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是世界史,而且是中国史的内容。不好意思,我相当了解春秋战国时代的历史,所以现在非常无聊。尽管无所事事,但我没有在笔记本上涂鸦消磨时间的兴致,也不打算让同学们欢快地传阅小纸条,而且没有任何可以称作副业的兴趣爱好。只好把老师对合纵连横策略的枯燥解说当成耳边风,尽情享受这赋予游手好闲之徒所渴望的闲暇,度过这一段漫长的时光。
神山高中算是升学学校,学生们上课的态度基本上不会差。老教师洪亮的声音响彻安静的教室。粉笔碰到黑板,发出吱吱的硬质声音。到了第五节课,睡魔来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时值六月,今天是梅雨季中难得的晴天。高中生活就这样被浪费了。
我按了按自动铅笔。并不是想写些什么,不过没料到笔芯没有出来。看来我没注意到笔芯已经用完了。于是,我从笔盒里取出备用的笔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没从自动铅笔的末端装进去,而是从笔头处像穿针孔一样把笔芯插进去。
然而,安宁总是突然被打破。
竹棒猛地砸中硬物,发出了惊人的响声。由于事出突然,我不禁吓得缩起身子,睡意瞬间远去,HB笔芯也在中段断成了两截,真浪费。不对,还可以用吧。
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被吓到了,教室里响起一阵喧哗。隔壁座位的女生对身后的朋友说道“刚才那是什么?吓死人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不想保持沉默吧。
声响不止一次。“啪、啪”,接连响了好几声。而且夹杂着怒骂声。声音很大,但含糊不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是低沉的男性声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班上的同学估计也都猜得出来。在隔壁的教室里,数学老师尾道又开始发神经了吧。
教师工作被称为执教鞭,但在当今社会不可能再看到手持教鞭的老师了,最多也就拿根伸缩自如的指示棒。我曾经对学生指导部的森下老师抱有“虽然没有随身携带竹剑,但如果允许的话,他肯定很想拿吧”这样的感想。而尾道老师就会随身携带诸如竹剑、带竹节的竹棒等用来代替指示棒,有时还会当作教鞭来使用。身为资深教师的尾道老师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殴打学生的行为。他要震慑学生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竹棒砸讲桌或者黑板。是尾道老师让我知道了原来黑板并不容易受损。
话说回来,我虽然对尾道老师抱有这样的印象,但并不讨厌或者轻蔑他,完全不会。在初中也有这样的老师,连小学里也有。打个比方说,我对他的印象就跟隔壁座位的女生一样,知道长相、名字和性格,仅此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闹到连隔壁班级都受到影响,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无法淡定。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一道清澈的声音将尾道老师的怒骂打断了。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一察觉到出声的是谁,我就情不自禁地嘟囔道:
“不会吧……”
听起来很像千反田的声音。
她和我一样,都是一年级学生,入学后不久因为一些小缘分而认识,然后一起加入了同一个社团。说起来,千反田的班级就在隔壁。这个学校居然有学生敢反驳气得乱敲黑板的尾道,这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而且居然是千反田,真是意想不到啊。我竖起耳朵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但毕竟是隔着墙壁传来的声音,无法断定……不过从抑扬顿挫的语气听来,确实很像千反田。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毫无疑问每一句话都非常尖锐、言辞非常激烈。尽管对这声音已很熟悉,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千反田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啊。
可能是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声音没多久就沉默了。我们的教室也暂时笼罩在屏气凝神的沉默之中。不久之后,隔壁教室就恢复了安静。千反田成功地让尾道闭嘴了吗?教室里的我们本来还很不厚道地期待着骚动进一步闹大,看来是没戏了。不管理由为何,既然安静下来了,那我们也只能继续回到世界史的课堂上。
我取出自动铅笔的笔芯,这次从笔杆末端装进去。顺势在手指间转了一下笔。
放学后。古籍研究社社团活动室——地学教室。初夏的阳光斜照进来。
我用手指夹住文库本在看书,千反田则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她惊慌失措的是站在教室中央吵架的两人——福部里志和伊原摩耶花。不过他们的吵架从来都不是你来我往的互骂:伊原单方面不停责备,里志要么随口应付几下要么苦笑着承受——这就是他俩的吵架。虽然我一开始就在场,但还是搞不清楚他们今天究竟为什么会吵起来。开端大概就是“电线杆很高”或者“邮筒是红色的”之类的小事吧。
