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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庆云全集》:一座爱与美的纪念碑

为孩子们的一生

2012年秋天,“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第十二届双年会暨海外华文文学论坛”在武汉东湖边开幕时,承主办方邀约,我做了一个主题演讲《在冰心先生的慈辉里——华文女作家对儿童文学的引领与贡献》。其中讲到,从20世纪初叶迄今,不仅是儿童文学作家,几乎所有的华语作家,有谁没有做过冰心的“小读者”?谁的心灵不曾被她笔下的那盏闪烁着橘红色光芒的小橘灯温暖过、照耀过?谁的情感和文字里,不曾接受过冰心《寄小读者》那涓涓春水的润泽?谁的记忆里,不曾珍藏着和闪烁过冰心那些宝石般的繁星的光芒?繁星永照,春水长流。冰心老人和她作品里所散发出来的爱与美的光辉,也一直在引领着后来的一代代华语儿童文学作家,尤其是女作家们。可以说,在那些春水奔腾过的地方,如今到处是鲜花的洪流。

在这篇演讲中,我分别以葛翠琳先生以及香港地区的黄庆云先生、台湾地区的林海音先生为例,描述了她们的创作对冰心所倡导的儿童文学精神的传承,以及她们在不同的地区对儿童文学的引领与贡献。这三位女作家,都曾沐浴过冰心的慈辉,在她们的作品里,我们几乎都能听到冰心文学的波涛的清响,也都能感受到冰心生前对儿童文学所寄予的那些美好的信念,那就是:对孩子们的热爱,对儿童文学事业的热爱,对真善美的永恒的热爱与追求。

黄庆云是继叶圣陶、冰心等第一代作家之后,第二代儿童文学作家里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儿童文学创作和编辑生涯起步于20世纪30年代末,从1938年发表第一篇作品算起,一直到2018年仙逝的前一年,她都在勤勤恳恳地为少年儿童工作。黄庆云先生享年98岁,为儿童写作、服务竟持续了80年,毕生创作、编写和翻译的各类儿童文学著译作品有500多种、1000万字之巨,这在整个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儿童教育史上,也是罕见的。她不仅是一位真正的“老祖母级”的女作家、儿童文学创作领域的巨擘,也是香港地区现代儿童文学事业、儿童教育和儿童读物编辑出版领域的拓荒者和奠基人。她的一生,称得上是“为孩子们的一生”。

终生不渝的爱与追寻

出生于1920年5月10日的黄庆云,祖籍广东南海番禺,她的童年时代是跟着爸爸妈妈在香港沙田度过的。所以她后来在童年回忆录《亲亲小时候》里说:“如果你问我,香港我最爱哪个地方?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沙田!”在她的心目中,“沙田,是我最初懂得什么叫作世界,从而走进世界的地方”。

1938年,18岁的黄庆云还在中山大学文学院念书时,发表了第一篇童话《跟着我们的月亮》。这个时候,她深受鲁迅先生“救救孩子”的感召和影响,暗自立志,要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和儿童教育。1939年她从中山大学文学院毕业。苦难的中国和整个世界,正在进入战火纷飞、风雨激荡的40年代。当诗人戴望舒在香港薄扶林的黎明里写着“新的年岁带给我们新的希望。祝福!我们的土地,血染的土地,焦裂的土地,更坚强的生命将从而滋长。新的年岁带给我们新的力量。祝福!我们的人民,坚苦的人民,英勇的人民,苦难会带来自由解放”这样的诗篇的时候,黄庆云的儿童文学创作生涯,也伴随着战火纷飞中的祖国的命运开始了。也就是说,她的童话写作,以及她后来的全部儿童文学创作,都不是从虚无缥缈的幻想城堡和象牙塔里飘出来的故事,而是在时代的风雨、现实的泥土中长出的茁壮的幼林。正如她后来所说的:“我做孩子的时候,也是很爱读童话的。从前,我以为童话里说的都是人们头脑中幻想出来的事。后来,我长大了,也写童话了,才知道,童话都是有现实做依据的。……世界上发生了强者欺负弱者的事,童话家便写了以弱胜强、以小胜大的童话。……童话既是反映了现实,又是寄托人们的理想的。”(童话集《月亮的女儿·后记》)

