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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间文学里吸收创作智慧
——低幼文学枝谈

三十多年前,我刚从校园毕业参加工作时,曾在湘鄂赣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的文化馆里工作过几年。那时候主要工作就是在幕阜山区采集民间故事、采茶戏小戏本、歌谣和谚语等。当时我身边有一本对我来说像宝书一样的“民间文学指南”,是一位苏联学者写的《高尔基与民间文学》,对我影响甚大,所以我对中国的民间文学一直心怀敬重,情有独钟。民间文学也给予我的文学创作很多说不出、道不明,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养分。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漫长的数千年的岁月中,旧中国的大多数家庭里,祖辈、父辈中,很少有识字的人,更不用说什么文化了,但是,中华传统美德中的价值观,包括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悌节恕勇让等,却都是通过这些不识字的祖辈父辈,言传身教、口口相传,一代代传承延续了下来的。他们延续和传承传统的方式,在孩子幼年时期,多半就是通过摇篮边儿歌哼唱,夏夜里、冬夜里的故事和谚语讲述来完成的。所以我说,那些不识字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是旧中国里最好的“低幼文学作家”。

这个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我小时候的大部分时光,是和祖父祖母在一起度过的。祖父是一位老护林员,一生勤俭劳苦。那时候小村庄里还没有电灯,只用煤油灯或豆油灯照明。北方冬天的夜晚很长,乡下睡觉也很早,所以一到晚上,我就会缠着祖父、祖母给我讲故事。他们能讲很多民间故事。我至今还记得祖父用一首押韵的儿歌给我出过一组谜语,每一句都要猜出一种动物。“上山直溜溜,下山滚粸馏,摇头梆子响,光洗脸不梳头。”“粸馏”是一个方言词,那是我们老家胶东的一种用红薯面、玉米面或黄豆面混合做成的大窝窝头,是“粗粮”。这四种动物分别是狐狸、野兔、驴子和猫。现在想来,这首民间儿歌对每一种动物的观察都十分细致,描述也很生动、准确、有童趣。

祖母给我讲的故事就更多了,什么《金粪筐和银纺车的故事》《小红点的故事》《灯花姑娘的故事》《狗尾巴草的故事》等。我后来把这些故事写成了一首首童话诗。夜晚,祖母讲故事时舍不得点油灯,所以留在我记忆里的这些故事,总是伴着映在纸窗上的月光和摇晃的树影。

这种情景,和诗人普希金小时候在夜晚听奶妈给他讲《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民间传说的时光,极其相似。所以有一年我有了一个机会去俄罗斯访问时,还特意去普希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村庄,为的是去看一看小普希金经常坐在老椴树下看书和幻想的那块林中空地。那里有一株孤零零的老椴树,普希金说它像童话里的“树王”。

那一次我还去了托尔斯泰的故乡图拉,拜谒了他的庄园雅斯纳亚·波良纳。托尔斯泰五岁时,他的大哥尼古拉告诉他一个“秘密”,说是只要把这个秘密解开,世界上就不再有贫穷、疾病和仇恨。哥哥还告诉他说,这个秘密写在一根小绿棍上,就埋在附近小山涧旁的路边。这个“小绿棍”的故事,让五岁的托尔斯泰从此心驰神往,寻找那根小绿棍,成了托尔斯泰年幼时最为热衷的游戏。托尔斯泰一生都在寻找传说中的小绿棍,死后也安葬在雅斯纳亚·波良纳树林里的一块空地上。作家茨威格写了一篇散文,称这是“世间最美的坟墓”。

这个“小绿棍”的传说,是民间文学,也是最好的低幼文学。作为一位世界文豪,托尔斯泰晚年竟然花费了大量时间,利用俄国丰富的民间文学故事的素材,通过自己的缩写、改编,给附近农庄的穷苦孩子们编写识字课本。其中一些小童话、小故事,成了这位文豪留给世界的最好的低幼文学。

