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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中文版作者序

听说拙著《厌女》要被翻译成中文了。

本书原有一个副标题“日本的厌女症”,若在此代入其他国名,便成为“中国的厌女症”“韩国的厌女症”“越南的厌女症”,等等。“厌女症”一词适用于各国社会。我的这本书是受到研究英国文学的美国学者伊芙·塞吉维克的《男人之间》一书启发而写的,所以,“英国的厌女症”“美国的厌女症”,也同样存在。很遗憾,目前我们还很难想象没有厌女症的社会。

本书由理论和实证两个方面构成。塞吉维克提供的由“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恐同”“厌女症”这三项要素构成的理论装置非常好用。通过这个理论,我们懂得了“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与同性恋的区别,也懂得了同性恋男性被“女性化”的理由。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所谓“男人气”,是通过将女人“他者化”才得以定义的,即男人气=不是/不像女人。

塞吉维克提出的这个理论装置锐利明快,以至于谁都想运用它来解剖自己手头的材料。“喔,对了,那个集团原来就是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的集团”“那个总是围着女人屁股转的男人,原来有厌女症,其实是厌女症”……读者应该会发现,即使在中国,也和日本一样存在着无数可以用这个理论工具来解释的现象,并且因此而感到沮丧。因为,这恰恰是男人们一点儿也没变的证据。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充满豪迈之气的口号,我们是从社会主义中国学到的。可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传到我们耳里的,净是什么“企业喜欢男生”“女性就业难”之类,和资本主义没有两样。当我得知“妇女回家”现象时,着实吃了一惊:日本女性希望挣脱主妇处境,难道中国女性反倒想回家当专职主妇吗?社会的变化充满矛盾。女人之难,似乎不分东西、不论体制。中国有中国的厌女症,期待有人来研究。

我们知道,日语是一种混合语言,在历史上吸收了很多汉语和英语等外来词汇,其结果就是汉字假名交杂的句子和用片假名表音的外来语。日语的这种特性,使得摄取外来概念时十分通融自如,但是也可以说,这反过来耽误了外来概念的日语翻译。在日语中,feminism、misogyny等词汇,是直接使用表音符号的片假名来标示的,所以,当我知道feminism在中文里被译为“女性主义”、women’s center被译为“女性中心”时,曾在心中感叹不已。本书的misogyny一词,亦被译为“厌女症”,译语之妙,让人不禁喝彩叫好。“厌女”,当然就是一种“病”。那么,homosocial和homosexual,又是怎么区分翻译的呢?实在令人兴味盎然。

厌女症这种病,不是只有男人才患,女人也会染上。厌女症这一概念的有力之处,正在于它也可以解释女性的阴暗面。正如本书所论,比起男人的厌女症,女人的厌女症更加麻烦,因为女人的厌女症是自我厌恶。理解了这一点,许多谜都能解开。比如:为什么女人之间围绕男人相互对立?为什么说女人的敌人是女人?为什么母女关系复杂纠结?等等。虽然这些问题并不因为我们懂得其中缘由就立即能够解决,但是,至少,理解能成为面对问题的第一步。

日本的女性主义一直受着各种外来影响,本书也受到了塞吉维克这位研究酷儿理论的美国学者的影响。于是,有人说,日本的女性主义不过只是来自欧美的舶来品。

在这里,让我们来反驳这种批评。著名的后殖民主义理论家斯皮瓦克(Gayatri C. Spivak),出生在印度,拥有美国的永久居留权,执教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从事英国文学研究。在访问日本期间的一次性别理论研讨会上,她听到一位欧洲学者提出“社会性别”这一概念并非日本本土原有的概念时,如此回应道:

“一个概念,无论诞生于何处,只要能为我用,便当尽管去用。”

当一个理论被用于实证时,理论会因适用的对象和文化背景而得以“本土化”。读过这本书之后,一定会有读者忍不住想应用它来探究自己所属社会的问题吧。正如我论“日本的厌女症”一样,读者中也会有人去论“中国的厌女症”吧。我期待着读到那本书的日文译本。

不过,倘若出现了这一理论也无法说明的现象呢?那就让我们欢迎这种脱离厌女症的新变化之前兆吧。

编者说明:

若无特殊说明,本书角标为[1]的,为作者注,见章节尾注;角标为1的,则为译者注,见当页脚注。 P24OCNH/RKpSi0tem7flkZwtd2aoNE3YSJ2wIEAU+3HXodk8jWknAHMa+y6XUi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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