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 幼小时期的经历,特别是安全感的缺失对自我的影响,要靠很长时间的专业疗愈才能清除,但我们能做的很重要的一点是——成为自己的自我训练师。通过不断的认知和行为训练,克服“自我PUA”的心理惯性,就像人锻炼肌肉一样。但这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苏伊: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自我因为安全感的缺失而不够强大,心理容易崩溃,但可以自己通过训练变得强大吗?要怎么样才可以做到?
林音: 曾经,我也是一个非常喜欢自我攻击,长期对自己不满的人。我改变的转折点开始于我发现我并不是别人口中那么糟糕的人。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反思自己对自己的态度是否过于负面,并鼓起勇气第一次对别人对我的无端指责进行了反击。
苏伊: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意识到你不是一个糟糕的人?
林音: 上学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比较和善,但很不幸,我遇到了一个总是针对我的老师,他对我的评价一直非常负面。明明不是我的问题,也会找我的麻烦。那时我被安排去辅助老师处理一些行政工作。因为别人的不配合,一个任务完成得稍晚一点,他就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骂我“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像你这样蠢,做事又不认真的人,以后什么都做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现在想来,这就是一种形式的“日常PUA”吧。这种长期的攻击,让我总是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很差劲。
苏伊: 我从小到大时常面对这种情况。我想反驳,但又没有勇气。
林音: 小时候的我,也是一个能忍则忍的人。刚开始,我像以前一样忍受,因为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我的负面评价。直到有一天,新转来一个语文老师,他很欣赏我,总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写的作文,给我奖励,让我受宠若惊。他很疑惑,为什么我总是表现得很不自信,我告诉他,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他满脸震惊:“怎么可能,你是我遇到的最有灵气最努力的孩子,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天赋。”那一刻,我发现,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个人,竟然会给出截然相反的评价,我的自我认知开始产生动摇。原来,我并非一定是某个老师口中所说的“蠢的,不认真的人”,反而在某些方面非常突出,很有天赋。
苏伊: 我也有过这种时候。我一直自认是一个脾气差的人,因为家人总是这么说。但有一次我的朋友说,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我才发现,原来我在不同的人面前,不同的环境里,表现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只有在我发自内心感到舒服和安全时,我会展现出真实的自我,不会带刺。所以很多时候,别人对我们的评价,可能跟评价者自己有关。
林音: 是的。当对我的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摆在我面前时,长期以来我对自己的负面看法开始松动,我自以为是个“无比糟糕的人”的想法开始站不住脚了。这时,我的内在分裂出两个自己:一个觉得,骂我的老师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的确不如别人;另外一个我,是从内心深处走出来的一个新的,对他人的过度攻击感到无比悲愤的我。她在内心大喊道:我不是你认为的这种人!犯了错误可以批评,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评判我是一个蠢的人,甚至预判我的未来毫无希望。那时,我意识到,也许错的人不是我,而是带有偏见和有色眼镜的“他”。
然后,我学会了在这样被攻击的关键时刻,一次又一次保护好自己的自尊。从此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不再全盘接受他人对我的评价或攻击,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的自我保护和反击之后,我的自我渐渐强大,地基变得牢固,我对我自己的感觉也转变了,从厌恶慢慢变成了喜欢和欣赏。
苏伊: 我一直觉得,别人这么说,肯定是因为我有问题。但仔细想来,那个一直攻击我的人,又有几分了解我呢?他是否也戴着有色眼镜在看我?
林音: 这种“自我认知的动摇”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当我意识到,我不是那个某些人口中一无是处的人,我开始看到自己的闪光点时,我不再盲目苛责自己,反而是心疼自己的遭遇,我为什么要一直被这么对待?我需要站起来,将那些刺向我的利剑都挡于心门之外,甚至反弹给对方。所以第一次,我对那位老师反驳道:“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做很多事都非常认真,非常努力。你可以说我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够好,你不够满意。但你没有资格定义我是一个很蠢且不认真的人。”
这是第一次,绝对的第一次,我非常明确地、清晰地、笃定地去反击一个权威人物对我不理性、不客观、带着滤镜和情绪的评价。 那一刻,我和我自己站在了一起。第一次,我感觉到了自己对自己的保护欲,自己对自己的爱。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而那个一直指责我的人,从此也闭嘴了。即使后来他还会时不时说几句,但也无法影响到我对自己的认知,不会让我自我攻击了。因为,我的自我已经变强了。
苏伊: 我羡慕和敬佩这样的人。如果当时我没有全盘接受那些对我的攻击,勇敢地反击,也许现在,我也不会这么“PUA”自己了,我的人生之路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林音:“你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当你意识到对方夹带私货时,必须学会反击。因为如果总是认同那些对你的攻击,你内在的愤怒不能向外释放,就会潜抑到内心深处,要么抑郁,要么爆发。每次你遭遇到挫折,自我就会崩溃,会把自己踩在脚底,打击自己:我就是个垃圾,我一事无成。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就陷入了“自我PUA”的怪圈之中。
苏伊: 如果我反击了,他还是一意孤行呢?
林音: 这也没关系。 即使你无法反击,或者反击无效,只要你在内心坚定地不认同那些对你不公平,带有滤镜的评价,起码你不会被改变,陷入“自我PUA”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