处,不曾显现出来,自从见到陈一莲,心灵的这扇窗就被打开了。李佩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估计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便站起身,邀请马明义进他的宿舍坐一坐。马明义点点头,也觉得自从和李佩其共事以来,和他聊过不少,但没有一次尽过兴,今天就补上吧。
晚上,在李佩其的宿舍里,师长政委两个人又坐在了一起。
李佩其走到靠墙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在找着什么,马明义在一旁参观着李佩其这间小小的住室。
一张简易木床,一张简易的书桌再加两条长凳,最豪华的就是李佩其正在打开的这个柜子了。马明义认识这个柜子,它的主人曾是兰州国民党驻军的一个将军,解放军攻打兰州前,这个将军以开会为名跑到蒋介石那里去了。
马明义还发现了李佩其的枕头下有一本书,他顺手拿了起来。这是一本线装的新版《唐诗》,每一页的空白处,都让李佩其批满了读过后的感想杂说。
“了不得!”马明义由衷地赞赏:“这唐人的诗少,师长的文多呀!我看一看,你都写了些啥?”
“政委,今天咱俩喝点酒,可以吗?”李佩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陶制的酒壶,扬了扬:“政委,这可是好酒啊!”
马明义只好把《唐诗》放回了原处:“看来师长今天有酒兴,告诉你,我是西北人里面最不能喝的,但是今天也有酒兴了,我陪师长喝!喝他个驴死鞍子烂!”马明义脱下外衣,卷起衬衣的袖口,坐了下来。
李佩其笑眯眯地将酒倒进了两个军用茶缸里,然后拿出一盘煮山药和一袋子葵花子,和马明义相对而坐:“政委,你不知道,我过去可是嗜酒如命呀!”
“看不出来,你这人文质彬彬的,还嗜酒如命?”马明义放下军帽,抓了抓头皮,审视地看着李佩其。
“我们东北人最喜欢喝酒,而我在东北人里头算得上是最能喝的一个。可是,现在不行了,医生不让我喝酒。酒不想我,我却老想着酒呀!作为一个军人,天天打仗,而且老打胜仗,政委你说,没有酒怎么能行呢?”李佩其闻了闻茶缸里的酒,酒味浓郁香醇,体内的酒因子不由得骚动了起来。
“是啊,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谁不喝点酒啊!”马明义靠在墙壁上,思绪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的峥嵘岁月里。
李佩其接着又说道:“酒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已经融入到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了。更明确地讲,‘酒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它的产生和发展与中华民族文化相融相随;另一方面,它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内涵。古人云:杯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中礼,酒中情,酒中乐,酒中灵,酒中之蕴历数不尽,实乃天地共享之物也。”
“师长,你说的真好!今天,我们很高兴,来,干!”马明义听得入了神,他见李佩其端着茶缸看着、闻着,爱不释手的样子,接着豪爽地说:“我们这里的人也喜欢酒呀,从我们这里往西有个地方叫酒泉,酒泉这地名就是当年霍去病征西时打了胜仗,喝酒给喝出来的那酒喝得就像泉水一样多呀!”
李佩其端缸子,先不急着碰杯:“错!大错而特错!”
“错?不会错!那首叫什么凉州的诗,就写的是霍去病征西取胜的事。”马明义肯定而认真地说。
李佩其和马明义碰了一下杯;“先说酒泉的来历。汉武帝在位时,霍去病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你说对了一点,这位霍将军确实在今天的酒泉打了胜仗,把匈奴赶到了关外。皇帝赐了霍将军一坛御酒,嘉奖他的功绩。霍去病是个爱兵的将军,这酒少兵多,怎么办呢?他命令把御酒倒进了泉水中,全体将士们顺着泉水流的方向喝泉水,这样大家全喝上了皇帝的御酒。”
“哈哈,原来如此,那我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惭愧渐愧,我先自罚一杯。”马明义说完,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慢慢喝,我的习惯是慢漫品。”李佩其微笑着,端着酒缸,浅呷了一口。
“你有胃病,还是少喝,我多喝点没事。”马明义认真地说。
“今天不能少喝,因为是第一次和政委喝酒。另外,我们心情这么好,不一醉方休怎么能行呢?”李佩其说。
“对了,师长,我真是搞不懂,文化越高谈情说爱是不是就越麻烦?”马明义望着李佩其,不知怎么又扯到先前的话题上了:“对于陈一莲,我看是不是由组织出面,让我和她谈谈。”
“我们上大学时就崇尚婚姻自由,一莲还是倡导者之一呢,到现在我们依然信奉。”李佩其摇摇头,不赞成他的提议:“说说你自己吧,你跟吴大姐怎么回事?”
