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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户田麻衣子的状况日益恶化。不仅是症状,身边的环境也急转直下。

今天第四次诊疗的时候,矶贝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和她交流。经过交流,他判断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医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怀不上宝宝,”麻衣子声泪俱下,“所以没办法治疗。”

“不会的。”矶贝温柔地说,“妇产科的广川医生和我沟通了你的情况,户田小姐和你丈夫的身体都没有异常。也就是说,没有任何问题。”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麻衣子有气无力地反问。

“也就是说不要着急。有的人结婚五年甚至十年才怀上。检查没有发现异常说明以后有怀孕的可能,不要太悲观。”

“但是我婆婆可等不了那么多年。”

“这样啊。”矶贝故作镇定,心里则慌乱地思索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上次诊疗结束后,矶贝获得麻衣子的知情同意给她家打过电话,为了叫她婆婆和丈夫在下次诊疗时一起过来。如果不能缓解紧张的家庭环境,服用多少抗抑郁药都无济于事。可她丈夫却犹豫不决地以“工作太忙了”加以推辞,婆婆则用挑衅似的口吻说:“都交给您。”显而易见,麻衣子的家庭环境已经冷至冰点。麻衣子已经陷入了一场孤立无援的战斗,矶贝不无同情地看着她,要说的话脱口而出:“你的婆婆那边下次由我好好和她沟通一下,你丈夫也一定会理解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开家过来住院。”

“住院?”麻衣子抬起头。她可能以为那是重症的宣告。

“我也知道怀不上宝宝有多痛苦。”矶贝说。他说得斩钉截铁,为了自己的谎言不被发现,“之前有一位患者说自己生不如死。”

麻衣子的双眼顿时噙满泪水:“我也觉得。”

“真的吗?”矶贝平静地说,“那位患者还说她想过自杀。”

麻衣子点点头:“我也是。”

矶贝继续打探她的自杀意念:“你有具体想过吗?”

“前天想上吊,昨天是割腕……”

“那一定很痛苦吧。”矶贝安慰道。

麻衣子潸然泪下。尽情哭吧,矶贝期望着。哭得越厉害,想自杀的心理压力就释放得越多,那是关乎性命的眼泪。

待麻衣子一顿痛哭之后,矶贝问:“上次给你的名片还有吗?”

“嗯。”

“难过的时候就随时给我打电话吧,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们一起商量,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麻衣子频频点头。

“我们再做个约定吧。下周来这里前,绝对不要自杀,好吗?”

一阵沉默……矶贝耐心地等待着。终于,麻衣子声若蚊蚋地回答:“好。”

“好!那就这么定了。”矶贝再次确认并抓起麻衣子的手紧紧握住。虽然极为微小,但依然能隐约感觉到她回握的力量。矶贝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这股微弱的意志。

果波似乎没有要主动去医院的意思。

确认怀孕后的一周时间里,修平谨慎地观察着妻子的行动。果波的生活一如既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每天照常上班,勤勤恳恳地做家务,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情愿。要说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恐怕只有一点——自那以后,果波再也没和修平亲热过。

修平在家等待杂志社派活,没事的时候就在网上搜索人工流产的相关内容。网上说,只有怀孕二十一周以内才允许人流。似乎是考虑到对母体的负担,手术越早越好。并且根据法律规定,只有因为身体或经济原因导致母体健康受损的情况,以及因犯罪等暴力行为导致女性怀孕的情况才允许人流手术。从现实情况看来,《母体保护法》 的相关条文应该是做了扩大解释,人流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很难相信所有接受手术的女性都符合这个要求。

修平陷入一种反复无常的烦闷中。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是要借着国家宽松的政策抹杀掉自己的骨肉吗?他意识的表层,最轻最薄的部分试图否定这种想法。但是,经过一番坦诚且令人疲倦的自省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隐藏着的欺瞒。完全舍弃现在的生活,实在不行就靠国家福利度日,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准备,是完全可以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的,只是这样一来,就无法给他提供充分的教育和快乐。但是,如果父母单方面地认为以现在的生活条件生下孩子,孩子就会变得不幸,他就不应该被生下来吗?把他们从母亲体内割舍出去,他们就会更加幸福吗?

修平有一个令自己都为之一震的假设,要是现在还没有结婚,恐怕自己不仅让果波做了手术,还和她分手了吧?甚至以后偶尔碰见还会无地自容,一定会这样。但是现实中他没办法这么做,自己和果波已经结为夫妻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双方都无路可退——除非离婚。

最终,修平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结论。自己是爱果波的,同时也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这样的话……只能放弃这个孩子。

月末,修平到银行支付完大大小小的账单后往家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决意要尽快了结这一切。一拖再拖的时间里,果波肚子里的孩子正在不断长大,继续拖下去果波面临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晚饭过后,在宽敞的厨房里,修平和果波并排洗着碗。

“我知道会很难过,但差不多也该去医院了吧?”

