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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1

硝烟在傍晚的阵地上缭绕,战士们在坑坑洼洼的焦黑的土地上收集着战利品,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一场解放兰州的激烈战斗刚刚结束。

1949年8月中旬,我第一野战军准备以三个主力兵团攻打兰州城。战役开始前,彭德怀司令员把另外两部分兵力布置在了宁夏和西宁一线,它们的任务是在主力兵团攻打兰州时,P且止国民党宁夏马鸿逵部和青海马步芳部增援兰州,以及寻找战析歼灭敌人。在攻打兰州的主力兵团里,“英雄第一师”就首当其冲地成了先锋队。经过一次次激烈的战斗,终于彻底打败了马继援的守城部队。兰州解放了,这一天是1949年8月26日。

此时此刻,插在阵地最高处的“英雄第一师”军旗,在霞光里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硝烟还未完全散尽,师长李佩其拿着望远镜走向了一辆苏式“嘎斯69”吉普车。他刚要上车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位年轻的战士快马加鞭朝他奔来:来人是司令员派来的,命令一师师长李佩其和政委马明义晚上十点赶到司令部。

李佩其知道又有新任务了,很是高兴。社车前,又望了一下士兵们正在打扫的战场,一股浓郁的火药味随风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着尸体的焦臭味。

近处的两个战士拣着地上的枪支弹药,无拘无束地说着想老婆想家的话题。李佩其焦裂的嘴唇上扯开了一丝笑意,不禁想起了陈一莲,已经十多年未见了吧,如今她在哪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一仗接着一仗地打,部队也一步步地向前推进,打完了兰州,又该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又一次将傍晚的兰州城拉近了距离……

此时此刻,李佩其似乎觉得到了天之尽头。

学生时“花褪残红青杏小”的稚嫩早已抹去’常是沉卧在“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艰苦险恶的战事里,清华园里至真至纯的诗意女子的容貌已然飘逝久远,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眼下的一幕,带给他的不是胜利者的自豪,而是久违了的儿女情长……

吉普车碾过崎岖的战场,摇醒了李佩其匆匆的梦境,他不由得笑了,笑自己身在战场还如此多情,如果让政委猜出了他的心思,一定会难为情的。

师政委马明义还沉醉在这场战役的胜利之中,黝黑的脸庞上散发着黑亮的光彩,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艰险和胜利后的激动,还在微微跳动。

“司令员亲自召见我们,一定又有大仗打了。”李佩其兴奋地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顿时摩拳擦掌,骄傲地回答:“咱们是第一野战军的王牌师嘛!”

李佩其望着沿途空荡荡的民房,不由黯然神伤:“可惜呀……”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李佩其为什么这么伤感。是啊,如果陈师长还活着,此时他不定该有多高兴呢!

李佩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被鲜血染红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一张照片,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正冲着他笑呢!照片下还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他说:“政委,陈师长把儿子托付给我,他妻子……”

看着照片上小男孩充满童真的笑容,马明义的眼睛湿润了:“P东师长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就牺牲了……”

李佩其轻轻抚去洒落在照片上的泪水,慎重地把它重新包好,放入了上衣的口袋里。他擦了擦眼角迷蒙的泪水,吸了口气,接过马明义递来的点燃了的香烟,猛吸了两口,烟雾从嘴里飘出后转瞬消失在了车窗外头。

吉普车继续在兰州的沙石路上行进着,周遭荒芜的风景顺着车窗徐徐而过,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眼球,远处光秃秃的山峦上几乎寸草不生,他莫名地对这山的荒芜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这山下是不是藏匿着什么宝藏呢?唉,管这些干啥呢?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打仗,解放全中国。等到全中国解放的那一天,他就要求脱下军装去搞地质,去完成他实业救国的梦想。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的目标不是在这里,一定是在兰州以西。在清华上大学时,他就知道那里有个叫新川峡的地方,那里有很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下宝藏……

2

第一野战军司令部,彭德怀司令员正在给毛主席打电话,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和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坐在办公桌的一边,兴奋地听着司令员在第一时间给党中央毛主席汇报胜利的喜讯。很快,话题就从战场转移到了战后的经济建设上。

毛泽东关心地询问道:“北平地下党推荐的那个李佩其怎么样?”

