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统一六国之后,建立了高度集权的君主政体。秦始皇自称“朕”,表示其至尊无上的地位,号称“德高三皇,功过五帝”,故称“皇帝”,并规定皇帝按世代排列,“传之无穷”。
秦始皇确立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皇帝下设三公、九卿,组成中央政府。三公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管行政、军队和监察百官。三公之间相互制约,便于皇帝集权于自身。三公下设九卿,由皇帝任免,不世袭。九卿中有七卿是直接为皇帝服务的,负责如宗庙礼仪、宫廷警卫、宫廷车马、皇宫保卫、宫廷修建工程等事务。中央以下的郡,设郡守为一郡的最高长官。郡守是皇帝的代理人,只对皇帝本人负责。这套政治体制以皇帝为中心,以官僚体系为支撑,皇帝拥有最高权力,官僚体系拥有管理日常事务所必需的一定权力。
自秦至清末,中国政治体制表现为皇权至高无上、中央集权和官僚政治,其中心则是集中权力。皇权至高无上表现为帝位终身制与皇位世袭制,皇权不受监督和制约。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形成了“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局面。面对纷繁复杂的国家事务,皇帝可以靠权术驾驭臣下,但用这套来治理万民却不合适。权力无边的帝王发现,他仍然需要一套官僚体系来治理国家,这就是政治。
政治,在中国古代的意义即对国家事务的管理,“政者事也”,“治者理也”。到了近代,尽管政治的实际生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这一古老的观念仍没有改变,政治仍被解释为对国家事务的管理。孙中山说:“政治两字的意思,浅而言之,政就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
皇帝依赖大批知识分子出身的官僚统治整个国家。知识分子进入权力圈的方式,在春秋战国时为对自己学术的推销,在汉代是察举制和太学,到了曹魏时期则有九品中正制,自隋唐后则是科举制。获取职位后,仕途的腾达则全赖于他们的具体政绩。知识分子出身的官僚熟读圣贤书,将儒家典籍中的伦理教条作为治国安邦的大策。但是,纷繁复杂的社会、层出不穷的事件、上下应酬的官场,常常让初入仕途的书生们不知所措,书袋里的知识明显是不够用的。
为了弥补这种不足,在科举取士之外,另有熟悉当地事务、善于处理以公文为中心的行政事务的“吏”作为辅助。如此,中国古代上自朝廷、下至乡里的全国范围内,官吏作为纽带与皇权相互协调,形成一套严密、完整的统治体系。
中国古代历代王朝,要进行有效统治,必须具备一个有统一信仰的官僚阶层。皇权与官僚阶层之间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在一定的历史时期,皇权来不及集中权力,造成官僚体系的权力膨胀,便会引发皇帝与官僚体系的权力之争。
比如西汉初年,由于连年内战,人口大大减少,有些地方人口甚至减少到原来的五分之一,整个社会极端贫困。在这种情况下,汉朝初年的统治者在国家治理上采取了比较宽松的政策,其重点不在于集权,而在于恢复发展生产,尽快解决民生问题。待“文景之治”恢复国力后,汉武帝便开始强化权力了。
汉武帝首先强化皇权,限制相权。他提拔平民出身的公孙弘为相,公孙弘在朝中无人支持,只能对皇帝唯唯诺诺,成为汉武帝的工具。汉武帝选拔中下层官员作为自己的高级侍从和助手,替他出谋划策、发号施令,形成了以汉武帝为中心点的“中朝”。“中朝”成为实际的政务决策机关,以丞相为首的“外朝”逐渐成为一般的政务机关,只负责具体执行“中朝”的决策。汉武帝还行使手段控制全国经济,如国家垄断铸币权和盐铁专卖权,对富商大贾课以重税,鼓励告发偷漏税者,等等。汉武帝的系列措施,加强了皇帝的政治、经济权力。
再如明朝建立之初,集权专制的色彩并不十分强烈。明朝初年,中央设左右丞相,地方设行中书省。朝中大小事由丞相处理后奏闻皇帝,行中书省则总管一省军、政、司法。朱元璋不久便发现丞相和行中书省权力过大,于是,他首先废行中书省,在全国设十三承宣布政使司,置左右布政使各一人,主管一省民政和财政;另设提刑按察使司管司法,都指挥使司管军队。三者合称“三司”,互不统属,分别归中央有关部门管辖。这种权力分散、条块分割的机构设置,利于皇帝集所有大权于一身。
