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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一早,修平起床后立马翻开电话本,从各色医疗机构中进行挑选,希望找一家看上去比较值得信赖的大型医院。最后在距离地铁一站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名为“文京医科大学医院”的大学医院。虽然是一家私立医科大学,却是入学门槛极高的名门大学。

吃早餐时,修平把医院的名字告诉果波,并告诉她可以陪她一起去。“我自己去就好了。”考虑到丈夫的工作,果波选择独自前往。天气预报说不久后将入梅,天空灰蒙蒙的。

目送身穿半袖连衣裙的果波出门后,修平回到玄关旁的那个房间,这是他工作的地方。房间约六张榻榻米大,靠墙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种词典与资料。修平在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子编辑器开始工作,《惨遭遗弃的萌宠》的写作却没有任何进展。

当初选择这间公寓也是考虑到未来的规划。修平从电脑前抬起头任由思绪蔓延。三个房间里,一间是他和果波的卧室,另外一间是修平的工作间,里面那个现在用作杂物间的是宝宝房——工作顺利的话可以在附近租一间便宜的公寓用作工作间,这样家里就可以住下两个孩子。

和果波的孩子……修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婴儿的笑脸。一定是那天怀上的,搬到这里的那个晚上。和果波有了肌肤之亲以来,只有那天没有采取措施。

检查结果到底怎么样?药店的验孕棒准确率高吗?

修平焦躁不安,干脆拿起了电话。学生时代的朋友里,有人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修平从电话的通信录中找到其中一个人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文京医科大学医院有着浓厚的历史气息。医院非常开阔,有新馆和旧馆两栋大楼。各层的外墙铺设着管道,看样子是最近翻新的。

一进入室内,一股医学重地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走廊被擦拭得亮洁如新,不时能看见两侧房间里的先进医疗器械和检查器具。各科的等候室坐满了等待接受诊察的患者。

果波走到前台拿出健康保险证,表示希望接受妇产科的检查。按照要求在妇产科的问诊表中填入住所、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后,果波在第一个问题上停下了笔——请填写您初潮的年龄。

是什么时候呢?果波回想着。她肯定自己没忘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果波苦苦回忆,就像在回忆一个老朋友的名字。尽管如此,她却只回想起了身体线条开始野蛮生长时自己所感受到的少女时期的困惑。果波放弃挣扎,在问诊表上写下一个平均的年龄——十二岁,然后继续填写剩下的问题。

完成初诊登记手续后,果波向妇产科的门诊区走去,她心中的疑虑依旧没有消除。身为女人的快乐与不安如今已失去平衡,天平开始往不安的那头倾斜。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抽泣。果波抬起头,看到在右侧走廊尽头,迎面走来一位身形消瘦的女人。看着满脸泪水的女人,果波也莫名地鼻根一酸。只见她背后的一扇门打开,一位脸型棱角分明、身材魁梧的医生探出头来,满脸担忧地目送着哭泣的女人。

果波抬头看了一眼吊在天花板上的指引牌——精神科。看来自己是迷迷糊糊地走错路了,果波拦住一位路过的护士打听到妇产科的位置,一路找了过去。

在等候室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果波坐在一群肚子已经完全鼓起的孕妇身边,心里非常没有底气。“夏树小姐。”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果波终于走进诊室。

诊室里坐着一位小个子的女医生,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出头,她说她叫广川。医生看着问诊表询问果波的既往病史、是否有过怀孕经历以及本人或家人是否有过相关疾病等。询问结束后,广川说:“下面进行触诊。”

看着眼前的医疗椅,果波畏缩了。不同于内科检查时使用的平坦的诊床,医疗椅需要张开双腿,弓起膝盖才能躺下。

“不用害怕。”听到广川温柔的催促,果波慢慢躺下。胸部和腹部的触诊结束后,果波被脱去内衣裤。腹部的位置拉上了医用隔帘,这让果波的羞耻感缓解了不少。麻利地完成触诊、窥阴检查、内诊后,广川医生提醒果波:“就算肚子里有孩子也不影响哦。”话音刚落,医生便将超声波检查棒插入了果波的阴道。

果波一动不动地躺着,静静地等待结果。过了一会儿,广川微微掀开医用隔帘,调整好超声波检查仪的显示器角度,对果波说:“夏树小姐,请看这个。”

显示屏中,在一堆数字和字母的包围圈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宫内黑白成像。

广川指着图像开始说明:“这里这个小小的东西就是胚胎。”

“胚胎?”

