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及新产业时代

康德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能认识什么？”相应地，本书的第一个问题是： 我们真的理解数字化吗？

2012年以来，互联网带来了彻底的消费革命，带来了线上繁荣，也带来了对传统行业的巨大冲击和挑战。由此，国内市场的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争愈演愈烈，数字化也随之成为非常时髦的观点和概念。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对有关企业的数字化实践进行了持续10年的跟踪研究。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很多管理者对“数字化”这一概念的理解并不全面，大多只是停留在技术层面或商业模式层面，甚至把对具体的数字技术应用场景的感受当成对数字化的认知。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形，是因为“数字化”的概念一直在不断演化。最初，它只是一个与计算机相关的技术概念，后来从一个“技术术语”演变成一个“时代标签”——它预示着人类社会从工业时代迈向数字化时代。正因为“数字化”是一个正在生成和演进的过程，没有成功经验可遵循，没有标杆可借鉴，所以每个企业和每个人都要自己去探索、感悟和体验，最终找到自己的解决之道。

近10年，我从一些数字原生企业以及领先的数字化转型企业的探索与实践中总结出了自己对数字化本质的认知。我把数字化的本质特征归结为三点，分别是“连接”“共生”和“当下”，这三个本质特征是区分数字化时代与工业时代的根本标准。

我用三段话来诠释这三个本质特征的内涵：

“连接”是指连接大于拥有。在工业时代，拥有资源和能力是企业具有战略能力和核心竞争优势的标志，但是在数字化时代却更强调连接，因为连接意味着企业能够广泛获得资源与能力，意味着企业能够与本不拥有的资源和能力发生关联，并使其为自己所用。

“共生”是指物理世界与数字世界融合形成新世界。这个融合共生而成的新世界为企业提供了完全不同的价值空间和发展空间。

“当下”是指运用数字技术把过去和未来都压缩到当下。企业从有限游戏进入无限游戏，不再采用单纯追求输赢的竞争模式，而是寻求持续成长的共生。

在《价值共生：数字化时代的组织管理》中，我曾经讲过：“在工业时代，企业资源和能力是实现战略的关键要素，企业通过一系列的努力，获取资源，拥有能力，构建核心竞争力。在数字化时代，通过‘连接’与‘共生’，企业资源和能力不再受限于企业自身，而是有了很多的企业外部可能性，所以企业的核心关键是在理解‘当下’的价值和意义中，寻求更大范围的资源与能力聚合。”

数字化的核心是“连接”和“共生”，而无论是“连接”还是“共生”都需要跟上变化的速度。因此，理解“数字化”的概念时，我们要从变化和变化的速度着眼。换言之，数字化时代和工业时代的一个关键区别就是对时间的理解不同。想要理解数字化，我们必须更新对时间的认知，此时，时间不再是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而是超越一维的，是从地点到变化，再到加速度。

通过对时间的不同理解，我们也可以看到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本质不同——“永恒时间（上帝所在）、等长时间（金钱所在）和当下时间（体验所在）”，并进一步展开为，“农业社会的时间是自然存在的尺度……工业社会的时间是社会存在的尺度……信息社会的时间是意义存在的尺度”。

有关这个问题的思考，我在《价值共生：数字化时代的组织管理》一书中做了一些介绍，在这里引用一部分以便于大家理解。

“我们沿着这个思考的维度去理解，农业时代，自然存在着就是最有价值的……不能人为去改变，哪怕今天很多技术能够改变自然生命的状态，也还是依然要理解生命本质的意义，农业社会的时间是以生命实体功能的状态来度量的。”

“工业时代，机器革命的出现，使得人们不再度量自然存在状态，而是度量机器带来的效率与速度，其核心价值就是，如何以更高的效率获得更大的产出。……大规模生产成为核心标志，最重要的就是效率。人们常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金钱’。”

“信息时代，快速变化、信息过载等的影响，导致人们最关注价值感知。……人们不再单纯关注效率与速度，因为变化的速度已经成为一个基本要素，更加需要关注的是，当下这个时代为人们的生活赋予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以及附加值会有多高。”

数字化给企业带来的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人们保持原有竞争优势的时间变短了。即使你曾经非常强大，一旦改变的速度不够快，你就会很快被淘汰。在数字化时代，问题不是有没有竞争优势，而是获得竞争优势的条件越来越高、难度越来越大，保持竞争优势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些不仅发生在技术创新领域，也发生在所有产业中，其具体体现是“与企业相关的三个最重要的事项发生改变：争夺顾客的窗口期、企业寿命以及产品生命周期都在缩短”。

