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竟出奇地好,第二天早晨在帐篷里醒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很意外。天,我竟然独自跟乔尼在草地上过了一夜,而且安然无恙!我松了口气,在睡袋里翻个身,盯着帐篷顶,阳光照在那里,一片苹果绿的亮光。几只苍蝇趴在帐篷顶的纱窗和外层盖布中间,它们下面有一只肥壮的黄蜂,正在大声嗡嗡。帐篷外壁上爬着几只鼻涕虫,我坐起身,从里面把它们弹掉,打算去看看乔尼,希望它昨天晚上睡得好。打开帐篷的时候,乔尼使劲往我这边靠过来,亲热地冲我打着响鼻,同时发出它的非标准驴叫。它从围栏上把脖子长长地探出来,两只耳朵冲前伸着。
“早啊,乔尼!你睡得好吗?想吃早饭了,对吧?”
我们两个收拾停当之后,就准备出发了!走了几步之后,乔尼先是又停了下来,我有些紧张,如果今天还跟昨天一样,那我们就只能掉头回家了,但它就像是突然换了个频道一样:乔尼回来了,走起路来又恢复了我熟悉的那个样子,温顺、不紧不慢地跟在我旁边。我感到无比的轻松与愉快。
我们穿过一大片树林,里面长着茂盛的灌木,树木的树冠几乎完全遮住了天空。昨天晚上下了一小阵雨,树林里空气清新,有股苔藓的味道。我们时不时就得绕着水洼来个大回转,我的鞋里还总会钻进石子。每次我停下来倒鞋里的石子,乔尼就站在我旁边,很大方地让我倚着它,这样我一条腿站着时就不会摔倒了。接下来的十公里,乔尼只在一堆摞在一起的树干前停过一次,显然是觉得那堆东西很奇怪。
我注意到自己这是第一次在穿过陌生树林的时候既没有担心,脑子里也没有浮现奇怪的画面。这里能有什么?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乔尼叨叨:“欸,乔尼,你能想起什么歌吗?我脑子里一直有一首讲小灯笼的儿歌在绕,怎么会想到这首歌呢?真是奇怪了。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首歌吗?说起来,这树林里可真安静啊,如果不说话的……啊,乔尼,停!你差点踩死一只鼻涕虫,你下蹄子的时候能不能小心一点,知道自己的体重吗。哇哦,这林子到底有多大啊。我知道,这儿很漂亮,但是这路一直往前,好像没个头一样。希望天黑之前能走出去。我觉得,在这儿过夜就不必了,你说呢?你听过那首歌吗,‘三个中国人拿提琴’?”
乔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我懊悔地说:“好好,你说得对,我现在就闭嘴,咱们就享受这个瞬间,大自然,还有这片宁静。我不说了。”
这片林子真的是一片宁静。我这边刚想闭了嘴,又发现到处都有好东西:形状曼妙的树根,长满青苔的地面,一块美丽的石头,梦幻般的光线照亮了树叶,异常高大的树,纠结在一起嗡嗡叫的昆虫,一只肥大的蜻蜓,叽叽喳喳的鸟。我帮几只驮着壳的蜗牛跨过了林间的小路。
我们穿过谢伦贝格穆尔自然保护区,走出树林后,外面是一条繁忙的公路,旁边是高速公路的湖首镇出口。稍稍缓口气。回到人间!我们成功地穿越了第一片林地。但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汽车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很庆幸乔尼还能保持平静。我们没有其他路,只能是沿着这条公路往前走大概1.5公里。我们在路边站了几分钟,才终于穿过公路,到了对面的绿化带上,沿着那里继续往前走。
在圣海因里希镇,我出发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难以相信商店橱窗里映出来的那是我和乔尼。我们俩看着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直到橱窗里有位女士朝我摆手,我突然感到有些心虚。终于跟乔尼走出来了,真好,我想这样做已经很久很久,现在我得不断提醒自己这个愿望已经成真。虽然按照乔尼这样不慌不忙的节奏并不太像是真的徒步旅行,更像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不过一旦旅行有了目的地,那肯定得加快速度。我得先学会适应现在这个形式。
到了湖首镇,我们就到了施塔恩贝格湖的最南端。今天前进了不少,这样一步一步,离家越来越远给我一种充实感。我们已经走了十公里,还完全没有疲惫的感觉。新鲜的空气和出门在外的感觉让我们很愉快。没想到在慕尼黑的旁边能有这么乡土、这么田园的生活,真奇怪,我之前竟然从来没到过这些地方。一对骑着自行车的男女停下来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还有很多人骑着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不断听到有人激动地说“驴”。