我、千反田还有里志是在四月加入到这个有名无实的古籍研究社的。然后在五月份,伊原追随里志加入了社团。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和伊原同班,不过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到了高中好不容易被分到不同的班级去,却不想又在社团里碰头了,真不知道这缘分是深是浅。这样一来,伊原就身兼图书委员、漫画研究会会员、古籍研究社社员三个身份,跟身兼总务委员、手工艺社社员、古籍研究社社员的里志倒是挺相配的。
在社员只有三人的时候,古籍研究社是个非常宁静的场所。
里志原本就是聊起来很起劲,但没事的话就会保持沉默的类型。至于千反田,只要没爆发出强烈的好奇心,就跟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是一名文静的女生。
尽管是社团,却没什么特别活动,我也变得有事没事都会到这间地学教室来。倒不是说有多喜欢这里,只是觉得比较无拘无束。
然而,在伊原加入进来之后,状况就有了变化。如果只有伊原一个人在的话,那也只是稍微有点冷清而已。问题在于一旦把她和里志放在一起……
“说到底一开始不是阿福你自己说要做的吗虽然你也有可能有相应的理由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联系一声不是基本的礼貌吗只要能够事先联系就算取消我也不会有所怨言你不是有手机吗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给我好好听啊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这不是只要跟我道歉就好的事情阿福你实在是……”
就会变成这样。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刚开始的几次,千反田吓得手足无措,拼尽全力劝慰两人,想帮忙进行调解。虽然这样说有点于心不忍,但那只是无谓的努力罢了。现在尽管她不再插嘴,但仍不肯放弃地在一旁等待时机。我不经意地抬头,刚好与一脸为难的千反田四目相对。她轻轻地伸出食指,指了指正在吵架的两人。
我手上的这本文库本SF小说虽然开头部分挺有趣的,但继续看下去,发现到了高潮部分就变得相当莫名其妙了。尽管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同一个场景必须看上两遍才有办法理解,因此他俩的声音开始让我觉得有些聒噪了。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文库本。
“明明很细心却在最根本的地方缺少为人着想的温柔明知会变成怎样却什么也不去做结果后来又是下雨又是刮风又是打雷最后甚至下冰雹了虽然就算直接见面你也不会注意到吧但我还是专门挑选了衣服一下子就被淋得狼狈不堪狼狈不堪啊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阿福你的错吧你总不至于想为自己开脱吧?”
我对滔滔不停的伊原开口说道:
“……你不累吗?”
伊原将瞪着里志的视线直接转到我的身上,直接干脆地回答道:
“累了。”
“休息一下吧。”
“我会这么做的。”
她听从我的建议,一屁股坐到旁边的课桌上。她是真的在生气,我也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好应付还是难应付。里志模仿美式风格竖起大拇指向我表达谢意,然后厚颜无耻地说道:
“哎呀,你的火气真大呢。适当发飙有助于排解精神压力吧?”
“如果阿福你能正经一些的话,我在发飙之前就不会积聚起那么多精神压力了。”
“也是啦,不过……”
里志明显打了个马虎眼,转头看向千反田。
“你稍微学习一下千反田同学会比较好。我从来没有看过她发火的样子。”
千反田正为休战松了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会做出抚胸的动作来表示松了一口气。突然被里志提到自己的名字,千反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欸,你说我吗?”
但是,伊原皱起眉头提出了反对意见。
“是吗?之前折木迟到的时候,好像有发火吧。”
唔,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过,那跟伊原的发火不太一样。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那次我也看到了。不过与其说是发火,不如说是训斥更准确些吧。”
对,就是这个!同时我为瞬间表示赞同的自己感到丢脸。被同学“训斥”,这实在是……
“啊,嗯,也对。感觉像是在对折木谆谆教诲。”
这种说法也不怎么样。
千反田浮现出略带困惑的暧昧笑容,歪着小脑袋说道:
“说到发火,福部同学和折木同学发火的样子我还没有看过呢。”
停顿了数秒,我和伊原同时开口了。
“里志会发火哦。”
“阿福是会发火的。”
人一旦同时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判断能力似乎就会显著下降。此时的千反田正给人这种感觉。那双大眼睛的焦点在我和伊原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中间的里志身上。
“是这样吗?”