1941年,黄庆云创办并主编了香港有史以来第一本儿童文学半月刊《新儿童》。当时,现代文学家许地山(落华生)先生正在香港大学担任文学院院长,黄庆云向这位名作家约稿,许地山在《新儿童》创刊号和第二期上分别发表了《萤火虫》《桃金娘》两篇儿童文学名篇。可惜的是,也就在这一年,许地山溘然长逝。黄庆云后来一直视许地山为“恩师”,说自己是许地山播撒在香港的一粒儿童文学的种子。她还在《新儿童》上开办了一个和小朋友谈心的“云姊姊信箱”,解答幼童们的各种提问。一时间,《新儿童》和“云姊姊”,在香港和东南亚地区的很多家庭和小朋友中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许多小读者都成了“云姊姊”的“粉丝”,其中不少小读者长大后也成了作家,如香港儿童文学家何紫,丰子恺的女儿、画家丰一吟,现在在哈佛大学任教的女作家木令耆(刘年玲)。几十年后,《新儿童》当年的小读者们,甚至相约着“组团”从世界各地齐聚香港,看望他们心中最美丽的“云姊姊”。木令耆教授回忆说:“‘云姊姊’和她的作品与通信,为那一代小朋友‘带来了光明的世界,也带来了爱的教育’。”

后来因为战乱,黄庆云离开香港,辗转桂林、广州等地,继续为小读者写作和编辑出版《新儿童》。无论是从她的童话作品里,还是从她编辑的儿童刊物中,读者们都能听到她在冬日里期盼春天、在黑夜里呼唤黎明的声音,能看到她给孩子们送来的光明、进步和安慰的力量。也因此,她也不断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刁难和迫害,最后只好又返回香港。她带着《新儿童》,在战乱年月的颠沛流离中,断断续续坚持了15年之久,无数的小读者深受其惠。

1948年,黄庆云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攻读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专业。对此,黄庆云的知心老友、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葛翠琳后来评价说:“中国去海外的留学生中,选这个专业攻读学位的学子,恐怕只有她一人。可见她是从人生道路的开始,就立志为儿童文学事业贡献一生的。这是十分难得的决心。”

新中国诞生后,改天换地的新时代,热火朝天的新生活,还有朝气蓬勃的一代代新人的成长故事,为黄庆云的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绚丽和取之不竭的题材,也给她的创作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和多姿多彩的气象。尤其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她一边继续为孩子们编辑报刊读物,一边勤奋笔耕,迎来了第一个引人瞩目的创作高峰期。

伴随着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春天,已经从“云姊姊”变成“云奶奶”的黄庆云,又迎来新的创作高峰期。她在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事业的园地里,从没停下过辛勤耕耘和孜孜探索的脚步。她曾在一首小诗里,如此表达过自己毕生对儿童和儿童文学事业的热爱:“我走过九十九条河,我描绘过花儿一千零一朵,只有童年的花园,永远永远地占有我,这道理我无法说出来,别问我十万个为什么。”是的,“这道理我无法说出来”,也许只能说,为孩子们工作、为孩子们服务,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种方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她终生不渝的爱与追寻。就像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他的诗里所言:“金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当我选择了人迹稀少的那一条,由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一个博大丰饶的儿童文学世界

现在回过头来看,伴随着新中国70年的伟大征程,黄庆云用一支神奇的彩笔,用一本本长长短短的童书,向小读者们呈现了一个多么丰饶多姿,又何其开阔博大的儿童文学世界!而这个文学世界里的每一篇、每一首、每一册,都在真实和生动地记录着新中国一代代孩子成长的小脚印,也把新中国的时代精神、社会巨变、各行各业的动人故事……讲述给我们的孩子听。她也用这些多姿多彩的人物和故事,不断地拓宽了儿童文学题材的边界与疆域,丰富了中国儿童文学的人物形象画廊。