彭德怀回答:“是一员虎将啊!刚刚接替陈俊雄当了师长,我马上派他到新川峡去!”毛泽东说:“你可要给我用好这个人,他可是科班出身的知识分子哟。清华大学地质系的高材生,让他在西北的有色金属工业建设中发挥作用吧。”

彭德怀点点头,对着话筒大声说:“主席,您放心吧。您早就讲过,解放全中国后,我们共产党人的主要任务腿:努力生产,发展经济,让全国人民尽快地过上好日子!”毛泽东也说:“对!德怀啊,大西北穷啊!可大西北的地下资源很丰富。早一点把它开采出来,为新中国的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也让地球那边的高鼻子先生们看一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不是土包子,不但会打仗,还会搞现代化工业建设嘛!”

彭德怀一边汇报一边望着身边的陈子云和钱一钟:“主席,关于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工作,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成熟的方案,我们打算让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总指挥,让李佩其同志任常务副总指挥,具体负责。详细的材料,我们马上上报中央!”

毛泽东爽朗地笑着说:“好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他好好干!”

挂上电话后,彭德怀拿起红色铅笔走到了一幅巨大的甘肃地图前,在新川峡的所在地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俨然这是一块必须夺取的战斗堡垒。陈子云和钱一钟相视一笑,目光同时锁定在了这个红色的圆圈里。

彭德怀回过头严肃地说:“百废待兴,任重道远啊!看看吧,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可以给新中国的建设带来曙光啊!因为,它的地下藏着可以照亮全世界的有色金属。”

陈子云自然熟悉这块生养过他的土地,回答道;“能够获此重任,是我们的荣幸。”彭德怀点点头:“我希望甘肃省委全力以赴、排除艰险,配合李佩其同志完成这个建设项目,这是国家的宝藏啊!”

陈子云感动地说:“是啊!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此刻,李佩其和马明义已经来到了司令部门外,门口站岗的哨兵向他俩敬礼致意,李佩其和马明义还礼后,整整军装,大声喊道:“报告!”

彭德怀高兴地应道:“进来。”

李佩其和马明义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办公室,礼毕:“报告司令员!一师师长李佩其、政委马明义奉命前来报到!”

彭德怀笑眯眯地还礼,望着两位爱将:“好家伙,你们赶得好快哟!”又向陈子云、钱一钟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们‘英雄第一师’的师长李佩其同志和政委马明义同志。”陈子云和钱一钟站起来与李佩其、马明义握手:“久仰大名。”

彭德怀又走上前来,向他们介绍:“佩其同志、明义同志,这位是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这位是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同志。”

李佩其和马明义感到奇怪,心想,今天司令员介绍省委领导给他们认识,是什么用意呢?看这架势,一定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彭德怀招呼大家落座,可是好半天了,李佩其和马明义仍然笔直地站着。彭德怀摆摆手:“站客难打发呀,坐吧。”

李佩其目不斜视地大声回答“司令员,你还没有给我们下达战斗命令呢!”

彭德怀用手指点了点李佩其,笑着反问:“什么命令?”

李佩其顿了一下:“当然是作战命令了。”

彭德怀走到李佩其面前,双手拍了拍他的两个肩头:“亏你还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除了打仗,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先坐下!”

“是!”李佩其毕恭毕敬地坐了下来,马明义也随即坐下,却一脸的狐疑。

陈子云和钱一钟相互点点头,再看李佩其和马明义,两人身上的军人气质和风采使他们感到振奋。彭德怀踱着步,偶尔抬头看一眼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打了这么多年仗,新中国就要成立了,你们就没想想另啲?”

马明义惊讶地张着嘴:“别的?”

彭德怀望着他们继续说:“我们共产党人夺取天下后,首先要搞工业建设、发展经济,让国家强大起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李佩其在一旁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兴奋地问道“司令员,是不是让我们进山?是把我们调到新川峡去吗?”

马明义一愣,不解地望望李佩其,又把目光转向了彭德怀:“进山?”

彭德怀冲李佩其笑笑,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包香烟,递给了李佩其:“来,说说看,进山干什么?”