里志浮现出苦笑,回答道:
“算是吧。虽然发起火来不像摩耶花那么痛快,不过偶尔也是会发发脾气的。”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家伙好像没有在千反田面前发过火。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才刚认识两个月左右。
“我实在想象不出福部同学生气的样子。”
在千反田看来应该是这样吧。里志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死要面子,所以平时很少会在人前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情绪,更何况是在异性面前。伊原算是唯一的例外吧。
至于那个无法想象的“发怒的里志”——
“就算生气也不可怕。”
没错,缺乏了震撼力。他只是话语变少,别开视线,明确地告诉对方“别再说了”,然后转变话题。在我看来,里志这种生气的样子并不算太少见。
“不可怕?唔,我真是被小看了啊。”
千反田抬眼看着这样嘟囔的里志,轻声说道:
“……说不定我有些好奇呢……”
说不定迟早有一天,千反田会专门制定出惹里志生气的方案吧。我就期待一下好了。
“然后是折木吧?”
伊原的视线朝向了我。
说起来,我最近也没有发过火。我摆出悠然自得的样子,就像在温暖的春日里玩耍一样,却不想伊原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准确来说是嘲笑才对。然后她转头看向千反田,表现出像是在说“你清醒一点呀”的样子。
“折木是不可能发火的。”
“是因为性格温厚吗?”
伊原摇头否定了。
“因为这家伙是个寂寞的人,连发火都无法做到。”
……不管怎么说,这种说法也太过分了吧。
连里志也点头同意。
啊啊,不过就算被说到这种地步,我也没怎么生气,这样的自己真的好吗?最近都没怎么生气,最后一次生气是在什么时候呢。不不,我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伊原的伶牙俐齿总是一针见血……不对,她虽然确实说中了一部分事实,但并非完全如是。没错,我性格温厚所以不会生气,这种解释也说得通。不不,不是这样,只要觉得火大,我也会生气的。
“哈哈,奉太郎动摇了。”
对于坦率陈述事实的里志,我感到很火大。你看,这不就生气了吗?
里志丝毫不介意怒火中烧的我,继续闲扯。
“先不要管奉太郎的情绪缺陷,我觉得千反田同学不生气实在是很特别。该说是宽容还是从容不迫呢,总之就是给人沉稳的感觉。我希望摩耶花能变得更加稳重一些,奉太郎的方式没有参考价值,还是千反田同学的方式更好啊。”
“就算你这么说。这种事情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吧。我一点都不想学折木。小千那种又学不来。”
千反田的眉间突然出现了阴云。她用不太清晰的声音向坐在稍远处的我问道:
“那个……这不是在夸奖我吧?”
不太清楚,反正肯定是在贬损我。我、里志还有伊原不约而同地交流了一下视线。
伊原先开口了。
“要说是褒是贬,应该是褒义吧。”
接着是我:
“只是在评论而已,无关褒贬。”
但里志露出了意有所指的诡异笑容。
“不不,先不管无法发脾气的人,不生气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大美德哦。毕竟愤怒是很严重的罪过。摩耶花你也要学着收敛一些才好。”
“罪过?能够罚款吗?罪名是制造噪声吗?”
里志只是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在他身后,有些脸红的千反田帮忙进行了解说。
“是原罪。不过据我所知,应该翻译成‘暴怒’。”
接着——
“如果你们是在称赞我,那就别说了……”
千反田不仅低下了头,声音也比刚才更小了,这样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说了什么。说不定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千反田害羞的样子。
另一方面,里志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真不愧是千反田同学。这个蛮有名的,摩耶花应该也听说过吧?就是七宗罪。”
“……嗯,这种我还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所以只好打岔带过。
“罪孽不是一百零八吗?”
“那是烦恼。”
这样啊。
“七宗罪是基督教的概念。不过这是后世总结出来的内容,并没有记载在圣经上。唔,除了‘愤怒’还有……”
里志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开始数。
“‘傲慢’‘贪食’‘贪欲’……我只记得起四个啊。”
千反田帮里志补全了答案。
“还有‘嫉妒’‘色欲’和‘懒惰’。”
听到最后一项,伊原好像又看着我笑了……算了,被害妄想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伊原现在已经面向千反田了。
“七宗罪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么,小千你很完美嘛。很谦虚,吃得也不多。”
“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贪婪,也很勤勉。”
“还有,那个……你也不色。”
“会不会嫉妒那就无从得知了。”
这两人与其说是在夸奖,倒不如说明显是在捉弄千反田。千反田那张羞得泛起樱花般绯色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了。她连忙摆手否认,连珠炮似的说道:
“不要再说了!而且,对了,我肚子饿了也很能吃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感觉已经是圣爱瑠了。”
“千反田爱瑠,不觉得很像天使的名字吗?”