“也就是宝宝。”

“欸?”女医生和护士看着难以置信的果波,温柔地微笑着。果波意识到自己也应该要笑,于是露出笑脸。

“恭喜,怀孕七周了,宝宝的心脏已经在扑通扑通跳了哦。”

果波将视线移回图像上。那是一个小小的可爱的黑色轮廓。

“上面圆圆的这个是头,下面是身体。可能看不大出来,手和脚也长了一点出来。现在差不多是三厘米大小。”

这就是我的宝宝。果波心里感到一阵酥软,心像是包裹在一层棉絮中。

检测棒拔出后,果波刚整理好衣着,广川就开始了说明。怀孕周数的计算方式、为了防止流产生活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后续要做的各项检查等,最后她说:“从上一次月经的最后一天开始算起,预产期是明年的1月27日。”

水瓶座的宝宝。显示器里的图像反复出现在果波的脑中。

我的宝宝。

在肚子里萌芽的小生命。

计算结果非常糟糕。把朋友在电话中提到的生产、育儿、教育的费用与家中的收入情况放到天平上,结果一目了然,能选的路只有一条。

修平绝望地扔下笔记本。如果真的怀上,果波一定想生下来。修平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是眼下自己的下一份工作迟迟定不下来,实在不能盲目乐观。如果出不了书,只能像以前那样给杂志供稿的话,房贷只能用果波的固定工资偿还。可果波是合同工,基本享受不到福利待遇,而且如果要生孩子,合同很可能被解除。光靠存款的话最多能撑三个月,眼下实在没有生孩子的条件。

可修平实在不愿看到妻子难过,他甚至考虑过卖掉这间刚搬进来不久的公寓。房产中介在电话中提醒:“要搬的话一定要尽快。”没入住的房子卖出去的话,成交价大概是原价的九折。但是如果让别人知道已经入住了的话,房子就会变成二手房,资产价值将大幅下降。弄不好房子没了还要背上一身债。

看来卖房这个选择还是作罢比较好。不仅数额上划不来,修平心里也不太愿意,他不想放弃这座自己一手建起的城堡。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守住这套三居室的房子。

只要把一切说明清楚,果波也一定会理解的吧。她应该也不希望失去那令自己醉心的夜景吧。

房间外传来玄关处的开门声。修平收起笔记本,告诉自己:男人应该负责做现实上的考量。他打开工作间的房门。

欸?刚脱下平底运动鞋的果波意外地抬头看着修平。看着果波满脸的温柔,修平非常不解。

果波露出暧昧的微笑,说:“怀上了。”

“是吗?”修平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尽量平淡了,没想到果波抬头看着他,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对于修平要宣告的事情,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到厨房说吧。”修平率先走向走廊,果波乖巧地跟了过来。两人隔着桌子坐下,修平将笔记本递给妻子,“我想了很多,以目前的经济情况,就算生下来……也养不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修平列举了具体的数字进行说明。果波耸起肩膀安静地听着。五分钟过后,修平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他给出最后的结论:“很遗憾,这次就先算了吧。”

果波突然开口:“要是没有这里的房贷就好了。”

“也不是说以后就怀不上了对吧?”修平勉强挤出笑容,“等我们给他创造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后再考虑吧,这样对孩子比较好,孩子也一定会高兴的。”

“为什么?”果波反问。

修平不知道果波什么意思。他以为这是果波拼死的抵抗,可她脸上却毫无敌意,反倒显露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平静。看着果波的样子,修平反而无所适从了。

果波把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她提起包,说:“我去买晚上吃的东西啦。”