沿着施塔恩贝格湖往东南方向又走了一小段之后,我和乔尼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休息。乔尼马上低下头吃起草,我舒舒服服地在草地上吃了一根燕麦棒,几个坚果,还有一个苹果,几只蚂蚁勇敢地顺着我的腿往上爬,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在草地边的围栏那儿停下来。
“毛驴!真漂亮,您跟它是在旅行吗?”他兴奋地问。
“是的,我们要朝南走,一直走到不想走为止。我们有三个月时间。”
“这可真不错,您这个年纪的人就该做这样的事。出门在外就能学到好多东西,而且您还是用这样的方式。走出来,旅行,发现世界,认识各种人,对世界敞开心胸。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骑着小电动车,从柏林一直骑到西班牙的马拉加。您做的这事真是太棒了。”他的话证明了我的选择是对的,我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沿着这条马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朝我们跑过来,她的灰白头发绾了个发髻,戴着花围裙,送给我们几个新鲜的黄李子。还有个妈妈停下汽车,她的女儿们睁大眼睛从车窗里看着我们:“你的毛驴叫什么?它几岁?你们要去哪儿?你们晚上在哪儿睡觉?”
又走了一小段之后,我们碰到了一对出来骑车的老夫妇:“哦,这可是少见,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们只有钢丝驴,这真正的驴真是挺不一样的,是吧,盖尔哈特?”
盖尔哈特很配合地点点头。他的妻子从自行车上下来,抚摸着乔尼的脖子,盖尔哈特在一边掏出了照相机:“能拍张照片吗?这画面太美了。这个给你,就当是捐给你旅行用的,因为我觉得这事真是特别棒。”盖尔哈特塞给我二十欧元。一开始我觉得怪怪的,因为我并不需要钱,我自己攒的钱足够用了,而且也不想用别人的钱来享受自己的假期。后来聊起来我才明白,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有多么喜欢我们的这种旅行方式,所以最后我还是收下了那钱,并表示了感谢。但同时我也反复强调,我是自愿这样做,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虽然……我们目前的状态的确是在流浪,好吧,要说无家可归的话,从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没想到大家看到我们的反应这么欢乐,他们那么大方地来跟我们攀谈,这也让我吃惊。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大约两小时之后,我们到了奥斯特湖。我在谷歌地图上找到了一个露营的地方。到前台的时候,我们虽然已经非常疲惫,但精力比之前两天晚上还是要好。“看看露营地会不会欢迎咱们,乔尼。”
前台在一个小木屋里,门敞着,我敲了敲门框,把头探进去:“您好!我想在这儿露营一晚。”
一个胖男人坐在吧台后面,花白头发齐肩长,他咧嘴冲我笑:“没问题,扎帐篷的草地上还有位置。”
我也咧嘴冲他笑着,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补充道:“不过,我还有头毛驴。它能不能在这儿露营,嗯,过夜?”
那个男人跳了起来,快步从吧台后面绕出来:“什么?毛驴?真的啊!”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朝我们一摆身体:“你们当然可以留在这儿,来,我带你过去。”
我们跟着他从露营地横穿过去时,越来越多的大人孩子聚集过来,好奇地跟着我们。毛驴来露营!还没走到扎帐篷的地方,我们就已经被人围起来了:“哇,它真可爱!这个小可爱叫什么?不可思议。快来啊!”
我一边支帐篷,一边不停地回答各种问题,孩子们给乔尼摘笼头,因为露营的地方草很短,露营地的女老板还专门带着小女儿给我们拎来了一篮青草和胡萝卜。晚上,我和乔尼,还有新邻居们一起欣赏了湖边橙红色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