朱元璋又以“谋不轨”的罪名,杀左丞相胡惟庸,分相权于六部。六部尚书执行皇帝命令,直接对皇帝负责。随后朱元璋宣布不许再议置丞相,大臣如敢奏请者,处以重刑。明朝还实行特务统治,以宦官 执掌特务机构,对臣下进行监控。太祖时设锦衣卫,成祖时设东厂,宪宗时设西厂。三者只对皇帝负责,无须经司法机关批准即可随意缉拿官民。
概而论之,皇帝与官僚的矛盾,源于皇帝担心臣下的权力过大,危及自身统治,于是便急于对官僚体系加以整肃,以维护自己的无上权力;而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臣下唯有俯首被戮的份。
皇帝通过不断的洗牌、打击,确保了对权力的掌控,并通过对文武官员的任命选调,使官僚队伍处于不断的循环流动之中,避免世袭的官僚贵族阶层抱团。在历史上,皇权能保障官僚队伍流动已是相当不错了,至于提高官僚体系效率、保持官僚体系廉洁之类的目标,则不敢想象。
皇帝自称孤家寡人,这孤独感是权力上的。皇权紧握在手,不想与官僚集团分享,可又依赖官僚集团来帮助自己治理国家。于是,为了制约官僚集团,皇帝开始寻找支持。皇室宗亲,大抵是不能用的。历史上,皇室自家内部权力的争夺厮杀屡屡上演,故而历代皇帝对宗亲防范最紧。
皇室也曾经重用外戚集团,希望外戚能协助皇权治理,保障皇权大一统。外戚不是皇室正统,是皇帝亲近之人,对皇帝构不成威胁,自然可以大用。但是,权力是腐蚀剂,外戚沾染之后,也可能会腐化,生出觊觎之心。两汉频现外戚弄权,也让后世皇帝汲取经验,不敢重用外戚。
环顾四周,皇帝发现自己能重用的只有宦官了。宦官常年陪伴在皇帝身边,是皇帝最可靠的心腹。宦官身体被阉割,没有子嗣,地位低贱,无法染指帝位,这让皇帝安心。在皇帝看来,宦官哪怕贪财也没什么,毕竟怎么也要补偿一下自己忠实的仆人。因此,在两汉之后,外戚集团受到历代王朝的制约,可是宦官仍能此起彼伏、兴风作浪,即使可能威胁皇权、废立皇帝,仍能不断走向政治舞台的中心,陪着皇帝呼风唤雨,只因皇帝太孤独了,除了宦官无人可用。
有明一代,宦官为患最烈,对宦官的防范也最严。洪武年间立下铁牌,铁牌上书“内宦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可铁牌并无效果,皇权不用外戚,能选择的奴才只有宦官,于是大明王朝各类权宦频频涌现。成化年间最甚,只知有宦官汪直,不知有天子;天启年间九千岁魏忠贤,直接处理朝政,已有皇帝气势了。
如何使用好下属,又不能让下属骑到主子头上,这是中国两千年来的皇权一直想要处理却从未解决的棘手问题。这个问题直到清代才得到了系统的解决。清廷高明之处,在于它使内外朝都臣服于皇帝。
在外朝,清廷设置了军机处,军机大臣虽然执掌大权,却是临时机构,所有军机大臣都是兼职,故而没有名分。他们每日里在皇帝身边,随时听候皇帝的指示,根据皇帝的心意处理朝政。军机大臣有权无名,又时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无法弄权,不敢弄权。军机处创设之前,还曾有过多尔衮、鳌拜这样的权臣;军机处创设之后,再无权臣。
在内朝,清廷设置了内务府。内务府上三旗包衣,乃是皇帝的奴才,被皇帝重用,一方面外放至各省,主持肥缺,为皇帝执掌天下财政大权;另一方面担任要职,参与朝政。在科举出身的官僚集团中,有一批皇帝的奴才担任高官,他们对官僚加以监督,并显示奴才的特权和荣耀。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文官集团都以做皇帝的奴才为荣。想要为皇帝之奴而不得的大臣,使出各种尽显奴性的表演,甚至连皇帝也吃不消。皇帝不得不屡屡训斥:“奴才”一词,乃是内务府奴才专属,尔等大臣,不可轻易使用。
既然外朝的官僚集团被皇权有意识地塑造成了“奴才集团”,也就无须使用宦官辅助皇权了。中国历代王朝,清廷对宦官的限制最到位,其根本原因也在于此。皇帝又任用内务府包衣担任内务府大臣,管理宫内事务,严格管理宦官,由此去除了宦官弄权的弊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野上下,皆是奴才。以奴才管理奴才,以奴才治理天下,如此皇权独尊,皇帝才能心安。而在清代,将整个官僚系统打造为奴才系统,在“以奴治国”的过程中,发挥最大功效的就是皇帝最贴身的“奴才”内务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