李佩其大方地抽出几支香烟递给了马明义等人。在烟雾缭绕中,李佩其饶有兴趣地说:“新川峡的山里有的是宝,在西北搞工业建设,应该以开发地下矿藏为主。”

彭德怀听了眼睛一亮,笑容凝在眉梢:“好你个李佩其,怪不得北平地下党负责人点将点到了你的头上。你当兵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忘了你学过的那些知识呀?”

李佩其将烟灰弹在了烟灰缸里,司令员的话,勾勒出了自己从大学到军队这十来年的历程,是战乱扼杀了他当初在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他心领神会地回答:“实业救国是我大学时的梦想,要不是为了打小日本,我早就是留洋的地质学博士了。”

彭德怀挥了挥手臂,面对两位爱将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嘛!好!我现在就给你们下达作战命令!”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听首长要下达“作战命令”,“刷”地站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彭德怀,立正待命,他俩的心绪立即进入到了临近作战的兴奋点。

彭德怀走到墙边,指着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你们的任务就是进军到新川峡地区,这里,就是你们一师的新战场!”

“是!”李佩其独自大声地回答。

“在这个新的战场上,要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根据中央的战略部署,你们在一师选调大部分干部战士,即可开赴新川峡地区,组建我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彭德怀表情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红色铅笔,走到李佩其面前,喊道:“李佩其同志!”

“到!,”李佩其望着彭德怀。

“由你担任常务副总指挥!”彭德怀转身又对着其他人宣布,“总指挥由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马明义同志为党委副书记!”

“司令员,那我们就没有仗打啦?”马明义满脸疑惑地把憋了好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彭德怀笑着点点头走到了马明义面前,低声说:“马明义同志,西北解放后,打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这么重大的战役,别人还轮不上呢!”

“那……”李佩其见马明义还要说什么,连忙用手肘暗地里捣了捣他,示意别打断司令员的话。

“你们回到师部以后,要做好‘英雄第一师’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在这之前,首先要转变自己的思想观念!”彭德怀走到窗前,望着茫茫的夜色,寂静的星空下,战火的硝烟味已经淡化,部队的帐篷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窗外的空地上,帐篷里的很多士兵将留下来,留在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他接着说:“‘英雄第一师’是人民军队最早创建的部队之一,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我相信,你们会打好这一场特殊的战役!”

“是。”李佩其响亮地回答,“坚决服从司令员的命令和安排。”

军令如山倒,马明义回答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还带着勉强。这是怎么回事嘛?一支打仗打得好端端的队伍,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到戈壁滩上去搞什么“工业建设”。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要是真正的作战命令你这么快接受也还罢了,可是这离开战场搞工业的命令,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再服从也不迟啊!当然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可你也不能这么痛快地离开战场呀!这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陈子云热情地走上前去,握紧了李佩其的手,关切地说:“佩其同志,那可是个很苦的地方,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过,那里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一点,马政委最有发言权。”

“陈书记,你说的是新川峡的吕九庄么?”马明义问道。

“没错。归汤县管,解放省城前,你和陈俊雄师长多次去过那里。”陈子云点点头,说起陈俊雄的名字时不由有些伤感。

“政委,你说说,介绍一下。”李佩其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移动了一下壮实的身躯,说:“吕九庄的村长吕泰山是一位绅士,他是解放军的好朋友。为了解放汤县,他大义灭亲,使我们基本上和平解决了汤县。”

“有这样好的群众基础,再加上省委的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就好开展了。”陈子云强调道。

李佩其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门外传来了通讯员喊“报告”的声音。彭德怀转过身,应道:“进来。”

通讯员走到彭德怀面前,把一张纸条交到了他的手中。彭德怀看了一眼纸条,高兴地说:“请她先洗一洗风尘,累了也别让她睡下。你再去通知食堂,准备几个菜,弄一瓶好酒。一刻钟后我有客人要招待!”

通讯员迟疑地问:“首长,这都几点了,您要注意休息啊。”

彭德怀从衣兜掏出怀表,瞟了一眼,含笑地点了点通讯员的鼻头:“凌晨三点。啥意思,小鬼!执行命令!”