仅从文体形式上看,黄庆云在80年的文学历程里,几乎尝试了儿童文学所有的文体,且在每一种文体里都留下了自己的代表作和传世佳作。童话是她的强项,长篇、中篇、短篇童话皆有名作,如《奇异的红星》《月亮的女儿》《创造“美”的人》等;传记文学里,她有两部代表性作品,一是1959年出版的《不朽的向秀丽》,一是1980年在大型儿童文学丛刊《朝花》创刊号上首次发表、1985年出版单行本,如今已成为“红色经典”之作的《刑场上的婚礼》;儿童小说,长篇、中篇、短篇也都各有佳作,短篇如《金色的小鹿》等,长篇如《香港归来的孩子》《苗山娃娃》等;散文作品里,童年生活纪事《亲亲小时候》,堪称儿童散文的杰作;长篇游记故事《可爱的香港》,堪称中国版《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在不同时期里,她还创作了《花儿朵朵开》《月光光》等多种脍炙人口的童谣和儿童诗佳作;此外,她还写下了大量的创作谈、文学评论、书评等谈艺论文和指导阅读的文论类文字。

她曲折和漫长的80年的文学历程,也给后来者树立起了一个个闪亮的坐标,使我们明白,任何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如果不是从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厚实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它的生命力就不会长久;真正优秀和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跟其他文学作家一样,一定是关注现实人生的,一定与自己的祖国和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血脉相连,也一定会肩负和担当着国家、民族与时代的使命,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代言。这不仅是一个严肃的文学课题,也是神圣的心灵课题;不仅是一个庄严的文学理想,也是一种崇高的良知、伦理和信念。

植根民族文化土壤的中国故事

再从题材上看,黄庆云的儿童文学世界,可谓辽阔博大、丰盈多彩。有道是,天下最美的青山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她用80年的岁月和数百本作品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一座“儿童文学的青山”,既巍峨耸立,又妩媚多姿。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最能显示“云奶奶”创作个性的,是以下三类题材的作品。

首先就是以《奇异的红星》《月亮的女儿》《七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小鸟天堂》《小鱼仙的礼物》等为代表的,带有民间故事风味和神韵的短篇童话。黄庆云早期的童话创作,有安徒生童话那种与现实生活和人间悲欢息息相关的幻想故事的影响,更多的是汲取了中国民间故事、乡土文化的滋养。她创造性地采用了带有浓郁的民间文学风格的叙事方式,来给孩子们讲述新故事,甚至是“红色革命题材”的故事,像细雨润物一样,在故事里蕴含着中华民族美好的传统伦理与价值观,也融入了新中国、新社会的道德风尚。她的这批作品不仅是典型的“中国故事”,也富有最温暖的“中国情怀”,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因此也成为不朽的经典之作。

那篇《月亮的女儿》,写得多美!全篇用拟人化的手法,用民间故事的单纯明快的叙事方式,讲述了善良无私的月亮和孩子们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故事最后说:“这就是月亮的女儿——星星的故事。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总是替月亮照着大地。孩子们也最爱星星,他们唱着星星的歌,用小手指数着星星。星星是数不尽的,因为它们是要陪伴许许多多的小朋友的。天下的小朋友数不尽,星星也是数不尽的。”这篇童话,就是置入全世界最美的短篇童话宝库里,也熠熠闪光、毫不逊色。我记得葛翠琳老师曾对黄庆云的另一篇童话代表作《奇异的红星》也极为推崇,认为是用童话形式表现革命题材的成功的创作实践,不仅内容生动,寓意深刻,充满浪漫的激情,而且童话意境优美,极富艺术感染力。葛老师在《创造美的人》一文里说:“庆云大姐有深厚的民间文学基础,又熟悉世界古典童话创作。她力图创作出具有浓郁民族风格、表现崭新的现实生活、富有时代精神、又具有很浓的童话意境的作品,黄庆云创造了难得的经验。”

也不仅仅是这个时期,从黄庆云在改革开放新时期里创作的一些童话和儿童故事里,也不难感受到,她一直都在默默地、自觉地把自己的文学之根深扎在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里,去汲取养分,去发掘故事,去淘洗出闪光的金子。因为作家的心灵、情感和精神气度时刻连通着国家、民族和儿童的世界,所以她每个时期的作品都能很接“地气”,洋溢着饱满的家国情怀和鲜活的“中国式的童年”的气息。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越是当代的,越是历史的。黄庆云的童话,再次证实了这些朴素的真理。从世界儿童文学史上看,其实也是如此:安徒生与丹麦和北欧民间故事,格林兄弟与德国民间故事,卡尔维诺与意大利民间故事,普希金、托尔斯泰与俄国民间故事,埃梅与法国民间故事,聂姆佐娃与捷克民间故事,小川未明、新美南吉与日本民间故事……无不有着密不可分的水乳交融的关系。

