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闲抽了口烟,弯腰睡眼惺忪地从民宿低矮的格子窗探出头。
昨晚下了点雨,空气湿润,院子里的树木萌了新芽,点点绿意洗去了冬日的灰白,行李箱拖过地面的声音渐近,四个高矮不齐的年轻人映入眼帘,应该是两对情侣,看起来年纪与他差不多大,挺好,方便交流。
周闲掐灭剩下的半截烟,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准备迎接他接手民宿后的第一拨客人。
昨晚打来订房电话的是个女声,她客气地请他帮忙预留两个房间,还小心询问可不可以选二楼窗朝园林的那两间,周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甚至想告诉她,两层楼的房间随便她挑,反正是淡季。
曾经的高中班主任是个很开明的年轻男老师,每逢班里考试成绩好,就奖励全班周末周边游,从那时候起,周闲就开始了住民宿的经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大学期间每次出远门,包括工作之后的出差,他的首选永远都是民宿。
记忆这种东西,会让很多事成为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这些年来,周闲是真的住了不少民宿,但经营民宿还是头一回。
他连怎么接待客人都还没闹明白……不过,为了等姜容与,这点儿困难也不算什么。
“欢迎欢迎!”周闲站在门廊,夸张地对着陆续进来的四个人拍手。殊不知,他这个嚼着口香糖,穿着家居服的邋遢模样实在不够讨喜。
“快!哥们儿!”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招呼他,“过来帮忙拿下行李。”
“哦!”周闲有点儿尴尬地收起嘴角,大步走下阶梯,伸手去接男生推在手中的行李箱,却被他一掌拍开了。
“不是给我拿。”男生指了指身后的女生们,“她俩。”
周闲暗骂一声,又迅速调整表情,殷勤地跑到了两个女生身边。
“谢谢啊!”扎马尾辫的女孩笑着对他说。
这声音很耳熟,周闲问:“你是昨晚订房的那个女生吧?”
“没错。”她帮着周闲一起把大包小包拎到门廊,而后到每个人身前收了身份证,递给他。
办理入住手续时,周闲看了看散布在地上的一堆行李,觉得难以置信:“嚯!你们不是就住一晚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朋友们,笑容明亮地答道:“听说这个小镇特别美,我们多带了几套衣服,想拍点照片,老板待会儿帮忙介绍一下哦,拜托了!”
周闲被她的开朗感染了,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他点头:“行,我义不容辞。”
“周静芒!”歪坐在沙发一角的男生不满地喊道,“你嘀嘀咕咕干吗呢?”
“来了!”叫周静芒的女生拿了钥匙,回身走过去,把钥匙递给男生,“你和路岩住206,我和浸月住207。”
“欸?”男生抱臂环胸,梗着脖子,“我不想跟他一起住。”
周静芒无奈地摇摇头,把钥匙往男生肘弯里一塞,拉起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小个子女孩,甩下一句:“你不住就去睡大街吧!”便转身上了楼。
一阵脚步声过后,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周闲望着再度空下来的沙发,突然失了神。
是七年前吧,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不久,他们班成绩特别好,班主任一激动,就带他们来了这座小镇。
当时入住的就是这间民宿。
那时候民宿还不是很普及,装修也不如现在有格调,但不知为什么,当时大伙儿一块挤在简陋的前厅里,兴奋得好似抵达了什么王宫。
那一刻,姜容与在做什么?
周闲眯起眼睛,从记忆中找出那幅画面。
她在看书。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安静的侧影上,将她与整个房间的喧闹隔离开来。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她抬起头,回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她总是笑着的。
无论是难过还是开心,气愤还是失落……不过,那些笑有着细微的差别,周闲不是个细心的人,但神奇的是,他能够轻易辨别。
分别后的五年里,周闲也遇到过很多女孩,但没有一个像姜容与那样。
每一次,她出现在他的目光里,就让他变得坚定并确信。
所以……周闲低下头,微微苦笑。当初是不是不该放她走?
拿起柜台上的那本留言簿,周闲点燃刚刚剩了半截的烟,第无数次翻看上面娟秀熟悉的字迹,直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卖烧烤食材的?”
说话的是另一个男生,周闲刚刚听到他的朋友们叫他路岩。“这个……”他想了下,如实作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了。”
路岩微微蹙眉,向他确认:“你很久没来这里了?你不是这里的老板吗?”
“哦,没错。但这店是我刚接手的。”周闲被烟呛了下,剧烈咳嗽了一阵,才真诚地解释,“不瞒你说,你们是我的第一拨客人。”
路岩的表情充满对他的不信任,又问:“那你这里有没有烧烤用具?”
“我不知道。”周闲答完又觉得这好像不是老板该答的台词,他干巴巴地笑了,“我去找找,要是找不到就出去帮你们买新的。保证不耽误你们用,放心。”
周闲抓起外套,急匆匆地往外走。他站在院子里打电话,毫不避嫌地对着手机嚷道:“沈查你这货什么时候来帮忙?老子等你一上午了……不来了?不来绝交,你自己看着办吧!”
烟雾缭绕中,路岩凝视四周,没有住客,没有服务员,老板又一副吊儿郎当、业务不熟的模样,这民宿怎么让人这么不安?
他收回视线,眼角瞥到了刚刚被碰落在柜台边的本子——是一本封皮卷了角的留言簿。
路岩弯腰捡起,翻转过来,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周闲,我是姜容与,好久不见。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