通讯员马上一个立正,不情愿地说了声“是”,便退出了办公室。彭德怀笑着摇了摇头,对李佩其和马明义说:“你们这是先打前站,随后袓国四面八方的建设大军就会云集新川峡。这不,刚才野战医院的外科主任已经到了,由她负责组建你们的职工医院。这叫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啊!”

李佩其的情绪早已被彭德怀的话调动了起来,激动地说,“想当初读清华时是空有一腔实业救国的热望,现在终于可以一展实业建国的雄心了。”

“说得好!来,我们先看看新川峡的地形。”彭德怀引领大家来到了地图前,仔细给他们讲解、分析起来。马明义心里仍然是别别扭扭的,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为什么对这个“开矿”、“搞工业”,这么热心呢?

3

几经辗转,陈一莲终于来到了第一野战军司令部。

踏着皎洁的月色,迎着西北深夜的习习凉风,她步履轻快地随着接待员来到了客房。接待员放下行李,对她说:“就是这里,请好好休息。”

“谢谢。”陈一莲环顾了一下客房的陈设。

“首长,不用谢。”接待员是一位年轻的男同志,他看了陈一莲一眼,即使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了她姣好的面容。见陈一莲的目光朝他看来,他羞涩地转过脸匆匆走出了房间。

陈一莲关好房门准备洗漱,她想马上洗去一路的疲乏,好好睡一觉。

“报告!”门外传来了通讯员的声音。

陈一莲愣了一下,扔下毛巾,整理好军装,打开了门。

通讯员站在门口说:“首长,司令员命令,不准睡觉。”

“不准睡觉?”陈一莲愣了一下,有些奇怪。

“是。”通讯员肯定地回答。

陈一莲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进来吧。”

“首长,十分钟之后,司令员请你吃饭,我等会再来。”说完,通讯员快步离开了。

“司令员请我吃饭?”陈一莲困惑不解地关上了房门,快速地洗漱了一下,心里想着都大半夜了,司令员这么急着见面,是有什么急事吗?她看了眼怀表,迅速地走出了房间,站在接待处门口等待着通讯员的到来。

凌晨的空气新鲜而清冷,蒙蒙雾气里的月牙已漂泊到了西天,没想到自己一路跋山涉水,这就站在大西北的苍穹下了。她知道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苍穹下才有了这般宁静的诗意。

“首长,让你久等了。”通讯员一路小跑贼到了陈一莲面前。

“好吧,我们走。”陈一莲随即向门口大步走去。

“是这边,食堂在这头。”通讯员指着相反的方向,随后引路。

陈一莲不觉暗自笑了笑,自己一投入工作的状态就是这样的急性子,说走就走。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谈笑声。她知道除了司令员,还有别的首长在座,但是有一个人的声音,却让她感到特别地耳熟,她的心头不由一跳,该不会是佩其吧?这怎么可能呢?

陈一莲快步走进了食堂,一个标准的敬礼,声音响亮地说:“报告司令员,野战医院外科医生陈一莲前来报到!”

彭德怀闻声招招手,示意叫她过来,然后对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们介绍过的陈医生,你们基地职工医院的负责人。”

李佩其转身看过来,眼前是一身戎装的陈一莲,她是那样年轻、那样亭亭玉立,比十多年前的她显得更加端庄、更加秀丽、更加漂亮了。他惊呆了,也傻眼了,这是她吗?这是日思夜想的陈一莲吗?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啊!

陈一莲也和李佩其一样,她惊讶极了!但梦中情人突然地从天而降在面前时,她竟愣在了那里。是他!这绝对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李佩其!

陈一莲的双眼湿润了,她惊叹时光的飞逝如白驹过隙,十多年前分别的场景一下子充斥了大脑。

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一天深夜,李佩其、王晓伟、邵一波、栗一森、陈一莲等大学生接到清华地下党联络处的紧急通知,让他们马上到圆明园一个秘密的地下联络点开会,负责人柳少林有重要的指示。

这一夜的气氛不同于平常,显得异样地紧张、压抑。

“同学们,你们常聚会的那家茶馆老板当了汉奸,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并且上了日本特务的黑名单。为此,北平地下党组织决定,你们必须马上转移,越快越好!”柳少林的神情显得特别严肃。

李佩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决定,疑惑地问:“柳老师,我们去哪里……”

“你们大部分同学将奔赴抗日前线,个别同学到地方执行特殊任务!”柳少林简短地说了大家的去向,望着大家。

英俊干练的王晓伟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让我去抗日前线吧!”