“乌列尔、加百列、千反田爱瑠吗?啊哈哈。”
这两人依旧那么默契十足。面对绝妙的联手攻击,千反田并没有一直被动挨打。她咳嗽了一声,然后义正词严地大喝一句:
“请不要再说了!”
“……生气了。”
“正确来说是被训斥了吧。”
千反田对泄了气的两人微微一笑。
“而且,我不认为不生气是一件好事。”
里志和伊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大概我也是一样吧。千反田看着这样的我们,口若悬河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其他原罪也是如此吧。”
“抱歉,小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可能是我的表达方式不够清楚吧。”
千反田微笑着回答道。
“说到傲慢和贪欲,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吧。当然,宗教上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解释。”
里志故意很夸张地歪了歪头。
“……比如说?”
“比如说,一点傲慢心态都没有的人其实就是缺乏自信的人吧。那些没有贪欲的人,可能连养活家人都很困难。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会嫉妒的话,那就无法产生新的技术了。”
说到这里,千反田停顿了一下,然后环视我们三人的表情——
“那个……我觉得这并不是需要听得这么专注的事情。”
确实听得很专注的里志盘起手来沉吟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有趣,很有趣的想法呢。”
另一方面,我有种别人帮忙辩护的感觉,心情好了不少,语气轻松地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程度的问题吧?这个想法很接近儒家思想呢。”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圣经的解释,只是一直觉得原罪这个词语没办法原原本本地套用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上。”
这回,她毫不羞涩地断言道。
并非“只是觉得”,而是“只是一直觉得”吗?看来这不是她刚刚产生的想法吧。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千反田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所以对此觉得蛮有趣的。
“那么,小千你认为生气也不是坏事吗?”
“是的。如果不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生气的话,可能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东西吧。”
……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既然如此,那么小千你为什么从来不生气呢?”
千反田马上给出了回答。
“因为很累。我不想做太累的事情。”
哦哦?
里志脸色苍白地抱着头站了起来。
“千、千反田同学被奉太郎毒害了!这明明是最应该防备的事情啊!这要如何是好呢。妖怪在神山高中徘徊,名为节能主义的妖怪!”
“呃,那个,我是在开玩笑啦。”
沉默降临。
过了一会,千反田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不好意思,我一时兴起。”
嗯,我猜到可能是这样。不过一碰到不习惯的事情,人难免会惊慌失措的。我还以为找到心灵之友了呢。
千反田似乎已经将刚才的胡闹抛诸脑后,坦然地重新回答道:
“我并不是不会生气。我也会发火的……我想想,比如说……”
我们三人的视线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有人浪费粮食的话,我会发火的。”
……真不愧是农家的女儿。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我正这么思考着,突然回想起发生在第五节课时的事情。差点忘记了呢,我没多想就说了出来。
“说到发火,第五节课在尾道的课堂上发火的人是你吧?”
瞬间,我感觉到千反田整个人发生了变化。
糟糕,后悔让我如芒在背。作为放学后的乐趣,原本千反田正享受着朋友之间和乐融融的谈笑,此时却嘴巴紧闭,微微收起纤细的下巴。她从来不会露出夸张的表情,不过能够轻易看出情绪的变化。
千反田轻声嘟囔道:
“啊啊,对哦。我为什么忘记了呢……我原本是打算向折木同学请教这件事情的。”
我真是挖坑给自己跳。里志和伊原刚才开玩笑把千反田说成圣人或天使。那个时候,我还觉得她那谦恭有礼的举止确实有几分似曾相识,但那根本就是大错特错。上进心也许很适合圣人君子,但好奇心是完全没必要的东西。
打草惊蛇了。没有理会在无声抱怨的我,里志优哉游哉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千反田同学?”
