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得很好,睡得很沉,顿时松了口气。我把帐篷打开一条缝,躺在草地上的乔尼也还在,它正享受晒在毛皮上的太阳。发现我已经醒来,乔尼站起身,竖起耳朵冲我这边尖着嗓子叫。我坐直,往四下里看看。唉!这些东西又都得打包,一天之中最不让人愉快的事情开始了。我现在就已经开始盼着下午能够到达某个地方,布置好宿营地,然后跟乔尼享受宁静时光。但在这之前还有几个步骤:给乔尼喂食,把帐篷里的东西打包,收帐篷,收围栏,给乔尼刮蹄子,收拾双肩包,给乔尼上鞍,出发,走,走,走,找扎营的地方,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支起来,终于完成,可以放松了。虽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这样的一天也的确是够累的。
这样的“流浪生活”我还得继续适应,但是我明白生活中的这种疲惫是好的,我不会拿任何东西来交换。想一下,不久前我还坐在上一份工作地的办公室里,想到这儿我就不禁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的这个可不是工作,这简直就是一种奢侈!我几乎什么也没有,所以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现在重要的就只是乔尼和我,是我们要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是我们可以一起在路上行走,没有匆忙,没有压力,只有当下。就因为我不想无所事事地到处晃,行走就成了能够让我真正活在当下的最好的方法。虽然现在我的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乔尼身上(它睡够了没有,吃饱喝足了吗,给它的爱抚够吗……?)不过我也同时感觉到走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我离自己越来越近。我意识到,虽然行囊“空空”,但里面却装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这件东西,现在的一切都不可能,那就是:时间。
收乔尼的围栏时,本来正在悠闲吃草的乔尼突然往边上猛地跳了一步,然后甩开四蹄横穿田野,朝山下冲去。我吓了一跳:“乔尼,站住!怎么了?别跑!”这时,我看到了一只兔子,兔子在田野中蹿来蹿去地逃跑,丝毫没有被尖着嗓子喊人帮忙的驴弄乱阵脚。
“乔尼,等等!那就是只兔子!停!”
幸好我的驴在大约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停在了田野上的深草中,它看看我,看我是不是已经把那个坏蛋赶走了。我试着把乔尼引回山坡上来,省得我去把更多的草踩倒,但是乔尼似乎不为所动,毕竟它现在是在这么一个“无人之地”。最后我只得无奈地拿着笼头下去找这个逃兵,把它重新牵回山顶。
架行李的时候,下一个问题又出现了。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拴乔尼,我还从来没有在不拴它的情况下给它架过行李。它吃草的时候总不停换地方。它只要走几步,还没有架稳当的行李马上就会滑动,我也没法把包鞍再推正。在这种时候,有同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心里边这样想,边试着跟乔尼商量:“嗨,乔尼,这儿没法拴你,你站着不要动,这一点真的很重要。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这话当然是一点用也没有,乔尼被身边茂密多汁的青草弄得心慌意乱。我试着把缰绳拴在简易围栏的一根杆上,但那杆子只是松松地插在地里,而且是有弹性的,只要乔尼一转动身体,马上就会变弯。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还有一点干面包和干草,给乔尼上鞍和行李的时候,我就一点点喂给它吃,这样一来,它就能乖乖地待在原地不动,乔尼吃起这干面包配干草,就跟我吃巧克力一样那么享受。问题解决了。
我们穿过哈巴赫时,一位正在院子门口的车道上洗车的女士好心地给我们的水桶里装满了水。出了哈巴赫,我们沿一条很长的山路一路向上,我不断地得把乔尼往前赶着走,给它打气,虽然我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乔尼虽然很配合,但是我觉得它就像是要说:“洛塔,咱们还得往山上爬多久啊?什么时候能从山里出去?”我的感觉也是一样,所以心里直犯嘀咕,假如我们俩连爬这么一座小山都喘成这样,那进了阿尔卑斯山会成什么样……
我们沿着狭窄的山路走了好几公里,顺着山丘不断上山、下山,经过森林田野,时不时还会经过一处幽静的院落。上巴伐利亚竟这么美丽,这里的人生活在这样如画的风景里,我看得也醉了。有些可爱的小农庄就直接建在森林中间的空地上,背靠浓茂的森林,前面看去都是农田和草地。有些农庄正对着阿尔卑斯山,有些农庄前是梦一般蜿蜒流过的小溪。这景色太美了,我和乔尼能够听到大自然的歌声。我们停下脚步,我深深呼吸,真想把这新鲜的空气和珍贵的宁静永远收藏。乔尼也很满意的样子,它蹭到我身边来,摆出自己的享受脸,让我给它挠耳朵后面。
我和这个慢节奏的同伴离洛伊萨赫河已经不远,我们计划顺着这条河进阿尔卑斯。离河岸只剩大约一公里的距离时,山路开始陡斜向下,我的徒步APP上显示这条小路下面的尽头就是洛伊萨赫河的自行车道。我们费劲地沿之字形从大斜坡上往下走,下山的时候,乔尼一走,包鞍就剧烈晃动,我不得不紧紧拉住包鞍。离自行车道只有几百米了,我已经能够从树木和灌木丛里看到山脚下的那条路。