“嗯。”果波点点头。语气中没有任何波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丈夫前来催促的这一天。修平突然有个念头,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到亲生父母残酷地合谋着……

第二天,果波向公司请了假,前往文京医科大学医院,修平也和她一起。踏入妇产科的诊室,广川医生迎了上来:“今天老公也来了啊。”她高兴地问候。

果波低着头,修平站在她身边,对医生说:“嗯……我们打算不要这个孩子。”

“怎么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广川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

“希望能请您安排人流。”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吗?”

修平诚恳地回答:“我们光是还房贷就很紧张了,实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

广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夫妇二人。修平注意到她的视线向旁边微微移动,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耳朵上的耳洞。“可不能贸然决定啊。”这位女医生说,接着她向夫妻二人介绍了自治体的生儿育儿一次性补贴政策等。可她提到的那些补贴修平早在做决定前就已经考虑过了,实在是不够。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劝说只是徒劳,广川轻声说:“有的人想生却总也怀不上,你们怎么……唉。”

“对不起。”修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广川道歉,“但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

广川怀疑地看向一直盯着地板的果波,护士们也表情冷淡,修平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一家医院。

“那就只好这样了。”广川说,“我给你们介绍有关的医院吧,那里也有《母体保护法》的指定医生。”

“拜托您了。”修平低下头。

广川介绍的是中井妇产科医院,从文京医大走路过去五分钟。修平牵着果波的手,一路沉默不语。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一楼和二楼应该是诊所。外墙干净整洁,看上去是家值得信赖的医院。

在前台办理完初诊登记后,修平陪同果波走进等候室,里面坐着一位肚子圆鼓鼓的孕妇。见两人进来,孕妇友好地微笑致意,意识到果波一直低着头后,孕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她似乎很快就理解了实情。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等待后,夫妻二人走进诊室。出来迎接的院长中井是一位小个子的中年男性。后退的发际线反而让他显得富有智慧,想必是位经验丰富的医生。

“文京医大介绍过来的是吧。”中井开始确认具体事宜。听说要做人流,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果波接受检查的时间里,修平被安排在等候室等待。再次被通知进入诊室时,果波已经躺在了诊疗床上,肚子上的衣服被掀起,护士正在擦拭肚皮。

“刚刚用超声波检查过了,现在大概是怀孕第八周的第二天。”中井向修平说明道,“打算做人流的话,考虑到对母体的负担,建议尽早。要是超过十二周就得按死胎处理,你们要向政府提交死胎申请,胎儿也要你们带回去。”

果波的肩膀微微一震。修平急忙问:“什么时候能做呢?”

“最早下周一,可以吗?夫人目前是在工作吗?”

“是的。”修平回答。

“我们医院要求患者在这里住一晚上,出院后也建议在家休养一个星期。”

修平想尽快结束这一切。“那就下周一吧?”他小声询问。果波点点头。

“下周一吧。”修平说。

“好。”之后的时间里,中井做了一番事务性的说明。他恳切且仔细地解释,由于不能用保险报销,费用大概是十五万日元。果波需要在手术前一天的傍晚来医院,接受昆布塞条置入阴道的处理。昆布塞条是一种海藻制成的条状物,在体内吸收水分后逐渐膨胀以达到扩张宫口的目的。昆布塞条在阴道留置一夜,第二天上午进行人流手术。手术借助超声波成像进行,无法保证绝对安全,可能会引发不孕不育、宫外孕等后遗症。手术结束后需要在医院观察五小时以上。

“谢谢您,我们知道了。”修平沉重地说。

“还有……”中井看向果波。他用稍显温柔的语气提醒果波当天带好生理用品、不要化妆、不要美甲等。

果波没有出声,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听着。

最后,中井拿出一张纸递给修平,是《人流手术同意书》。

“请二位在这里签名盖章,手术当天带过来。”

修平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基于《母体保护法》第14条第1项第1号,同意进行人流手术。

修平盯着同意书底部的本人与配偶的签名栏,觉得这无异于一张孩子的夺命合同。他实在不想把它带回家,于是问中井:“可以在这里签吗?”

“可以,带印章了吗?”

工作时随身携带的包里放着简易印章,修平借着医生的桌子填写完相关信息后把圆珠笔递给果波。果波在“本人”一栏填上住址,签名。她的字写得比平时更小,更加滚圆,就像是小动物受到惊吓后胆怯的防御姿态。

修平掏出印章,在两人的签名旁盖下,同意书就算签好了。住院安排在三天后。 P5WtCjnl96Z0AaCR0K1qHtixYckTsUjnw2Wkaj9bHDA/CiDkhNRcH1NOzAIwGJ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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