永不褪色的红色题材

以《刑场上的婚礼》《从小跟着共产党》《不朽的向秀丽》等为代表的一批爱国主义题材和英雄人物故事的“红色题材”作品,是黄庆云儿童文学中引人瞩目的另一特色。

在新中国诞生前,黄庆云就是一位追求光明和进步的青年作家。她的爱人和战友周钢鸣先生,更是鲁迅时代的著名左翼文学家,也是中国共产党在南方文艺界的领导人之一。无论是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国统区”,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日子里,儿童文学在这位女作家心中,不仅是滋润、陶冶和引导、帮助儿童成长的文学,同样也是培养和塑造一代“新少年”的文学。“胸中有大义,笔下有乾坤。”一种神圣的责任心和崇高的使命感,使她对“红色革命题材”情有独钟,在各个不同的年代里都有名作问世。其中,有反映省港大罢工时期中国第一代“红领巾”——劳动童子团的斗争故事和光荣历史的长篇小说《红苗》;有讲述青年革命者陈铁军、周文雍的成长经历,展现这一代共产党人为了劳苦大众的幸福自由而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崇高理想和奋斗历程的《刑场上的婚礼》;有描述在黑暗年代、战火岁月里,中国儿童的成长和少年奋斗者们的中篇小说《一支枪》《从小跟着共产党》《白虎连里的小英雄》《活跃在粤赣湘边区小鬼连》等;还有讲述“党的女儿”、为抢救国家财产而英勇献身的普通女工向秀丽的英雄故事《不朽的向秀丽》等。

从这些作品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她始终是在借助儿童文学的力量,给新一代少年儿童的人格塑造、情操培养、精神引领,乃至各种细小的日常生活行为的矫正等方面,提供正能量的滋养和帮助。正如苏联时期的儿童文学家盖达尔说过的那样:“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狡猾’地把自己称之为‘儿童文学作家’,其实呢,他们是在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培养和训练着一支坚不可摧的‘青年近卫军’哪!”读黄庆云的这类红色题材作品,我也有这种真切的感受。她曾说过,她为孩子们写作的“初心”是,“帮助他们认知社会,不是直接指示他们如何去做,而是引导他们从社会中去认识、去观察、去分析,使他们有高尚的人格和理想”。她像春雨润物一样,在用自己的作品,默默培养和滋育着一代“坚不可摧”的“新人”。

仅以她的红色文学传记名作《刑场上的婚礼》为例。1979年7月,《刑场上的婚礼》创作完成;1980年1月,大型儿童文学丛刊《朝花》在北京创刊,排在创刊号头条的,也是这期刊物篇幅最长的一部作品,就是《刑场上的婚礼》。我是在高中刚毕业那年,从《朝花》上读到这部作品的,至今还珍藏着这本厚厚的有500多页的《朝花》创刊号。这里面保存着我们这代少年人欣悦与激动的阅读记忆,也闪耀着我们这代人所向往和追慕的青春的激情与理想的光芒。

周文雍、陈铁军这一对红色恋人,为了远大的革命理想,为了美好的共产主义信念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崇高追求和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的一生,曾经使我彻夜难眠、热泪盈眶。我相信,每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会有一段最美好的时刻——浪漫、纯真和幸福的时刻,朝气浩荡,壮志凌云,情不自禁地为远大的抱负和献身的高尚而感动,甚至也幻想着踏上为理想而受难的旅程,并且期待着某一天,会有一双温柔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随时会为一声关切的问候或轻轻的叹息而泪水盈盈。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遇见这部传记作品的。我记得,当时还为这部作品写过一篇读后感的,其中引用过我们这代少年人当时都非常熟悉的一段话——卡尔·马克思中学毕业作文中的一段誓语:“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的幸福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作家在这本书的后记里有言:因为这是给青少年写的历史人物传记,就有帮助青少年了解革命历史的任务,历史上的关键性事件及时代背景,都必须向青少年做交代,同时又要“避免累赘之感”。应该说,作者的这些预定的写作目的,都得到了很好的完成。我们从这本书里看到了对五四爱国运动、大革命年代里的“五卅运动”、广东“沙基惨案”、广州“四·一五血案”以及广州暴动、广州公社成立等重大事件的清晰的梳理和描述。书中主人公的每一段成长经历,都离不开这些大事件的影响。或者说,主人公的个人的生命成长史和心灵史,都是和这些关乎国家、民族存亡的大事件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作者没有故意去拔高和夸大主人公的理想境界,而是用最真实的笔触去探究和追寻着主人公的成长轨迹。