“嗯。”修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果波避开和丈夫的对视,出了门。

第一次伤害了妻子之后的愧疚感涌上修平的心头。修平起身走到阳台,将自己浸没在室外湿冷的空气中,心情却和梅雨时节的天空一样被乌云团团围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想咒骂,可是该骂什么呢?没有戴套的自己?不过是没有把那层橡胶膜套上,难道就错了吗?就因为这个就必须接受如此痛苦的谴责吗?太愚蠢了!修平在心里骂道。现在这世道,面向青少年的杂志中的色情信息泛滥成灾,圣诞夜东京的酒店里全是颠鸾倒凤的情侣。两个相爱的男女,而且已经步入婚姻的夫妻怎么就不能尽情行乐?

从十六楼俯瞰地面,果波离公寓渐行渐远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她微低着头,脚步显得异常沉重。第一次见到妻子如此令人心酸的样子,修平动摇了。果波当时注意到了吗?他突然想起。果波那天会不会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没有戴避孕套?如果注意到了,她也算是同罪吧?果波当时为什么没有提出异议保护自己呢?现在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修平关上窗户回到客厅,让身体陷入沙发。自己是不是过于缺乏负罪感了?他感到一种想责怪自己却又无法彻底陷入自责中的焦躁。是不是因为男人只顾获得快感,无须承担肉体上的伤害?果波是不是独自承担了剩下的所有负罪感?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心仿佛离开了现实世界,飘飘忽忽地浮在半空。

肚子里住着一个宝宝。光是想起这个,果波就觉得无比幸福。多希望能一直置身于这份幸福中。

上楼梯的时候,在电车上坐下的时候,果波的左手都会下意识地护住下腹。果波想尽量保护这个幼小的宝宝。下了电车进入闹市,在走向百货店的路上,果波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孩子哄逗一番。

果波乘着扶梯上到商场九楼,走进婴儿服的卖场,一件件地盘点着那些小小的衣服。

红的、白的、蓝的、黄的。这些包裹宝宝的东西,无论是颜色还是触感都如此温柔。有一件可爱的粉色斗篷,应该是穿在同色系的吊带裤上面的。如果是个女孩一定要给她穿这个,果波畅想着。她看了一眼价签——

九千八百日元。

果波愣住了。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买不起这件衣服,他们还有每月十四万日元的房贷要还。

她想起修平刚才的表情。他勉强挤出笑容,淡漠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当时他身后的夕阳可真好看啊。那个时候要是自己竭力争吵,心里的不快一定会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两个小孩踉踉跄跄地从脚边跑过,一位母亲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抬起头才发现,整个楼层到处都是带着孩子的母亲,店员也都是女性。和其他楼层相比,大家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快活且平和。

不应该来这里的,果波突然感到后悔。周围都是幸福的人,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

泪水夺眶而出。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果波低头隐藏好自己的狼狈,缓缓移动脚步,同时顺着视线的方向扭过头去。只见道路尽头站着一个女人,那是一位孕妇,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身上穿着一条孕妇裙。她正看向自己这边,不过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果波想尽快离开卖场,但是心里实在介意,于是再次回头。

女人的背影倏地隐入成排的服装之中。

果波突然意识到似乎在哪儿见过那个女人。一想到被认识的人撞见自己在这里抽泣,果波就难免感到难为情。可比起这个,倾诉烦恼的欲望来得更加强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人应该愿意倾听自己的心事。

究竟是谁呢?果波沿着道路往回走,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副似曾相识的面孔。和自己一样白皙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坚定又不乏温柔的眼神,只有那头短发和印象中有所不同。

果波来到女人突然消失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座楼梯。现在在第九层,整个百货大楼一共是十一层。果波猜测她应该是下楼了,于是沿着楼梯往下走,她顾虑着肚子里的宝宝,所以并没有走得太快。八楼、七楼,再到六楼,果波找遍了各个楼层,却并没有见到刚刚那个人。一个孕妇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去哪儿呢?

