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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上次诊疗后的第二天及第三天,矶贝连续两天都接到了户田麻衣子的电话。她说她想死,矶贝立即结束门诊,通过电话进行支持治疗。所谓“支持”,是心理治疗的基础环节,需要医生温暖地倾听患者的倾诉并予以理解,以此缓解或消除患者的精神痛苦。矶贝已经准备好在情况糟糕的时候到户田麻衣子家出诊,好在每次二十分钟左右的对话过后,麻衣子的自杀意念都有所缓解。

第三天没有收到户田麻衣子的联络,矶贝在午休时间主动给她打了电话。户田麻衣子依旧是毫无起伏的平淡语气,但是她表示自己的心情越来越轻松了。放下心的矶贝让她把电话交给丈夫,并告知他希望下一次就诊时可以一起过来。丈夫依旧是犹豫不决的态度,不过最终还是接受了矶贝的要求。但是,当矶贝表示希望婆婆也一起过来时,丈夫只表示会“试试看”。

今天——

上午的门诊结束后矶贝给户田家打了电话,确认婆婆是否会陪同参与下午一点半的诊疗。电话是婆婆接的,她说麻衣子和丈夫已经出发去医院了。

“您不一起来吗?”

矶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婆婆却冷漠地说:“儿媳妇的病,我去干吗?”

“家人的支持非常重要,希望您能过来了解一下。”

“您和我儿子说就行了。”

“可是……”

矶贝正准备往下说,但是婆婆很快就打断了他:“医生您上次是不是建议她住院?”

“我说这也是一种选择。”

“您这么说让我们很为难,她还没到要住院的地步,我们家不可以出现住院的人。”

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矶贝突然热血上涌。这位老妇仍对精神疾病抱有落后的偏见,她对自己家有人住院感到羞耻。为什么要区别看待精神科疾病和其他疾病呢?患者的治疗正是被这些愚昧的恶意所妨碍,能治好的病也被他们搅和得治不好了。

只要和这位婆婆住一起,户田麻衣子就不会有好转,矶贝如此判断。今天看诊的时候要好好和夫妻二人商量一下住院的事情。另一方面,麻衣子说现在感觉好一点了,那她会同意住院吗?矶贝最后还是坚守着作为一名医生应有的职业道德,冷静地结束了和这位婆婆的对话。

一小时左右的午休时间里,矶贝在医院食堂草草地吃完午饭,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心理治疗中,医生在情绪上的动摇会给患者带来负面影响。患有抑郁症和神经症的患者对主治医师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若是医生的情绪给患者带来不信任或反感等负面影响,药物依从性便会被打破,甚至有患者因此拒绝治疗。

难得今天有充裕的午休时间,矶贝得以吃完午饭后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好好地平复情绪。

下午的门诊开始了。进入诊室后不久,麻衣子和她那软弱的丈夫就出现了。三十多岁,料理世家的第六代继承人。

矶贝首先问候麻衣子:“上次回去后感觉怎么样?”

“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麻衣子说。

虽然眼神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皮肤也依旧毫无光泽,说起话来却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想自杀的念头减轻一点了吗?”

“嗯,晚上睡得也好了。”

看来是抗焦虑药物起作用了,矶贝对这个效果比较满意,同时又开始犹豫住院治疗的事情该怎么办。“她还没到要住院的地步”,或许她婆婆的话是对的?难道是当时自己因为婆婆对精神科的偏见而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矶贝看向她丈夫:“先生,您觉得她最近怎么样?”

“嗯……”丈夫拘谨地低下头说,“这几天她会进厨房了,应该是好很多了吧。”

“这样啊,家人应该给了很大的支持吧?”矶贝试探性地问。

丈夫表情僵硬,看来和婆婆的关系还是很紧张。矶贝悄悄看了看麻衣子的反应,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就按目前的方式继续治疗吧,不要着急。”矶贝没有提住院的事,“我再开一次上个星期的药,之后再看看情况。”

“好的。”丈夫点点头。

“户田小姐,”矶贝最后再次确认麻衣子的自杀意念,“还记得我们上周的约定吗?”