马明义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是个很不一般的农村女子,从小就是马明义家里的童养媳。马明义排行老五,上面是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前后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又先后都被马匪杀害了。父母整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们把马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马明义的身上。
后来马明义投身于革命事业,让马匪知道了。马匪没抓住马明义,竟惨无人道地挑断了马明义父亲的脚筋。从此,吴玉珍里里外外一把手,精心伺候着马明义的父母。
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天气冷得天地之间好像都快冻裂了似的。马家父母和媳妇吴玉珍围在火炉前取暖,母亲突然眼皮子直跳,对父亲说,她心惊胆战地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吴玉珍安慰母亲:“妈,别怕,我出去看看。”说着,她打开门,风雪直灌了进来。她出门后顶着凄厉的北风,闯入了浩瀚的雪地里。她知道母亲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马明义,害怕遭到马匪的毒手。
在村口东窝泊的树下,吴玉珍看到有几个背枪的马匪在抽烟,她连忙把自己藏在了窝泊里。她听见一个马匪说:“马司令说了,一窝红军就剩下马明义一个了,我们要是把马明义爹妈抓回去,马明义一定会来救他父母,到时候我们再来个瓮中捉鳖。”另一个马匪接着说:“抽完这根烟张三他们就到了,到了我们就行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多了,怎么都好说。”
吴玉珍听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大声叫着:“爹、妈,快走!”吴玉珍说着背起父亲往屋外跑。他们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沿着后山,才逃出了村外。母亲是小脚,跑得慢,吴玉珍背上有马父压着,也是跑不快。
吴玉珍背着父亲在雪地里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跑着,累得大口喘气。母亲在后面实在走不动了,说:“娃,先歇歇吧,缓缓再走。”就在这时候,从村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只见一股带火的浓烟照亮了雪花漫天的山峦,他们看见自家的房子变成了一个火球。马匪们举着火把从山下叫喊着追了上来,吴玉珍背起父亲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脚踩空掉进了崖窝里。这时,马匪们“乒乒乓乓”打着枪追了过来,母亲跌倒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中弹倒在了血泊里……
马匪们在山上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吴玉珍和马父的踪迹,只好悻悻地下山了,临下山前还在山上放了一把火。
吴玉珍泪流满面地陪着马父躲在崖窝里,等到后半夜没动静了才背着老人逃上了山,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山里的红军。父亲见到马明义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儿子和吴玉珍成亲。他们成亲后的第二天,父亲就追随母亲而去。吴玉珍和马明义结婚后不久,就上了部队组织的识字班,后来就留在了部队的被工作。
李佩其听到这里,没听出他们夫妻间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这是一对值得尊敬的革命伴侣:“这不挺好吗,她对你们马家还是有功的啊!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马明义不由黯然神伤,摆摆手:“不说了,扫兴!说点别的吧,喝酒。”马明义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李佩其默默地为他举杯时,见马明义已是泪流满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马明义是说到伤心处了。李佩其把毛巾递到了他的手里,马明义欲言又止,擦去了泪水后激动地说:“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他们和无数革命先烈一样,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既是他们的亲人,也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在革命需要时,我没有理由不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政委,请允许我给你牺牲了的家人敬个酒。”李佩其把缸子里的酒倒了一点在墙角:“政委,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为革命牺牲的!我对你和你的革命家庭表示钦佩!来,政委,干!”
马明义豪迈地喝下了酒:“师长,我马明义能和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一块儿共事,我打心眼里高兴啊!”
“值得欣慰的是,新中国即将成立了,我们有缘共同为红色的江山开矿,我们应该感到自豪!”李佩其拿起酒罐子,摇了摇,酒已经见底了。他走到柜子前,回头问:“政委,还喝这个酒吗?要不我们换个东北的烧刀子,带劲。”
“烧刀子太厉害了,你受得了吗?看来你是一心要喝醉才肯罢休啊,来吧,就烧刀子!”马明义挥着手臂,黑亮的脸庞变得红腾腾的了。
“爽快!”李佩其打开一个玻璃瓶,一股浓烈的酒气散发出来,“酒是个好东西啊,军人面对的是刀光剑影、生死搏杀,酒乃壮烈激怀之物,可壮胆鼓志,新兵上战场喝这个是灵丹妙药,杀敌可以杀红眼。”
“哈哈,我们都深有体会,人生几十年,我马明义能与师长共甘苦,能赶上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战役,我无怨无悔!”马明义感触很深地仰天说道,这是对多年的戎马生涯的呐喊,他是多么眷恋部队里的一切啊。
“政委,我们永远是一名军人,我们将要建设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在当前这是何等重要的任务啊,我们共产党人随时听从党的安排,祖国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去。”雑其豪情满怀地拉着马明义粗壮的手臂说,“我在清华大轉的是麵,我的梦想就是开矿建厂搞实业,报效袓国。可抗战时期不可能,国民党统治时期也不可能,现在全国快解放了,是毛主席亲自点将,让我们为新中国开矿,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
李佩其见马明义的眼圈又红了,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于是举起了茶缸:“政委,我们……干!”