作者在书中用较多的笔墨和细节,描写了青年革命者周文雍对陈铁军的精神影响。周文雍用自己的一言一行,给陈铁军揭示了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对人民、对党、对祖国和同胞们的热爱与忠诚的秘密,揭示了共产党人怀抱着的那个美好和强大的信念。正是有了周文雍的鼓励和引导,陈铁军一步步朝着成为一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的道路上走去。这本文学传记在真实地还原和再现了一段段历史景象的同时,也充分地显示了作者在从容地驾驭历史题材,刻画和处理真实的与虚构的人物群像之间的关系,以及在追求崇高、开阔的叙事境界上的能力。高高的、火红的木棉树,鲜艳的镰刀锤子的党旗,鲜红的起义军的红领巾……这些带有象征意味的标志,在书中不时地闪现,有如跳动的火焰,为全书平添着崇高和耀眼的英雄色调和浪漫色彩。这也是本书留给我们这代人的“红色记忆”里的一些难忘的细节。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经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特征,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理想追求。但无论是处在哪个时代的少年人,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都拥有梦想,都富有朝气和力量,都追慕崇高的理想、崇拜国家和民族的英雄,也都愿意以美德为邻、与高尚为伍,都渴望志存高远,渴望在天上飞……当然,像《刑场上的婚礼》《从小跟着共产党》里描写的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生活经历,不可能再在今天的孩子们身上发生了。但是,“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让今天的孩子们重温过去的峥嵘岁月,勿忘我们的祖国和民族曾经有过的苦难和抗争,牢记我们的祖辈和父辈为之苦苦奋斗的那些理想和信念,却是十分必要的。阅读这样一些“昨天的故事”,孩子们将懂得,今天的和平、安宁和幸福的日子是多么来之不易,祖国的强大,民族的复兴,人民的幸福,大地上的和平,还有孩子们的欢笑……都是无数的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英雄和英模、先锋人物,是国家和民族最闪亮的坐标;热爱祖国、礼赞英雄,从来都是儿童文学的永恒主题,也是最动人的篇章。我坚信,即使在今天,《刑场上的婚礼》这类红色题材作品中的那些崇高的激情、闪光的誓语和伟大的追求,仍然是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因此,这部作品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永不褪色的艺术魅力,穿越了汗漫的时空,穿越了一节节历史的隧道而闪烁着她恒久和炽热的光芒。

给香江的孩子们讲述香江故事

香港的历史和文化,香江孩子们的童年生活,是黄庆云儿童文学创作的另一个题材上的特色。在她的一生中,有许多日子都是在香港生活和工作的。她不仅了解和洞悉香港的历史、文化和生活风习,也熟悉饮着香江水长大的一代代香港孩子的童年生活和心灵秘密。所以,她的不少作品都取材于独特的“香江故事”。其中以长篇历史小说《香港归来的孩子》、长篇游记故事《可爱的香港》等作品为代表。此外,她还有不少儿童小说、童话、儿童生活故事和儿童诗等,描述和表现的也是香江风情和香江孩子们的生活。

《香港归来的孩子》,是我迄今见到的唯一一部以“香港海员大罢工”事件为背景,给今天的孩子们讲述香港那段渐渐被人淡忘的风雨历程的历史小说。这部小说的故事从1922年发生的香港海员大罢工开始,以两个海员家庭及其年幼子女的经历为故事主线,再现了1925年省港大罢工爆发后,觉醒的一代年轻人,冒着腥风血雨,勇敢地冲破黑暗,纷纷离开香港北上,最终走上追寻光明、真理和远大理想的征程的真实故事。作家为了这本小说,二十多年间先后访问了六七十位当事人,历时五六年才创作完成。这是一本虚构的小说,却十分注重历史的真实性,所有重大的情节和一些故事细节,皆根据当时的事实,一些重要的人物也采用了真实姓名。这本书在写法上,与《刑场上的婚礼》有异曲同工的魅力。“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万水千山,不忘来时路”。香港的一代代青少年,实在是都应该好好读一读这部《香港归来的孩子》。它是一部真实和生动的香港“历史教科书”,又是一部汩汩流淌着中华民族滚烫的爱国热血,讲述香港奋斗、抗争和追求光明的光荣传统的文学佳作。

