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 我每次遇到一点很小的挫折,就会立刻陷入强烈的自我否定的低落情绪里。在这种状态下,我变得很不自信,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和身边人各种比较,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即使不断自我暗示和调节,也很难找回自信。
林音: 这种感觉听起来很痛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感”?
苏伊: 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我很羡慕那些自信的同学,说话大大方方,做什么事一点都不犯怵。而我呢,只要别人的眼光稍微聚焦在我身上,我就变得很慌。
林音: 在什么时候,你的这种自我否定和怀疑最为强烈?
苏伊: 一件事不如别人做得好,事情的结果不如自己的预期那样好,以及遭受打击的时候,我会变得极为敏感。 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就会让我想太多,脑海中都是那些指责和批判自己的声音。有时回去后晚上翻来覆去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甚至睡不着觉。
林音: 看来“自我厌恶”的确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到底是对自己哪里不满意呢?
苏伊: 就是平平无奇吧。身材一般,长相一般,智力一般,在人群里不起眼。成绩、才华和能力,没有一样跟别人比得了。加上从小我的“容貌焦虑”很严重,所以特别讨厌照镜子。每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都感到厌恶。我小时候因为胖,矫正牙齿之前有点龅牙,曾被一群人狠狠嘲笑,被人叫“龅牙妹”,遭到孤立排挤。这些事对我影响挺大的。
林音: 可是现在的你不是这样了。你看上去改变了很多,但你内心对于自身的焦虑和自卑还在继续。
苏伊: 是的。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但就是觉得不够,永远不够。过去的事情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袭击我。我看到那些长得好看、聪明的人,会不自觉地和他们比较。比较之后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像有自虐倾向一样。
林音: 听起来,你不想接受也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你眼中的自己似乎是毫不起眼,普通至极,甚至不招人喜欢。但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苏伊: 那倒不是。也有人对我说“你挺好的啊,有什么好自卑的”“我没觉得你哪里很差,为什么你自我要求那么高”。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很难相信别人说的话。有人喜欢我,我会认为是他们太善良,或者只是现阶段跟我关系不错。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喜欢我,有一天也会讨厌我。
林音: 好像,自我否定和怀疑已经变成了你的“心理惯性”了。
不管现实怎样,你都会带上一层厚厚的“负面滤镜”来看待自己和世界,扭曲他人对你的真实立场。别人积极的评价和感受,也无法触达你的内心。
苏伊: 因为我实在有太多缺点了。不仅是外貌,我对自己的很多地方都不满意。我讨厌自己怯懦的性格。在工作中总是小心翼翼,害怕做错事,不敢拒绝别人。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敢大胆争取。
林音: 是什么在阻止你去挑战,去表达,去争取你想要的?
苏伊: 我感觉我的内心有个不受控制的孩子,在拼命拉扯我。每次想做什么,大脑中就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不行!你不行!你不行!”我想向前,她要向后;我想挑战自己,她要退缩畏惧;我想心平气和,她要哭闹崩溃。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要跟我对着干。我很想改掉这样的性格,但十分困难。
林音: 这个孩子是什么样的?
苏伊: 很敏感抑郁,情绪化,总是在哭,缺乏安全感。什么都不敢去做,害怕失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声音。
林音: 有一种说法是,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他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而是你童年被卡住的自我。如果一个人在过往经历了严重的创伤和打击,又没有很好地处理和疗愈,内在的情绪无法释放,他的自我的一部分就会卡在那里,蹲在角落里停止成长,压抑成一个阴晴不定的孩子——内在小孩。不管我们长多大,都会带着这个受伤的孩子生活。他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出现,让你没有原因地觉得生活无聊、不愉快、缺乏活力;让你觉得和人有距离感,无法亲密,难以体会被爱或感动;让你感到心理疲倦,觉得生活及未来没有意义……总之他会各种阻碍你往前走,在现实生活中制造困境和问题,甚至让你陷入不断重复的自我攻击的心理怪圈。
苏伊: 这个内在小孩就是我脑海中的声音,那个总是对我说“你不行”的拖我后腿的孩子吧?
林音: 或许是的。现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的脑海中有这个声音吗?
苏伊: 现在,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你说的都是废话”“你又开始无病呻吟,别人肯定烦死你了”。我会担心,我说这么多,你会不耐烦,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抱怨”,觉得我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林音: 现实中,明明已经有一些声音在肯定你,喜欢你,但你大脑中好像有个过滤机制,会自动屏蔽这些积极的声音,让它们无法对你施加任何正面影响。而现在,我没有对你做任何评价,但你会在头脑的想象中构造一个虚拟的“我”,疯狂地对你进行攻击。
苏伊: 对,我总是想太多,老毛病了。我很想让它停下来,但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