一路找到一楼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终于,死心的果波走进地下通道往车站走去。

就在这时,她感觉背后似乎又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回头,奈何女人淹没在来往的人潮中,没法认清她的样子。果波被流向车站的人群裹挟,只好继续向前走。

刚刚那个人好像一直跟在身后。就像是没有对焦的影片,模糊的人影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门铃响了。

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修平弹坐了起来。已经很晚了,果波还没有回来,他正在担心。果波可以直接打开楼下的自动门,不必按响门铃。会是谁呢?修平拿起挂在墙上的听筒,祈祷着这位突然来访的客人不会带来什么坏消息。

“你好。”修平紧张地问候。没有任何回应。监视器上显示的公寓玄关处空无一人。

是谁弄错了吧?修平正准备回到沙发时,铃声又响了。修平盯着空无一人的监视器,气氛顿时怪异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铃声应该是自家玄关处的门铃。客人就在门口。

他是怎么打开楼下的自动门的?修平疑惑地放下听筒,对着另一个对讲器说:“你好。”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传来:“这是哪儿?”

“啊?”修平不知所措地反问。

“这是谁家?”

“夏树家……”修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个人不像是在玄关外而是处于某个遥远的地方,“请问您是哪位?”

“猜猜我是谁?”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戏谑。

难道是恶作剧?可这也太诡异了。女人的声音虽然年轻,但是可以听出并不是个孩子,明显是个大人。

“快开门。”女人说。

“您是哪位?”

“猜猜我是谁?”女人问。

修平感到毛骨悚然。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他打开走廊的灯,放弃回应,蹑手蹑脚地走向玄关。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会不会是走了?他把眼睛凑到门镜前,却看见女人的头发从眼前一闪而过。

咚咚咚,敲门声轻轻响起,女人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猜猜我是谁?”

修平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女人是直接对着门说的——她知道修平已经移动到了门后。

可能是个变态。修平慌慌张张地回到客厅,对着对讲器说:“不管你是谁,请不要搞恶作剧。”

没有回音。但是透过听筒,修平能清楚地听到女人的呼吸声。

修平恼羞成怒,正准备说点什么赶跑女人时,却突然意识到果波还没有回来。要是碰巧果波回来遇到门口的变态,局面就很难控制了,看来只好直接面对了。修平做好心理准备,回到玄关。他看了一眼门镜,并没有见到女人。他紧张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开锁后顺势迅速将门推开。

门口空无一人。修平更加疑惑了。他左顾右盼,走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修平狐疑地关上门。不会是幽灵吧?他不由得感到惊恐。可公寓是新建的,不可能是凶宅。

修平低下头正准备关门,门把手竟兀自开始转动!他急忙伸手想按住,可为时已晚。咔嚓一声,锁开了,门从外面被人拉开。

修平惊愕不已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门后的女人,结果是果波。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果波问。

“刚才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

“什么?”

“有个女人……”话还没说完,修平立即停了下来。会不会是果波的恶作剧?他想。可是刚刚那个人,不管是声音还是语调都和果波明显不同。话说……修平突然想起。女人的声音里,语调有点奇怪,似乎带着些口音。

“女人?然后呢?”果波一边进屋一边问。

“没事,好像是我看错了。”修平含糊其词,他不想让果波感到不安。他对着两手空空的果波问:“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今天点外卖可以吗?我有点累了。”

“好啊。”

果波把包放在桌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一脸平静,但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看着果波平静的表情,修平暗自期待:是不是做好心理准备了?果波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接受堕胎这个艰难的选择了?

他们点了比萨,果波几乎没有吃。难道是害喜?修平胡乱猜测。他甚至不大清楚怀孕初期是否会害喜。两人轮流泡完澡,在深夜十二点左右躺下休息。

“今天见到了一个老朋友。”进入睡眠前果波说,“我下次能带她来家里吗?”

“好啊。”修平回答,然后闭上了眼睛。入睡不久他就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玄关的门打开后,一个女人的黑影冲入了房间。

“猜猜我是谁?”黑影问。 WCyMRWdd81YIdRUYv3L5lb5B8H6v3w0etT4KJeEF1L0p+aXFMpNChwjTvNfQ2f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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