如果说,《香港归来的孩子》讲述的是香港遥远的昨天的故事,那么,《可爱的香港》展现的是这座东方大都市的今天和未来的美丽图景。作家把城市的自然景观、人文名胜、生活风习,还有深巷弦歌、儿时美食、早晨和傍晚喧闹的市声……通过一个名叫眉眉的小女孩,在暑期跟随家人和伙伴一起,在回归祖国后的“东方之珠”的兴致勃勃的游历和发现,一一展现出来。香港的繁华与摩登,香港人的奋斗故事,小巷里的日常生活秘密,香港的山水、植物、园林、桥梁、建筑、博物馆的知识和故事……仿佛一道“流动的飨宴”,也像是一幅长长的、明丽的城市风景和风俗画卷轴,缓缓展开,呈现在读者面前。把本来是散文化的游记,通过一个小主人公的视角和故事串连起来,成为一部长篇作品,这本书在结构手法上,可与瑞典的那位讲故事的老奶奶塞尔玛·拉格洛夫创作的,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长篇游记体童话《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相媲美。或者说,这是一部文笔优美的中国版《尼尔斯骑鹅旅行记》。

我曾为黄庆云先生的女儿、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和影视剧作家周蜜蜜的长篇小说《文曲谱——香港的离散与追忆》写过一篇序言,其中说到一个观点:几乎每一座城市,最终都会选择出一位或几位优秀的作家,作为自己灵魂和文学上的“代言人”。这些作家,必须能够悉心洞察和揭示这座城市的秘密和命运,能够为世人讲述和诠释这座城市前世今生的沧桑故事。有人也把这样的作家,称为这座城市的“通灵人”。“香港的楼宇、街道、历史、文化、社会众生……所构成的独特韵味,已经深潜在她的骨子里,流贯在她的血液和气质里,也浸润在她每天的生活、写作、阅读和呼吸中。”这里的“她”,指的是周蜜蜜。如果指的黄庆云先生,也没有什么不妥。实际上,这一对母女作家,各自都创作和出版了多部以香港为背景的作品。香港这座城市,这颗美丽的“东方之珠”,是母女二人的作品里共同的“主人公”之一;香港的今昔与悲欢故事,也是母女二人不断地在讲述、在书写的“同一本书”。这也使我想到,假如一座城市能够因为人们悉心洞察它的秘密生活,并且能用自己美好的文字去讲述它的故事和赞颂它的美而对人们怀有感激的话,那么,香港这座城市首先应该感激和称谢的,是黄庆云、周蜜蜜这一对母女作家。黄庆云先生作为香港现代儿童文学的奠基人和拓荒者,当之无愧。

再来一次童年

世界上有不少抒写童年故事、发现童年之美的经典小书,都出自一些大作家之手,如鲁迅的《朝花夕拾》,萨特的《童年回忆》,本雅明的《驼背小人》,亨利希·曼的《童年杂忆》,柯莱特的《葡萄卷须》,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奥纳夫·古尔布兰生的《童年与故乡》,若热·亚马多的《格拉皮乌纳的小男孩》,罗伯特·鲁瓦克的《爷爷和我》及续集《小男孩长大后》,等等。这些带有回忆色彩的文字,大都超越了对个人童年生活的描述,成为一种能够引起每个人的共鸣、具有永恒和普遍意味的文学题材。

童年生活和童年故事,作为儿童文学的一个永恒的“母题”,也是黄庆云一生中“百写不厌”的题材。这类题材,她的长篇童年回忆录《亲亲小时候》可以作为代表性作品。

这部追忆自己在香港度过的童年时光的长篇散文,是一部童趣盎然的童年和亲情回忆之书。全书由30多篇短小而完整,可以单独存在,又互有衔接的小美文组成,以童真的眼光、细腻的感觉、明亮和单纯的文笔,讲述了作者童年时代点点滴滴的成长细节,描画了那个年代的香港孩子们的真实生活情景。整个作品不是以复杂的故事情节取胜,而是像一幅幅童年生活的明丽的小风俗画,凭借许多细小的、温暖的、真实的、充满童真童趣的细节,支撑起了韵味悠长和调子明亮的叙事。通过小女孩眼中的现实生活、周围世界、自然环境、邻里关系、小伙伴之间的友谊的观察和描写,真实和准确地呈现了孩子们纯真、友爱的成长心理状态,刻画了小女孩在日常生活中对生活、对世界、对未来的好奇、梦想与渴求。这部作品剪裁简洁、语言清浅和明净,诗意清扬的散文笔调里,洋溢着小童年的恣意与欢欣,也展现了像青翠和茁壮的小树一样的年轻生命的丰饶、坚强与灿烂。