“嗯。”麻衣子说。

“以后也一样,有什么事就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谢谢。”

“那下周的这个时间再来吧。”

户田夫妇不约而同地点头致意,离开了诊室。

矶贝在桌前调整好坐姿,准备把病情发展记录到病历中。就在这时,诊室的门打开,刚刚出去的丈夫又回来了。

“医生?”丈夫怯懦地说。

“怎么了?”矶贝以为他忘拿了什么东西。

“可以和您商量一下吗?我妈妈她……”

看着他一筹莫展的严肃神情,矶贝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她最近……对麻衣子的态度更差了……”

“怎么回事?”

“她甚至当着麻衣子的面给了我一封离婚申请书。”

比起愤怒,矶贝最先感到的是不安:“可是户田小姐刚刚……”

“我觉得她是在拼命掩饰,假装自己好了……”

实习的时候前辈给的忠告突然在矶贝脑中被唤醒——做好自杀决定的患者会想方设法欺骗医生……

回想起麻衣子表现出的强烈的抑郁表征和她完全与此相反的说话方式,矶贝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情绪,问道:“户田小姐现在在哪儿?”

“在等候室,等着拿药。”

“你跟我来。”矶贝快步走出诊室。

等候室与诊室之间只隔着一道走廊,看见矶贝进来,几名患者立马抬起头,但是等候室并没有麻衣子的身影。他回头看了一眼户田先生,他愣在那儿,一脸的不知所措。“人呢?”

矶贝折回诊室,招呼两位护士:“户田小姐不见了,快去找找!”

“好!”两位护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跑着离开诊室。

“户田先生你去一楼找。”吩咐完户田,矶贝话音未落便跑出诊室。现在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户田麻衣子要自杀的话会采取什么方式呢?她带了刀割腕吗?上吊的话得有绳子……矶贝意识到她可能要跳楼,于是赶紧往楼上跑。

我们无法完全防止自杀——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矶贝再次想起前辈的话。

虽然医院会采取各种防范对策,但是一心寻死的患者一定可以找到方法——

矶贝之前听说过有患者用纸巾塞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窒息而死。

矶贝想了想医院不惹人注目、高度又足以致死的地方,快速跑向六楼。六楼有一个连接本馆和新馆的走廊。从核磁共振检查室门口跑过时,矶贝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矶贝继续跑过拐角站在走廊前,麻衣子站在距离十五米外的走廊另一头。她克服惯性站稳脚跟,细弱的双手抓着一把折叠椅,无法手动开启的玻璃窗已被打碎。

“不要啊!”见玻璃已经完全破碎,矶贝急忙往前跑。

麻衣子抬头盯着矶贝,藏在刘海儿后的眼睛发出绝望的光。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坚决的意志。麻衣子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对着左手手腕用力划下。

“不要!”区区十五米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

麻衣子手拿玻璃片对着血流如注的左手手腕又划了一下,矶贝拼命抬起已经不听使唤的双腿冲向麻衣子。距离只剩下五米时,或许是眼看着来不及了,麻衣子将身子探出窗外。残留在窗户上的玻璃碎片割破了她的衣服。

麻衣子的身子已经探出窗外,双腿与地面平行,矶贝急忙扑上去抓住她。

“户田小姐!”矶贝大喊。麻衣子没有理会,一脚踢在矶贝的下巴上,力量意外强劲。矶贝抬起头,手中握住的重量已经消失不见。他伸了伸手,但是已经太迟了。他惊愕地把头探出窗外,一场噩梦出现在眼前。户田麻衣子细弱的身体从六楼缓缓坠向地面,裙摆和长发在半空中飘扬。一直愁眉不展的侧脸此刻显得越发哀切——决意赴死的女人的脸、向着绝望的深渊一跃而下的生命。

户田麻衣子掉在一辆车的车顶上,弹起,摔落在地上。

都怪我,矶贝陷入自责。是无法对麻衣子的母性产生共鸣的自己,耽误了她的治疗。

麻衣子躺在地上,鲜血逐渐在她身边晕开。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让矶贝终于找回丢失的意识碎片。他抬起头,发现急救中心的医生正盯着他的眼睛。他低下头,麻衣子戴着氧气面罩躺在担架上。麻衣子犹如橡胶人般摔在车顶后高高弹起的样子仍历历在目,护士手忙脚乱地准备着除颤器。见此情景,矶贝茫然地猜测麻衣子的心脏正逐渐停止跳动。

“我们会尽力,但是……”负责急救的医生说。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地拿起两个电极,贴在麻衣子的胸前。 MpM7dv39vdK6/xYdhyx4C46ewjSexQ/f2oTkENHT2BYpyM60j8gI+efYJdKmhcK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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