“是的。其实,今天我在第五节课——数学课上发火了。”
“嗬,小千居然会发火啊。”
千反田朝里志和伊原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越过两人看向了我。我有点后悔自己干吗不别过头去,不过追悔莫及是常有的事。
千反田稍稍提高音量说道:
“但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我原本没必要发火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可就是搞不清楚我究竟为了什么而生气。”
听她说完一大段话,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千反田接着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很好奇。”
今天的第五节课是数学,由尾道老师负责上课。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很了解尾道老师是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就从头说起吧。
第五节课,几乎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尾道老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不过据我所知,那个老师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在打开门进入教室之前,尾道老师一瞬间停下来看了一眼班级的门牌。这种举动也是经常会有的。
大家起立行礼之后,尾道老师就开始写板书。是二次函数,式子本身非常简单,y=x 2 +x+1。不过x的取值范围限制在0到3之间。然后,尾道老师用那根竹棒敲了敲自己的肩膀,点名河崎同学站起来,要求在平面上画出y的值域。你们知道河崎同学吗?就是那个身材高瘦、说话有点口吃的男生……这大概不是重点吧。
河崎同学明显很困惑。而且,我也感到很困惑。因为我们还没有学到x受范围限制的情况。
不过我换了个想法,认为这也许是尾道老师在考验我们的想象力。面对接下来要教到的内容,老师可能是想测试一下我们会用怎样的方法来求值域。老实说,我很不擅长这种事情。虽然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上课方式,不过我觉得让学生自行思考的做法不太符合尾道老师以往的教学方针。
面对尾道老师的问题,河崎同学思考了一会,最后回答说自己不知道。
出乎我的意料,尾道老师闻言后大发雷霆。“你说不知道?之前的课都在听些什么啊”就这样逮着河崎同学进行了指导……不,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比起指导,我觉得更接近于臭骂。
而且,老师还相当粗暴地表达了类似“你这样将来不会有前途的”这方面的意思。就这样痛骂了一顿之后,尾道老师让河崎同学坐下了。
接下来被点名的是多村同学。与河崎同学相比,多村同学的数学成绩要好不少。但是,多村同学尽管站起来了,却同样回答不出来。
尾道老师对多村同学说:“笨蛋,你给我坐下。”然后,他环视全班,大声说道:“你们就没有人能给出像样的答案来吗?”
其实我应该早点注意到才对,不过当我发现尾道老师搞错时已经迟了。看了一下教科书,我发现今天的内容应该是为二次函数的计算法收尾,然后进入最大值、最小值单元的第一节课。也就是说,尾道老师整整跳掉了一节课。
其他同学似乎也发现了,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喧哗。这样的情况让尾道老师越来越火大,他开始用竹棒敲打黑板。然后,口气很差地批评我们全班同学的上课态度、上进心甚至公德心,而且还不留情面地给我们毕业后的出路和未来前途下了判决。嗯,没错,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敲一下黑板。
说实话,我们班上应该会有人能够画出y的值域。虽然我没有上过补习班,不过大部分升学补习班的教学内容都比学校要快不少。然而,那些原本答得出来的同学也都低着头,没有人愿意举手回答。
尾道老师再次点名多村同学,说:“你站起来,一直站到想起来为止。快点回答出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站起来的。我请求尾道老师重新确认一下有没有搞错课程进度。
欸?我具体说了些什么吗?
……对不起,请容我保密。自己生气时的言行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火的。
说到这里,千反田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觉得这是她对生气一事表现出的腼腆反应。
怒气专家伊原催促千反田继续讲下去。
“然后怎样了呢?”
“尾道老师拿起教科书,然后反复翻了好几遍,最后嘟囔了一声‘哦,是这样啊’,让多村同学坐下来了。接下来就是一如既往的课堂。”
伊原不满地哼了一声,盘起手来说道:
“尾道原来是这样的老师啊。虽然这样讲对小千你们班有些过分,不过我不是他的学生真是太好了。”
“没错!实在是受不了啊。都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我期中考试之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里志夸张地大声喊道。我忍不住对他吐槽:
“红灯高挂又不能怪尾道。期末考试时你自己想办法一雪前耻吧。”
接着顺便对伊原解释道:
“他并不是坏老师哦。”
“是的,尾道老师不是坏老师。”
“嗯,其实人不坏。”
如果非要区分好坏的话,他应该算是好老师吧。
千反田看向我。
“就是这样,你怎么看呢?”