这是作者自己的小时候,也是一代人的小时候;是一部童年和亲情回忆之书,也是一部自然之书,一部成长和美德之书。作者用澄澈、明亮和清浅的文字编织起来的这座“童年的花园”,不是空中楼阁,也并非小王子和小公主们玫瑰色的童话城堡。其中有欢欣,也有泪水。作者善于滴水藏海、以小见大,我们从一些细微的细节里,一样能辨认出一个真实的大时代的样子,一样能听到一个大时代里的风声和雨声。

杰出的儿童文学作家,总是具有一项异于一般作家的才能,就是这个人能够“返回童年”,能够“再来一次童年”,或者说,能够去“重新发现童年”。瑞典的“童话老奶奶”林格伦有一句名言:“为了写好给孩子们看的作品,必须回到你的童年去,回想你童年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她说,“童年时代的‘那个孩子’活在我的心灵中,一直活到今天。”在《亲亲小时候》里,我们看到,那个纯真、友善、好奇和美丽的小女孩,也一直“活在”黄庆云奶奶的心中。就像她在那首童诗里所写的:“我走过九十九条河,我描绘过花儿一千零一朵,只有童年的花园,永远永远地占有我。”

一座永恒的爱与美的纪念碑

黄庆云先生为孩子们写作80年,她的作品滋育了几代小读者的成长,也为华语儿童文学宝库留下了许多经典名篇,是包括香港在内的几代小读者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她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另外一个“特殊的贡献”,是亲手把自己的女儿周蜜蜜也培养成了一位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因为受到父母亲的影响,蜜蜜从小就喜欢上了文学,如今也是香港儿童文学的领军人物。有一次,蜜蜜陪年近八旬的母亲去出席一个读者见面会,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到她母亲身边,激动地说道:“云姊姊,您真的是云姊姊吗?”等到确认眼前的老人就是“云姊姊”后,这位当年的小读者眼睛湿润了,说:“我的梦想成真了!我真的见到我的童年偶像了!要知道,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在国外日日想、夜夜盼,做梦也等着这一天!”说着,这位读者还像献出珍宝一样,轻轻拿出了他童年时读过和珍藏的一本本泛黄的“云姊姊”早年的童书。“我真喜欢您母亲编写的书……”那一天,蜜蜜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些年老的读者对她母亲的赞美。

黄庆云的好友、冰心奖创办者之一葛翠琳老师曾说,黄庆云不仅给孩子们写出了《奇异的红星》《月亮的女儿》《创造“美”的人》等童话名篇,“她自己就是创造了美的人,她一生在儿童文学领域里耕耘,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把美的种子撒播在孩子们心中”。“月光、星光、春雨、绿草、秋风、红叶、冰雪世界……大自然的美融进她的灵魂,她以美的心灵,创造了美好的世界。”

儿童文学事业,是纯净的天使和仁慈的圣母般的事业;儿童文学是爱的文学,是真善美的文学,也是广阔和博大的“大文学”。只要人类的童年如涓涓的溪流奔腾不息,儿童文学事业的薪火也会代代相传,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由新世纪出版社精心编辑、倾情出版的皇皇巨著《黄庆云全集》,就是这位儿童文学家、儿童教育家留给孩子们的一座永恒的“美的纪念碑”,一座巍峨的“爱的纪念碑”。2020年是黄庆云先生百年诞辰,谨以此文,纪念这位儿童文学创作的巨擘和香港地区现代儿童文学事业的奠基人与拓荒者。

2020年仲夏,写于武昌梨园 bUNNMMB9+/odO5imWuQf5nD7E9Os9FANg9it2RyZfJ6r1Ah6I9ihrGfZlujVK7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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