马明义端着酒擦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李佩其,见李佩其的眼睛也湿润了,激动地和他碰了一下茶缸,大口喝光了缸子里的酒。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觉醒来后,已经第二天了。警卫员适时地端来了大饼、葱头、腌韭菜、馍头……
马明义拿起大饼卷上大葱,说这献是下酒好菜,说着便咬了一大口。李佩其感麵: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真没想到,今晚这一高兴就醉了!”
两人吃着说着,又聊起了战争这个话题。马明义讲了一段彭德怀司令员打口袋战的往事,李佩其听得认真也听得高兴。他说司令员的口袋战打得太漂亮了!他在抗日战争中也经历过几场类似的战役。除“九碗山大战”外,还有一次伏击战也令他终身难忘。
一次日军围剿抗日根据地的时候,李佩其所在的部队同日军展开了一场艰苦的反围剿战斗。尽管敌人的武器装备精良,但是在李佩其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战术中,敌人的优势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日本鬼子就像没头的苍绳一样四处碰壁时,才知道进入了八路军的包围圈。
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一个日军少佐的战马被炸掉了两条腿,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让一个战士把子弹打在了它的脑门上,结束了它的痛苦。之后,他们就钻进深山打牙祭去了。到现在李铁其还记得那马肉的味道,他觉得那马肉一点也不好吃,当时他还和战友们说笑,可能是小曰本的马吧,味道当然不好了。
马明义说:“李师长讲的一点也不过瘾,这么精彩的战斗故事让你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能不能说详细点?”这时候,李佩其的胃突然疼起来了,他忙找了胃药偷偷吞了下去。
马明义见李佩其半天了什么话也不说,觉得奇怪,关心地说:“难道你的胃又不舒服了?你真的是该成家了,得有个人照顾你的生活才行啊。”
“你不是常说,共产党的事业就是我们的老婆嘛,还要老婆干什么?”李佩其望着马明义,开玩笑说。
“这是两码事,成家是为了更好地参与国家的建设。不行,我一定要向陈一莲同志反映一下你喝酒的问题。”马明义拿着大葱咬了一口,认真地说。
“千万别,你一反映,一莲还以为我是个酒鬼呢,你这是在帮我的倒忙嘛!”李佩其连忙拦住他,他相信马明义说得出、做得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马明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望着他说:“好好好,师长,我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报告。”两个人正说着,警卫员走进屋子,向李佩其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陈医生来了。”
“快进来啊。”李佩其放下茶缸,打了个趔趄,酒已醒了一半,到门口迎接。
陈一莲带着陈刚来到了李佩其的面前,陈刚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身影,陈一莲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陈刚的声音很小,脸蛋子一下红了。
“乖孩子,爸爸抱抱。”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小脸蛋,喷着一口的酒气,把他抱了起来,“好沉啊,在农村大娘家,生活得很好嘛。”
“一莲同志,快坐,一路上辛苦了吧?”马明义站起身让座,见陈一莲不高兴地盯着酒瓶,就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喝了点,不多……”
“酒要少喝,喝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陈一莲提醒着,见李佩其拉着陈刚走到了立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木制的手枪递到了陈刚的手里,这是他给孩子的见面礼。陈一莲见陈刚爱不释手的样子说:“陈刚,还不谢谢爸爸啊!”
“谢谢爸爸。”陈刚乖巧地说。
李佩其高兴地在陈刚脸蛋上亲了一口,又让警卫员赶快准备吃的。马明义走过来,故意板着面孔,脸色更显得黑了:“我来抱抱,叫我马伯伯!”陈刚有些害怕马明义,怯生生地说:“马伯伯好。”
马明义“哈哈”笑了起来,连连夸这孩子真乖,实在是可爱。
李佩其泡了茶,放在陈一莲面前:“喝茶,我还没谢你送的茶叶呢!”
“味道如何?”陈一莲抬起眼帘,轻声问道。
“真是好茶。”李佩其由衷地说:“今天又让你受累了,谢谢你。”
“怎么一见面就一个劲地说谢谢,我以为你很忙,脱不开身,才替你去接的陈刚,哪晓得你在喝酒。”陈一莲嗔怪地指着桌子上的空酒瓶,严肃地批评,“即使你是首长,我作为医生也要提醒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喝酒了,因为你有严重的胃病!”
“瞧瞧,一莲同志多关心你啊!”马明义适时地见缝插针。
李佩其微笑着望着一本正经的昔日战友,经过革命的锤炼,她的确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