问我怎么看?也就是说事情全部说完了吗?我交替了一下翘着的脚。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千反田的视线在上方徘徊,就像在回放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一样。然后,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啊啊,我忘记说最关键的地方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尾道老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从板书和试卷的评分来看,尾道老师并不像是那么容易犯错的人呀。”
“……也对。”
里志插嘴了。
“对学生很严格的老师分成两种。一种是对自己也很严格,另一种是对自己很宽松。”
这种情况并不仅限于教师吧。总之我所了解的尾道应该属于前者。
“尽管如此,他却犯下了如此明显的错误,这就是我难以理解的地方。”
这家伙又给我出难题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知道尾道会产生误会的原因吗?这种事情也太强人所难了。干脆现在去教职员办公室让他把大脑打开给你看吧。”
千反田摇了摇头。
“不,请听我说。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也知道,尾道老师在上完课后一定会打开教科书的。即使在课堂上一次都没使用过,他也会这样做。”
我和里志看了看彼此,几乎同时耸了耸肩膀。谁会没事去注意这种事情啊。
“然后会用笔简短地做一下笔记。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是记录自己上到哪里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事实上,尾道老师在看了教科书后才发觉自己搞错了。以前也经常有类似确认教学进度的情况。而且,他也应该知道我们是哪个班级才对。在进教室前看名牌就是为了确认班级吧。
“你们想想,尾道老师会记录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进教室前也会确认今天是哪个班级的课。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吧。
“既然如此,究竟在什么地方会存在误会的余地呢?”
尾道老师做的笔记应该类似于在第十五页写上“×班、六月一日”、在第二十页写上“×班、六月三日”这样的内容吧。的确,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很容易忘记自己上到哪里了。
我没有仔细思考就脱口而出:
“可能是和其他日子的记录搞混了吧。”
对于自己说出来的话必须负起责任,信口胡诌是会遭到报应的。伊原转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只有可能错以为是旧的进度,而不会跳过现在的进度。你至少动一下脑子啊,不要用脊髓反射来说话。”
需要说得这么狠吗?今天的伊原状态非常好。她说得很有道理,这样最多只会参照过去的记录,没可能看到未来的记录……
状态大好的伊原面向千反田,可爱地歪着脑袋问道:
“我不是想抢小千你的专利……”
“什么?”
“我有些好奇,可以发问吗?”
“问我吗?好的,请问。”
千反田似乎端正了姿势。伊原没有像正牌那样精神振奋,而是用自己一如既往的语气询问道:
“根据小千你刚才的说明,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生气。估计是被说了非常过分的话,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应该也会生气吧。不过,尽管我会生气,却不太可能去反驳老师。那样做不就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她最后那句话,是一边扫视着我和里志,一边说出口的。嗯,正是如此。没想到伊原会说出跳入火坑这么不符合她性格的有趣比喻。
伊原不认识尾道,不过她说的没错,反抗发飙的尾道就如同火中取栗一般。我当然不会这样做,里志应该也不会吧。一千多人的神山高中学生中,究竟有多少人会做出这种行为呢?所以第五节课时,我才会那么吃惊。
然而,千反田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我生气了呀。”
生气到忘我的程度吗?千反田吗?实在是难以相信……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千反田继续说道:
“不过,我觉得自己会生气并不是因为尾道老师说了很过分的话。”
伊原思考了一会。
“那么,是因为知道答案的人都闷声不吭吗?”
“不是。无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主动站起来回答吧。而且,如果有人回答了的话,那么老师就会按照错误的进度讲下去。”
“是因为其他同学都没有指出老师的错误吗?”
“不是!”
伊原又思考了一会。
“……是因为觉得多村很可怜吗?”
这确实很符合千反田的作风。
但当事人自己摇了摇头。
“我虽然觉得多村同学很可怜,不过应该不是因此而生气的。我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毕竟站在尾道老师的立场上,他是在训斥将之前的上课内容忘得一干二净的学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虽然话语有些过于粗暴。
“……那么,我为什么会生气呢——”
千反田露出了有些别扭的笑容。
“自己的事情真的很难搞懂啊。”
“嗯,是啊。”
伊原也浮现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嗯,伊原的疑问也不是不能理解。无论换成谁,面对千反田所处的状况应该都会发火的。就算是我,想必也会觉得相当不愉快。但如果千反田会因为大家都会生气的事情而生气,那么我们怎么会对她产生不容易发火的印象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正如千反田所说,了解自己是一件很困难、很难为情,并且很麻烦的事情……唔,千反田似乎没有提到麻烦吧。
我还不是很了解千反田,没办法知道这家伙会因为什么生气或开心。而且相比这种事情,我更在意手上这本文库本的后续。
“你怎么看呢,折木同学?”