陈一莲也站起来激昂地挥着手说:“柳老师,我也要上前线!”

李佩其在后面轻轻地拉了拉陈一莲的衣服,低声说:“急什么,上级自有安排。”柳少林特能理解大家此时此刻的心情和踊跃报名参战的决心,他点点头:“对,佩其同学说得对!现在,你们只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要快!不要惊动其他同学!不准暴露我们的意图!两个小时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大家一定要小心!”大家随即各自分散。

做了简单的准备后,李佩其、王晓伟和陈一莲十分默契地一起来到了校园的一棵大柳树下。借着星辰的光亮,在暗夜里他们彼此默默地对望着,都对未来的去向充满了忧虑。他们并不担心上战场杀敌、报效国家,而是怕从此天各一方。

陈一莲郑重地把抄好的一首古诗分别递给了李佩其和王晓伟:“这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送别哥哥时写的《送兄》,表达了她的真情实感,留给二位做个纪念吧!”

“啊,《送兄》,我记得。”王哓伟急迫地背诵起来,“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一莲,太沉重了吧?我们虽然‘不作一行飞”但都是去打日本鬼子啊!”

李佩其听了有些伤感,望望校园里夏夜的沉静,虽没有诗中的秋云初起、落叶飘零,却也有夜深沉的肃杀气氛。不忍离别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伸出手:“一莲,为了抗击曰寇,在此一别,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见面吧!”

陈一麵紧他的手,泪水浸出了眼眶:“保重,多保重!”

王晓伟却轻松地笑着说:“何必如此伤感,我们虽是生离,却不是死别啊!”他说着把自己的手也握了上去,三人的手连成了一体……

遥想多灾多难的青春年华,是一种凝重的情愫。它像诗、像梦,在不经意间常会漂浮、萦绕在心际,如同秋日饮了醇酒,似醉又醒,让思绪重游清华园的曲径、芳草地的柳树、绿阴下的图书馆……心里有苦涩的滋味,又溢满了芳香。

“真的是你吗?佩其。”陈一莲终于忍不住,疾走了过来……见有这么多人在注视她,又稍稍放慢了步履,但脸颊上却飘起了一团红霞。

李佩其“嚯”地迎了上去,清华园里的依依不舍、不忍离别的送诗情景,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的泪花也模糊了双眸,轻声说道:“一莲,是我……没有错!”

“这是……”马明义不是时候的惊叹,让他们伸出的手兀自停在了那里。马明义不好意思職起衣袖,忙招呼李佩其、陈一莲坐下。

彭德怀含着微笑,点点头望着马明义风趣地说:“怎么,你这个政委难道没有看出来,他俩不仅是认识,我看还有段不平常的交往呢!”

听了彭德怀的话,陈一莲和李佩其相视一笑,脸庞的红云更浓了。两个人坐下后,李佩其对彭德怀说:“还真让司令员说准了,上大学时一莲同志是地下党的积极分子,我们早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啊……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马明义又脱口而出。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政委同志……”李佩其一下子哽住了,望着马明义不知说什么好。

陈一莲羞涩地低下头,幸福地抚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可喜可贺呀!为了大西北的工业建设,你们又要在一起战斗了!祝贺你们!”彭德怀请大家一起向陈一莲举杯,“欢迎你来甘肃,一莲同志。”

陈一莲起身和大家一一碰杯,望着彭德怀:“谢谢首长。”

“这位是我们师的马政委。”李佩其这时才向她介绍马明义。

“欢迎一莲同志来我们师工作。”马明义起身和陈一莲握手。

“佩其、明义,陈一莲同志从今天起,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让她负责组建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指挥部职工医院。”彭德怀道。

4

在兰州雁滩一处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天然泽国旁边,曾是国民党马家军的兵营,现在成了“英雄第一师”的师部指挥所,全师官兵都驻扎在这里。

大院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牌子上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报名处”。

部队就要离开战场到新川峡搞地方工业建设了,这种突变对于干部战士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考验。看见这样的牌子,战士们觉得格外新奇而又不解,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桌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干部战士们都不理解,军人的岗位应该在战场上,离开了战场他们还是军人吗?要知道他们的“英雄第一师”可是西北野战军的王牌师啊!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不去上前线打仗、解放全中国,而要去开矿,这开矿能开出全中国的解放吗?