近几年来,承蒙中少社张楠总编和大低幼中心的编辑们的鼓励和约稿,我们一起合作了不少低幼文学作品。我在给最低年龄段的小家伙们写东西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吸收了一点民间文学的智慧,也就是那些并不识字、没有什么文化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智慧。我觉得他们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浅语”,什么叫“天籁”,什么是“润物细无声”,什么样的低幼文学才能美在有意与无意之中。

比如,传统童谣里的那首“天长了,夜短了,耗子大爷起晚了”,还有那首“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多美,多有想象力,又多有童趣,而且念起来韵律多美,语言文字又何其清浅。

我写过一首《蟋蟀小谣曲》,很多家长和小朋友都比较认可:“秋风起了,天气凉了。蟋蟀蟋蟀,跳过墙了。树叶落了,菊花黄了。蟋蟀蟋蟀,该进房了。窗户关了,露水凉了。蟋蟀蟋蟀,想上床了。”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诗经》里的那首《豳风·七月》的影子,但更多的还是来自民间谣曲的韵味。这首小小谣曲,中少社已经把它画成了一本美丽的低幼图画书。

再举一个例子。中少社的编辑约我写了一本婴儿图画书。这当然是最为低幼的东西了,肯定是要求要把“浅语”和故事的浅显度写到极限。这个确实很难写。我试着写了一篇,大约160个字。书名是《会飞的小伞》,写蒲公英的。因为是图画书,每一句都是一个画面:

金色的蒲公英花,开满了绿草地。

蝴蝶轻轻飞过去。

蜜蜂轻轻飞过去。

蜻蜓轻轻飞过去。

瓢虫轻轻飞过去。

小蒲公英问妈妈:我也可以飞吗?

妈妈说:可以呀,等你长大了。

小小蚂蚁听见了,说:可以带我飞吗?

小小蜘蛛听见了,说:可以带我飞吗?

小小青虫听见了,说:可以带我飞吗?

夏天里,他们乘着白色小花伞,一起飞了起来。

看,好多好多小花伞,飞得好高、好远哟!

写出来后,我自己挺得意。里面有小蒲公英和妈妈,这是温馨的亲子关系;有小蒲公英和其他小昆虫,这是童年小伙伴;有妈妈的鼓励陪伴,带点励志的意味;还有小蒲公英飞翔时,小花伞上还带着小蚂蚁、小蜘蛛、小青虫,这是友谊与关爱。还有小蒲公英从一朵小黄花变成白色小花伞的过程,这是最简单的自然知识。故事浅显,但是内容还是蛮多的。

写出来后,编辑邀请了一位日本女画家画插画。可是,在编辑和绘画过程中,发现问题了:小蒲公英有妈妈吗?这个“妈妈”怎么表现?在我的想象里,“妈妈”当然是一株老蒲公英。但是,所有的蒲公英都是在同一个季节开花成熟,而且花期很短,好像构不成母子、母女关系;还有,小蒲公英是应该长在妈妈身上,还是开在妈妈旁边的地上?这些都是不太容易描述准确的科普问题。

最后,编辑有智慧,建议我把蒲公英妈妈改为“风婆婆”。小蒲公英花伞能飞上天,都是借助风的力量。这个关系的构成,就不会有歧义了。当然,没有小蒲公英和妈妈这个关系,我原来设想的那种温馨的亲子故事的意思,就不存在了。这实在也是难以两全其美的事。我举这个例子,其实就是想说,不要小看一篇低幼文学就那么短短的百把个字,甚至十来个字,却也不是那么可以率尔而为的,否则就可能“谬种流传”和“误人子弟”。

高尔基小时候经常听他外祖母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和歌谣。高尔基的许多儿童文学作品,都带着民间文学的风味。他说过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不仅是他的故事内容,“我连思想也是用外祖母的歌谣的形式来思想的”。所以他在和青年作家们谈创作的时候,一再强调,要从民间文学那里去吸收创作智慧和艺术养分。

(本文系在2018年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年会暨原创幼儿文学发展论坛的发言。)

2018年12月4日,北京 ZHyEYeda8BkGaox4e2E6IsBeJENfVoGuENvQhPkwrxcmAUEGez0v7fxC/vAPoh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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