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够,”我对团队说,“我们必须在今年10月底之前研制出新冠疫苗。到了明年,我们必须生产出数亿剂而不是数千万剂新冠疫苗。”
我至今还记得计算机屏幕上大家那惊讶的表情。那不是因为我否决了他们的计划而失望的表情,而是一种不知我究竟要求他们做什么的震惊和困惑的表情。他们觉得,这样的要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对于他们为什么觉得这个要求无法实现,前文已简单介绍过。他们给出的理由明确且充分。从理性角度看,他们的想法没错,这个要求的确不太可能实现。但即便如此,也非做不可。达成共识固然重要,而挑战极限也很重要。而现在,正是挑战极限的时刻。我明确表示不接受他们的计划,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求他们从头开始思考,如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他们完全无须顾虑成本,也不该考虑投资回报。只要能完成任务,需要什么资源我们都可以提供。他们应该考虑多管齐下,而不是按部就班。他们应该通过巧妙而创新的方式设计实验,从而快速验证方案是否可行以及是否需要更换疫苗“原型”,以便尽快确定最终的候选疫苗。在确定是否能够研制出疫苗之前,他们就应该为保障产能做好准备。虽然这样做很冒险,但我们应该这样做。他们应该完成所有现成原材料的采购,对于那些暂且买不到的原材料,下好承诺性订单。此外,我还要求他们在计划说明最后一页的幻灯片上进行估算,看看如果无法实现计划,10月会有多少人失去生命。一个星期后,团队将一个绝妙的方案带到了我面前。如果该方案可行,那么2020年10月底之前,我们就能取得预期成果。
第一阶段临床试验和第二阶段临床试验的流程设计非常巧妙。团队不会等到完成所有候选疫苗的相关实验才开展研究,而是在第一种候选疫苗研制出来后便立即开展研究。团队将利用不同剂量、方案和年龄段的多种组合进行测试,以便更好地了解候选疫苗如何与免疫系统产生相互作用。等到第二种候选疫苗研制出来,团队就会按照一套精确的针对性测试流程,将这种候选疫苗与第一种进行比较。有了这些测试,试验人员不必重复针对第一种候选疫苗所做的全部测试,就能判断第二种候选疫苗是否有效。然后,我们再将同样的方法应用于第三种和第四种候选疫苗,这样就可以快速淘汰那些达不到预期效果的候选疫苗,集中精力测试效果最好的两种,然后再通过一些额外测试选出最终的候选疫苗,从而进入第三阶段的研究。团队在演示进行到这一部分时提醒我说,尽管这种设计方案能够提供有用的信息,帮助他们选出最佳候选疫苗,但出现选择失误而使次优候选疫苗进入第三阶段临床试验的风险是很大的。事后回看,在那样一个时期,一个我们每天都感觉自己做出的是生死抉择的时期,这个决策成了至关重要的决定之一。
凯瑟琳对我说:“你马上就会发现,第三阶段临床试验的成本会超过以往的任何研究成本。”
我在心中默默记下这句话,听团队继续发言。
第三阶段临床试验的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得出结论性结果。选择的试验形式是安慰剂对照双盲试验。也就是说,在研究结束并完成数据揭盲之前,参与者不知道自己注射的是什么,研究人员也不知道。试验选用随机1:1的形式,也就是说,注射最终候选疫苗和安慰剂的参与者数量相等。FDA规定,疫苗的有效性需达到50%才能获得批准。团队设计的试验,则能让疫苗的有效性达到60%。我们的内部标准高于官方的标准。对于紧急使用授权申请,FDA通常要求2个月的安全数据,全面批准则需要6个月的安全数据。无论官方如何要求,辉瑞的团队都会对这些参与者进行为期两年的追踪调查。辉瑞在数学领域的专家进行的统计分析表明,想要证明该有效性水平(60%)的统计显著性,他们至少需要164个新冠病毒感染事件(即感染新冠病毒的参与者)。一项拥有1万~1.5万名参与者的研究,得出这些结果或许需要不到1年的时间,具体时间取决于疾病/感染的发生率。团队决定扩大研究规模,招募3万名参与者,以便更快地积累新冠病毒感染事件(后来,我们又将这一数字增至超过4.6万名)。一项如此规模的研究,通常要用到40~60个科研场地。他们决定设置120个科研场地,以便更快地招募到这些参与者(后来研究人员把科研场地的数量增至153个)。然而,最关键的因素是在新冠病毒感染造成疾病负担 较高的地区选设科研场地,以便得到更高的罹患率(研究期间自然感染疾病的参与者百分比)。如果罹患率较低、患者数较少,那就无法验证疫苗能否起到预防作用。我们的临床试验需要在疫情严重的地方进行,从而证明注射疫苗的参与者比注射安慰剂的参与者感染病毒的概率更低。问题在于,不同地点的罹患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出现大批感染的某个城市或城镇,通常会从政策上采取措施,一段时间后,罹患率便会下降。而在感染人数较少的城市或城镇,人们会开始放松警惕,过一段时间,新冠病毒的感染率则会攀升。对辉瑞的研究人员来说,想要在一定时间内(至少在第二次注射的7天内)获得高罹患率,该选择在哪里设立科研场地呢?辉瑞的流行病学家开发出了一种算法,能够尽可能准确地预测特定时间内新冠病毒感染罹患率可能上升的地区。然后,研究团队便会尝试在相应地点设立调查地点。这样一来,在参与者注射第二剂疫苗时,该地出现高疾病负担的可能性将更大。团队继续阐述这项计划,我不禁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