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组织这么可怕(不仅是厄本有这种想法),那我们为何要设立组织?很多理论简单地宣称组织是为了“要完成更多工作”,但有很多证据证明组织功能不彰,所以这个目的显然不成立。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要先稍微离题,去看看18世纪美丽的爱丁堡,这里是苏格兰的首府,也是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诞生地与市场概念的发源地。斯密在经济学上最大的贡献,或者说至少是他最为世人所知的,是他那篇发人深省的文章,描述价格的魔法如何在混乱市场经济体中引导资源流动。他把价格比喻为主导市场的“看不见的手”,引导每一个人做出决策,最后的结果,就跟仿佛有一个全知全能、以社会利益为优先的规划者所做的决定一样。
如要具体了解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在他心里代表什么意义,请想一想你最近一次去超市买东西的情形,这绝对是以市场为基础的交易。你在通道上走来走去,根据明确的标价以及你晚餐想吃的食物进行组合,把一件一件的货物放入你的购物车里。此处涉及的实验成分相对较少:人不时就爱尝鲜,但采购商品时,大多数的尝试不过是在不同品牌间换来换去。比方说,换掉某种花生酱或果酱的牌子,换成跟原本没有太大差别的另一种品牌。采购商品时,你不太会怀疑自己会得到什么东西,而且至少在大多数国家里,你要付多少钱也一清二楚。在市场上,价格“决定”花生酱、果酱以及一切商品如何分布。
一个运作顺畅的市场中价格是如何决定的,这个问题引导斯密做出了结论。斯密还谈到了别针厂、酿酒厂和面包师,且让我们回到超市。一罐16盎司重的吉比花生酱要价3.99美元,若是这个价格,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顾客购买吉比花生酱。吉比花生酱出自联合利华,他们很乐意用这个价格为全世界供应花生酱(联合利华2009年的整体利润接近70亿美元)。花生酱的市场处于动态均衡状态,花生酱不会供过于求,也没有任何不满足的消费者想要更多花生酱。如果价格高一点,联合利华就会积压一部分卖不出去的花生酱,但最后只能被迫降价求售。如果价格低一点,全球将会出现花生酱短缺,刺激价格上涨。
斯密对于看不见的手提出的深刻洞见是,这只手有助于全体社会的最佳利益。现在假设一般人的口味变了,比较偏爱果酱,而非花生酱。卖不出去的花生酱存货会增加,果酱则会出现短缺。盛美家果酱公司会扩充产能,联合利华则会精简规模,随着每一份三明治涂抹的花生酱与果酱出现新的理想比例,两家企业的规模大小也会很快重新洗牌。市场的魔法让数十亿人的决策加总,引导花生酱、果酱以及经济体中万事万物的“正确”组合。
这些犀利观点让经济学家为之着迷,他们忙着填补斯密的市场模型中出现的空白。 [7] 与此同时,组织则被丢在一旁当成黑箱,投入要素(比方说玻璃罐和花生)从一端输入,完整的消费品(如花生酱)则从另一端输出。
会有这种现象部分或许是因为,与市场的错综复杂相比,组织内部发生的事要简单得多。在组织里,做决定的是人,而不是价格。拍板定案的那个人叫作老板。通常,大部分的事物会由规则“决定”:你领多少薪水、你是八点上班或九点上班、几点可以休息以及休息多久。制定(以及更改)这些规则的人是谁?当然是老板。
只要你曾经体验过主导现代组织的上下呈报关系、规定和期望,了解其中的错综复杂,就会用有别于经济学家的黑箱观点来看待组织。在一家《财富》五百强企业里,首席执行官当然没有时间亲自去做每一个小决定,因此有些事必须留给下面的人。事实上,首席执行官必须决定他要做哪些决策,哪些又要留给副手做。这些副手又必须决定哪些要交办给更基层的经理人,以此类推。光是决定谁做决策就很复杂,推到一线员工那一层时,已经有太多规则操控他们的职场人生,根本没有什么决策需要做了。这些规则总得由某个人制定,这表示某个主管得做出更复杂的决定。所以说,问题不在于组织内部太简单了,相反,对于早期经济学家用来理解这个世界的模型来说,组织太复杂了。
也就是说,找出某个组织应该做什么事(他们如何决定生产什么、采购什么),甚至是组织为何存在,都是古典经济学理论从未真正面对过的议题。然而,复杂的组织被经济学忽略长达150年之后,却被一名21岁的英国交换生翻了开来。这名学生靠着旅行学者奖学金来到美国,在这里亲身检视福特、美国钢铁以及美国其他大企业的黑箱内部。这位学生就是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他将协助我们回答“为何要有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