“不知道。”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
千反田稍微停顿了一下。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双大眼睛闪现出激动的光芒。
“但是,只要折木同学愿意思考,就应该有办法想出答案来吧!”
里志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而我则是仓皇失措。莫非这表示她很信任我吗?
同时也表示她看穿了我之前完全没有在思考吗?
在教室另一侧的伊原皱起了眉头。
“小千。如果你期待折木像上次一样大展身手的话,那只是白费力气哦。因为这家伙的前世是蝈蝈。”
“欸,摩耶花同学你能看到别人的前世吗?”
很好,千反田的兴趣被吸引过去了。但是——
“不过,我现在更在意尾道老师的事情。”
马上就回来了。真麻烦。顺便一提,如果说前世是蝈蝈,那应该是里志而不是我吧。蝈蝈冬天会死不是节能主义的结果,而是享乐主义的后果。
“折木同学。”
看来我不说些什么是无法收场的……
我还是暂时放弃文库本,试着稍微思考一下好了。
尾道会在教科书上记录教学进度,这一点恐怕不会错,毕竟他十几二十年来一直在教高中数学。今年负责的班级也有好几个,会产生混乱并不奇怪,做记录防止出错,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明有做记录,却还是搞错了,并且是跳过而不是重复之前的进度。嗯,这的确挺奇怪的。
不对,等一下。跳过进度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既然犯下了跳过进度的错误,那么做标记的页面必须比正确页面更后面才行。就是在×班还没教到的内容上做了“×班”的标记吧。
如此一来,就可以轻轻松松解决掉这件事了。我翘起二郎腿,向千反田问道:
“你的班级还没有上到值域的内容吧?”
“嗯,是的。”
对于这个不言自明的确认,千反田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我说出了让她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话。
“如果说,其实你们已经学到这个内容了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尾道每年都在教数学。对于尾道来说,我们并非唯一的学生……去年的一年A班这时应该教到了在x有限制范围的情况下求值域吧。”
千反田不由得惊呼一声。没错,将去年的笔记和今年的搞混了,这其实是很常见的误会吧。
然而,千反田还没表示接受,就被人叫停了。里志缓缓地摇头否定:
“你是想说这是隔了一年的误会吗?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说?”
在阐述自己毫无意义的知识时,里志总是显得异常开心。
“很简单。教师的教科书每年都会更新,如果有细节上的修订,教师和学生的教科书不一样那就不好办了。事实上,尾道老师用的是今年刚出的第四版。”
千反田张着嘴巴垂下了视线。
……原来如此。既然里志如此肯定,那应该不会错吧。话说,这家伙为什么连尾道在用第几版都知道呢?我反倒有些在意这点。
那么换个思路,尾道有经常往教科书上写东西的习惯,所以搞糊涂了……虽然以可能性来说并不是太低,但是千反田会接受这个说法吗?上课后在教科书里面写的内容应该只是班级和日期吧。有什么潦草笔记会让他混淆内容呢?如果有能判断尾道喜欢随手乱涂的理由,那就另当别论了。
唔。
看到我彻底沉默,里志可能觉得没办法寄望于我了吧,一派轻松地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值域真的很难懂啊。不是我自夸,光是画(x,y)的坐标图就让我头大了。如果被尾道老师点到名字的话,感觉会是相当恐怖的下场呢。”
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放弃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学,多花点心思在学业上什么的……这种话我就不说了,毕竟要求鸟不要飞也只是强人所难。里志现在在研究什么呢?我记得他之前好像提到易经什么来着。
……啊啊,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询问道:
“里志,你的班级已经教到值域的单元了吗?”
“嗯?啊啊,是的。”
“你是几班来着?”
“我说折木,你至少记一下朋友的班级啊。”
我尝试向伊原进行反击。
“那么你知道我是几班吗?”
“我和你又不是朋友。”
哑口无言就是这么回事吧。
看到我出糗,里志忍不住笑了。
“放心吧,摩耶花。奉太郎是知道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似乎觉得自己知道了。
里志的班级教到值域的单元了。我的班级还没有教到。千反田的班级当然也没有。
……原来如此。我感觉自己好像弄明白了。
“可以确定的是,尾道在超过实际进度的页面做了笔记。”
我以这句话做开场白。
“嗯,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而且是今年刚写的,用来表示教学进度的笔记。而且不是关于你所在班级的记录。那么,试着假定那是关于里志班级的进度笔记。”
“福部同学的班级吗?”