不仅如此,报名须知上还写着报名者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这下有人释然了,他们点着头对有文化的战友说:“你是我们连最有文化的,你去报名吧。”这个战友摇着头:“有文化咋了?我喜欢打仗!”一句“喜欢打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他们都赞同这样的说法:“就是,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们要去打仗。”

在师部大门口不远处的角落里,李佩其和马明义观察着干部战士们的反应。李佩其早就料到干部战士们会反对,可如此强烈的反响、如此焦躁的情绪,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回头望了一眼马明义:“政委啊,大家的情绪需要调整啊。”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马明义皱着眉头,看着大院门口的人群,心想,岂止是战士们想不通啊,他们的反应也正是我自己的心声啊。

“我们得适当地加以引导,让大家把顾虑消除掉。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我是这支部队的最高统帅,要让同志们知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李佩其潇洒地对马明义做了个手势。

马明义没有接这个话茬,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这时,从大院另一头传来了女兵们的说笑声。紧接着,几个身姿轻盈、相貌标致的女兵进入了师长、政委的视线。女兵们永远是这样,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忧愁似的,她们出现在哪里,就能掀笑带到哪里,在整个部队里,她们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女兵中走在最前头的是田秀丽,她老远就看见了李佩其和马明义。政委马明义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新来的师长她还正儿八经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呢!听说这个师长可不得了,比陈师长厉害多了,刚来一师时还是个副师长,可不久,他就成正师长了。真没想到,师长不但仗打得好,而且还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呢!她情不自禁地愣怔怔地盯着李佩其看。姐妹们问她:“怎么了?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田秀丽喃喃自语:“新师长这么帅呀……”

“秀丽,你在瞅谁呢。”一个女兵推了一把田秀丽。

“她在瞅师长呢!”另一个女兵小声说。

“秀丽呀,听说师长一直是单身,你可要抓紧了!”身后的一个女兵神秘地说道。“是吗,真的吗?”田秀丽莞尔一笑,“师长和政委在商量什么,好像很焦虑哟。”“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报名的事情呗。”一个女兵自作聪明地说着。

田秀丽听了,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便腰肢一扭,鼓足勇气,甩开修长的双腿,很有风采地从李佩其和马明义跟前走过,径直走向了报名处,还故意大声说:“我要报名!”几乎在田秀丽说“我要报名”的同时,一团团长梁振英将手上的报名表格扔到了桌子上,恼火地说:“我只会打仗,不会开矿!”

李佩其和马明义见状,马上向报名处走去。马政委嘟囔道:“身为一团之长都这样的表现,让战士们看了,他们会怎么想?”

马明义大声叫道:“一团长!”

梁振英见是两位首长,连忙跑步舰,立正敬礼。

马明义再次叫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响亮地回答。

马明义背着双手,看了一眼相貌堂堂的一团长,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那张报名表格:“为什么不报名?”

“首长,报名者必须要有文化,我没有文化。”梁振英想也没有想,急忙答道。

“好你个梁振英,号称诸葛孔明的一团长要没文化,我们‘英雄第一师’恐怕全是文盲了。”马明义摆了摆手,然后有意地看了眼李佩其,那意思是:瞧,同志们怨声载道呢!李佩其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一团长和政委。

“一团长,我命令你!你要讲实话!你为什么不报名?”马明义故意恼着脸,拿着腔调问。

“报告首长,我是军人,只想打仗!”梁振英不愠不火地回答。

这时候,负责报名的军人正在耐心地对田秀丽解释着:“你虽然是第一个要求报名的战士,但是我们规定不要女兵。”

“为什么?”田秀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副不饶人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开矿不需要女的。”军人摇着头。

梁振英惊讶地看了眼田秀丽,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把这么靓丽的姑娘给吸引过来了,而且态度还这么坚决。看她的样子,她一定是个文艺兵,一个连枪都打不好的女兵,怎么去开矿?梁振英这样想着,他要看看首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的不要女兵?”李佩其见这个胆大的女兵使劲捏着报名表不松手,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首长,文工团战士田秀丽自愿报名去开矿!”田秀丽希望的那一幕出现了,她的心“怦怦怦”地跳着,激动地向首长立正敬礼。

李佩其还礼后,望着这个热情洋溢的女战士和蔼地问:“开矿,你能开矿吗?”