关于争夺顾客的窗口期缩短，如QQ和微信都是腾讯的产品，QQ获得5亿用户花了10多年，而微信只用了3.5年。我们再看看企业寿命，现在，一家企业从0到1、从1到N，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小米公司进入《财富》世界500强只花了8年。同时，这也意味着其他企业被淘汰的速度在加快。这就是企业寿命在缩短。关于产品生命周期缩短的体验更明显，在工业时代，一个产品能够让顾客用好多年；今天的产品，如智能产品和数字产品，必须更快地迭代升级，否则就无法满足顾客不断变化的需求。这就是产品生命周期在缩短。“时间轴”变短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

理解数字化，需要理解“连接”“共生”和“当下”的内涵，并通过“连接”和“共生”去重新定义企业或者行业的新价值，聚焦“当下”的意义及价值创造。这是企业能够真正进入数字化时代的关键。如果不能从本质特征上去理解数字化，我们很有可能如微软自我反思时说的那样：我们虽然创造了移动技术，却被排除在移动世界之外。

如果将第一个问题继续延伸，接下来我们要思考的是： 我们真的理解新产业时代吗？

从2015年起，我们便开始讨论互联网上半场和下半场的不同。互联网上半场最直接的改变是消费端和零售渠道端的改变，因此，这一时期又被称为消费互联网时期。2015年，线上线下打通，线上企业开始转向线下，赋能传统产业，而线下企业也开始转型，希望构建线上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数字技术开始从消费端进入产业端，融入各个领域。

随着数字技术融入产业端，一个产业新时代开始了。在互联网的上半场，很多人认为是虚拟经济冲击了实体经济，带来了实体经济的“集体焦虑”，但是，事实上，并不是因为虚拟经济冲击了实体经济，而是因为消费端改变了，顾客开始淘汰你了。因应这个变化，实体产业必须融合数字技术去满足顾客需求，为顾客创造全新的价值。让我真正担心的是，很多实体企业的管理者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被称为“信息革命”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使人们迈入智能时代，各种新技术相互“连接”，创造了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新世界”，这令人既兴奋又焦虑。兴奋的是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展现在人们面前，焦虑的是面对很多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变化，人们是那样无知。更令人不安的是，前三次工业革命，创新技术淘汰的都是工具，而第四次工业革命，创新技术开始淘汰落后的人，智能机器替代人发生在各个领域。

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这一变化也正是新产业时代的特征，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也就无法理解产业数字化的核心特征。在传统产业革命中，人们不断提高机器的效率，以获得更大的效能。而新产业革命把机器和人组合在一起，追求人机协同的更高效率，用机器把低效率的人替代掉，这意味着在产业价值网中，围绕着产业成本和生产效率的改善，将会出现多种人机组合，而不再仅仅依靠人。

数字技术融入产业，产生新价值，是新产业时代最重要的变化。数字化资源将通过各种形式源源不断地渗透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无数新产业组合由此诞生，这就是“所有的产业都可以重新做一遍”的根本原因。

比如，关于新旧动能转换的讨论，其中一个重要议项就是实现新产业组合，增加新的附加价值。如果企业想找到未来的新增长点，最核心的方向是融入数字技术、智能技术等新技术。新兴产业的增长，很大一部分源于数字化对产业的推动，即新产业组合的出现。

这些新产业组合也说明新产业时代和工业时代是完全不同的。在工业时代，企业对产业已有要素进行组合和重组，其产业空间并未发生本质上的改变。而在新产业时代，数字化把原有产业要素更新为数字要素，数据资产与数字技术渗透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并产生新的组合，新组合使产业空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以如今频繁被讨论的零售行业为例，传统零售与新零售的经营方式不同，效率也不同。世界银行发布的《2019年世界发展报告》显示，阿里巴巴通过线上服务分布在220个国家和地区的900万商户实现自己的业务价值，而沃尔玛通过线下服务分布在28个国家和地区的11718家店实现自己的业务价值。 当新型商业模式与数字技术融合时，生产效率和成本模型就彻底改变了，正因为如此，阿里巴巴被认为是一家互联网公司，而沃尔玛是一家零售企业。

产业成本不同，生产效率不同，价值空间不同，成长速度不同，这是数字化带给产业的根本变化。数字化赋能产业，让产业的价值被重新定义。 hi3X1fRxFchjjtvVarUEYhaJEj8xtPp6kgfyJU1sXIu1LekI5CxhRZWEG2jSNvl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