我们顺着山路,走进一小片林地,但是才刚走进去几步,道路就戛然而止,面前出现了一个满是碎石的悬崖。地图上的那条路呢?它应该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继续啊,但是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条沟壑。我们俩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看,又看看横在眼前的深渊,怎么才能下到下面去?我们沿着悬崖边一路找,巴望着还能找到原来的那条路,可惜,一无所获。看上去这里的确是曾经有条路的,但是在暴风雨中被冲断了。假如只有我自己,那我可以抓着树根爬下去,但乔尼是绝对下不去的。走在柔软的森林地面上它就已经很费力了,因为蹄子会陷进去,它只能走小碎步。
想到我们现在得兜个大圈子,而且还得重新爬上刚才那个陡坡,我们俩都有点泄气,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我们又沿之字形往山上返,边爬边轮番在遍布石子的山路上向下滑。在山坡上,我给乔尼打气,使劲夸奖它,因为回山上的路非常陡,连我的力气也都耗尽了。而且走回头路总是让人感到丧气的,我们虽然不赶时间,但这种感觉就像是打了败仗,让我很烦躁。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又回到了之前的那条路上,我已经被汗湿透,一下子瘫倒在一棵树的树荫下。
绕路去洛伊萨赫河边的时候,托马斯开车追上了我们。他是来看我们的,顺便带来了他自己的双肩包,还有一块新的相机电池,之前那个旧电池在奥斯特湖的时候就彻底不行了。我自己的双肩包还是特别硌腰,已经在我的腰上压出了瘀青。抱住托马斯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这些天的疲惫,眼泪就下来了。我和乔尼是该休整一下的时候了。这时我想起,妈妈的朋友碧娜和她的丈夫安迪曾经邀请我们在路过穆尔瑙的时候去他们家做客,碰巧我们现在离那儿就不远……
我们又吭哧吭哧地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碧娜和安迪家屋前的小花园,总算是能喘口气了。他们家是一栋红顶房子的半边。安迪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疲惫。也不奇怪!我在烈日下慢吞吞地走,整张脸都已经红通通的,从浴室镜子里看到的时候,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今天是周五,我和乔尼可以在这儿休整到周一。我真是非常感激,想到明天不用马上就打包行李出发,顿时感到很轻松。
碧娜家的花园真是非常小,不过简易围栏支起来后,刚刚够给乔尼圈出一片草地,再给我们摆下一张餐桌。花园四周种着花和生菜,看到淘气的乔尼开始品尝爬在车库墙上的葡萄藤,我赶紧骂它。我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乔尼待在你们的花园里真的没关系吗?我是想说,如果我不在旁边的话,它可能会啃你们种的东西。”
安迪摆摆手:“花园里能来一头毛驴,这事真是有趣得很。就是可惜,我刚割完草,要是早知道……”
后来,我看到安迪围着房子前后转,热心地给乔尼割草。晚上,碧娜回来了,我们一起坐在花园里吃汉堡配沙拉。碧娜是护士,跟我妈妈神似。她很显年轻,热情开朗,非常爱笑,喜欢旅行,而且很支持各种疯狂的想法,比如把驴放在花园里之类的。我妈妈和碧娜是上卫校时认识的,但是我自己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与碧娜和她的丈夫认识。
我们谈天说地,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加入我们,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站在房子入口的树篱那儿,推开树枝说:“嗨,你们家是什么东西在吱嘎响?我以为你们养了只公鸡,孩子们说是打气筒。”
安迪走到树篱那儿,自豪地说:“都不是,我们花园里是一头毛驴。”
邻居把头从树篱上整个探过来,高声说:“啊?毛驴?你逗我呢吧。”
安迪大笑起来:“真的,你们过来看看!它叫乔尼,它肯定让你们摸。”
没过多久,周围一半的邻居就都跑来看,乔尼允许所有的人摸它。
周六,我和乔尼顺着街道一路走过去,想看看是否能从哪个农家搞点草料。还没走出这条街,我们就找到了一个农庄,女主人激动地对着台阶上的房子里喊:“孩子们,快来看啊,外面有头毛驴!”这家的一个男孩给我们装了满满两袋草料,“如果你需要的话,周一早上出发前可以再来装一次。”他们没有收钱,我开心地不停表示感谢,真是没想到,这里所有人都这么友好、热情,更没想到他们热情到这样的程度。
虽然离开家的时间并不长,但我们在过去这几天里却经历了很多,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返回文明世界。旅行的开始,习惯每天在路上的生活,对内心从容的渴望,晚上的黑暗,崎岖的道路,洛塔乔尼组合的独自行动,所有这些都很耗精力。能有几天时间停下来,看看书,不用一身臭汗和尘土,可以洗衣服,在乔尼睡下后给它搔痒,这些都让我们感到很舒服。但是两天后,我发觉虽然每天都出去散步,但乔尼还是感到无聊了,我自己也有种要继续走的强烈愿望。但这次我们不是自己出发,碧娜刚好在休假,她会陪我们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