“首长,我能!我们把仗都打赢了,开矿就更难不倒我们。”田秀丽这话虽然也字正腔圆,但由于紧张,还是有点结巴。

“说得好,你可以报名,但是不要你去做开矿的工作。”李佩其觉得这个文工团的女兵有点意思,她的报名也许会给整个报名工作开个好头,让大家看看,连女兵都报名了,男同志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那我去干啥呀?给首长当炊事员也行!”田秀丽这下有点放松了,调皮地说。

李爽朗地一笑,对着马明义说:“你看这小鬼……”

马明义读懂了李佩其的眼神,他看了看单纯的田秀丽,表情僵硬地回答:“指挥部也要成立文工团,你去了仍然唱歌跳舞吧,丰富大家的文娱生活。”

“真的?”田秀丽温婉地笑着问李佩其。

“不错。”李佩其点点头。

田秀丽听了,一下子转身向同伴们大声吆喝着:“太好了,姐妹们!快过来报名呀!”

梁振英望着文工团的姑娘们跑过来报名,摇了摇头:这些丫头们真是什么也不懂啊!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卫国家,怎么能去开矿呢?

李佩其转过身子,望着梁振英一脸的疑惑,缓缓地说:“团长同志,全国都快解放了,没有仗可打了。”

“首长,你就让我先去打仗吧,等全国完全解放了,没敌人可打了,我再跟你去开矿。”梁振英音调降了下来,低着头说。

李佩其知道一下子还说服不了他,觉得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干部战士都存在这样的思想,便喊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闻声抬起头。

“跑步到政治部!让他们通知连以上干部、入党积极分子,马上开会!”李佩其说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梁振英。

梁振英回答了声“是”,快步走进了师政治部的边门。他脑子里乱乱的,心想:这是怎么了,首长真的不让我们打仗了吗?全中国还没有完全解放呢,我们应该战斗到最后呀!我们拋过“英雄第一师”这个令敌人胆寒的名号不说,我们还是优秀的军人啊!军人肩上扛着袓国和人民的希望啊,我们不去解放全中国,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都是你惹的祸。”一个战士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囔囔地盯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石子飞了起来,正好击到了梁振英的腿上。

“哎哟。”梁振英疼得停下脚步,摸着小腿,四处张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头见一个战士在一棵树下正紧张地望着他,便明白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这是干什么!石子惹你了?”

战士嗫嚅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是故意的,我应该挨石子的打了?”梁振英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下更生气了。

战士一听低下了头,嗫嚅着说:“讨厌的石头!首长,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啥名字?哪个营的?为什么‘讨厌,石头?”梁振英奇怪地瞅着这个腼腆的战士。

“报告首长,我叫梁石头,警卫营三连五排排长。因为石头,我们就要打不上仗了,所以,我看到石头就来气!”梁石头鼓起勇气,酿气壮地回答。

“哈哈,好,粱石头,踢得好。”梁振英竖起了大拇指,“这石子儿拦了我们的路,我们就应该踢,使劲踢!”

梁石头奇怪地望着团长态度突然的转变,他摸摸后脑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首长和自己害的是一样的病——“厌石症”。于是他飞起一脚,使劲地又踢另一块石头,石子没踢跑自己却“哎哟”叫了一声,他把自己的脚趾头踢痛了。梁振英看到梁石头淳朴、天真的样子,拍拍他的肩笑了,说了声“好样的”,然后大步向师政治部走去。 qFbgkV7zeDLKf9sQW+B84OtxtuIuHMSB6AhbzmG+h1oNPwyvZzi5Jhea4o1es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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