里志不顾千反田的疑问,一脸讶异地询问道:
“尾道老师负责的是ABCD四个班级。就算不是A也不是B,也不一定就是我在的D吧?”
伊原也插嘴了。
“而且,就当是D好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D班的话,那么和A班搞错也就不奇怪了。换成C的话,不管怎样都不会跟A搞错的。”
伊原瞪着我,就像在说“你又在说什么蠢话啊”一样。不,不是“就像”,她真的说出口了。
“你又在说什么蠢话啊。A和D也没可能会搞混呀。”
我对她的目光感到有些胆怯,但还是装出坦然自若的样子。
“尾道是数学老师。”
“那又如何?”
“数学老师的话,就很可能会把A和D搞混。就像片假名的ツ和シ一样。”
“哈?”
轻蔑的视线向我投来“你脑子没问题吧”的疑问。为什么这家伙在面对里志时会手下留情,对象换成我就铁石心肠到底了呢?
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往下说。
“比如说,尾道在第十一页写了六月一日A,在第十五页写了六月一日D。如果将这个A和D搞混了,就会发生这次的事情。而且……”
我稍稍喘了口气。
“对于尾道来说, 小写字母 用起来要更习惯。”
一瞬间,我们四人都沉默了。
他们理解了吗?还是说,理解之后依然觉得我是在说蠢话呢?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段紧张的时间。
不久之后——
“啊啊,原来如此!”
里志出声打破了沉默。
“小写字母的a和d吗!”
我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既然千反田声明尾道有确认过教室的门牌,那么认错教室这条路线是走不通的。如此一来就只可能是看错笔记了,问题是A不可能被认错。不过换成a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一定几率会把a和d搞混的。”
伊原一言不发。
她抿紧嘴唇,用仿佛带有一丝怨恨的眼神瞪着我。然而出乎意料的,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赞同的话。
“……嗯。这是有可能的。”
“你这态度很惊悚啊。”
“嗯。我之前的英语考试就因为写的字分辨不清是a还是d,结果被扣分了。”
“原来摩耶花你也有过啊。不过我是n和h。”
很幸运,看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方面的经验。顺便一提,我的情况不是英语而是数学。不对,正确来说是算数吧,1和7写得分辨不清被扣分了。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当时的我还是童颜美少年呢。明明答案正确,为什么会被扣分啊?我感到非常不甘心,不过马上就觉得没必要一直纠结下去。对于这件事,我至今记得很清楚。
那么,千反田是如何呢?
写字工整的千反田似乎没有这一类失败经验。不过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有道理。这的确有可能。”
很好,我总算可以继续看文库本了。
千反田微微一笑说道:
“a和d……就算看错了也情有可原。我果然对尾道老师说得有些过了。真是不应该啊。”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我之前隐约猜到千反田的内心可能是这么想的。居然真的被我猜对了。
“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伊原表示尾道有错在先,没有什么过不过的问题。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偷看了一下千反田的脸。与责备自己的话语相反,她的表情非常舒畅,甚至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在内心这样想:
……很少生气的千反田生气了,于是她想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尽管她说生气并不是坏事,但其实无论何时她自己都不想生气吧。因此,千反田倾向于认为尾道的错误也有三分理。同时还想将发怒归结于自己的失误,所以她才想知道自己生气的理由吧。
千反田爱瑠就是这样的人吧?
不。
我摇了摇头。试图将刚才的想法驱逐出脑内。我认识千反田不过才两个月而已,有什么资格对她品头论足啊。如果换成初中就认识的福部里志,那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对于交情不深但同班九年的伊原,也稍有了解。但是,现在的我到底知道千反田的什么啊。
对了。由于千反田的行动目的很明确,所以偶尔能够看出她的想法。但是,如果因此觉得自己看透了对方的内心,那就犯下了原罪——“傲慢”。为人要慎重、为人要慎重,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拽了啊?而且光是今天这一天里,千反田就让我吃惊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露出了苦笑。不知不觉间,说话的人就只剩伊原和里志了,而且正逐渐脱离尾道的话题。估计是没我什么事了。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接近五点。我将视线投向日暮西山的外面,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我能理解小千的想法,但换作是我的话……”
“摩耶花你当然是那样啦。不过你想一下啊,千反田同学之前……”
再待一会吧。我拿起盖在桌上的文库本,从打开的那一页从头开始看起。今天也像这样在浪费高中生活。我犯下的原罪有“懒惰”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