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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浪漫主义者的社会尝试。弗·施莱格尔的《卢琴德》

1801年6月,一个青年人为了获得博士学位,在耶拿大学讲坛上举行论文答辩。人们想方设法地跟他找麻烦,前所未闻的是,还给他强加了一些辩驳人。其中有个无聊的家伙,一心想借此出出风头,竟然说出:“In tractatu tuo erotico Lucinda dixisti……” ,博士候选人便把辩驳人干脆喊作“傻瓜”作为回答。于是,全场哗然,议论纷纷,一位教授宣称,三十年来哲学讲坛从没有被这样的scandalum(拉丁文:丑闻)亵渎过。博士候选人答道,可三十年来谁也没有被这样对待过。这位博士候选人就是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当时他的惊世骇俗的见解使人退避三舍,有时甚至不允许他在城里过夜。汉诺威选帝侯治下大学监察司1800年9月26日致格廷根大学副校长的指令中写道:“教授之弟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因文字伤风败俗而声名狼藉,如其来到本市,即使稍事逗留,亦概不允许,着即通知本人,克日离境。”

这真是严酷的制裁——而全部风波都是《卢琴德》惹出来的!

《卢琴德》成为浪漫派的主要著作之一,倒不是由于它的创造力——因为这本书尽管大谈其“肉感”,实际上从中找不到一点血和肉,找不到一点真正的形象;同样,也不是由于思想的深度——叔本华以《性爱的形而上学》为题所写的几页文字,要比整个自命不凡的《卢琴德》包含更多的哲学;更不是由于一种狂欢暴饮的纵情作乐——试将它同海因泽的洋溢着南国生活乐趣的《阿丁格洛》相比较,就可见它是何等苍白而迂腐了。但是,这本书作为宣言和纲领,却自有其价值。它的主导思想就是宣扬人生的统一与和谐,这一点最清楚、最明白地表现在性爱的热情中,因为那种热情能给予精神的感觉一种肉欲的表现,同时又能把肉欲加以精神化。它所要描写的,就是现实生活如何化为诗,化为艺术,化为席勒所谓的精力的自由“游戏”,化为一种梦幻式的永远使憧憬得到满足的生活,人在这种生活中没有目的可言,也不按照目的活动,而是被引入自然的奥秘之中,“懂得夜莺的怨诉和新生婴儿的微笑,以及用神秘的象形文字写在繁花和群星上面的一切。”

如果,像克尔恺郭尔那样,以一大堆宗教教条为武装,冲着这本书大声呐喊:“它所要求的,就是把精神当做否定因素的、赤裸裸的肉欲;它所攻击的,就是那种把肉欲作为一个因素包含在内的精神性。”——那将完全误解这本书了。写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不知道需要多大的盲目性;不过,也不足为怪,还有什么比正教更能令人盲目的呢。但是,如果像古慈科那样,把它只做一种为自由恋爱作辩护的学说,或者像施莱尔马赫那样,把它看做对于绝对精神性的一种抗议,看做对于矫情否认血和肉的一种驳斥,那也没有全面理解这本书。本书的基本思想,正是浪漫主义的 人生与诗合一论 。不过,即使这种严肃的思想是本书的核心,它的形式却分明是存心招引物议。作者大胆而执拗地采取挑衅的口吻,并且出于信念,甘冒公众对于他的私生活的一切攻击、鄙夷和诽谤,这种态度诚然是值得同情的。他在一个很小的篇幅里,汇集了浪漫主义运动的一切观点和口号,使得原来分别表现在许多人身上的一切倾向,在本书中从一个中心点扇形地扩展开来,这种自信心也是值得肯定的。然而,这部小说基本上不过是一份草稿,其中许多情节有头无尾,整个有气无力的自我神化为了孵化它的未受精的蛋,产生着一种做作的不健康的热情,实际上是借以掩饰它根本不能孕育——由此可见的艺术上的无能,则又是令人厌恶的。卡洛琳娜·施莱格尔为我们留下了当时针对这本书而写的一首刻薄的短诗:

炫学向狂想要求一个吻;

狂想引它去找罪孽;

它无耻而又无力地拥抱着罪孽,

罪孽给它生了一个死孩子,

名字就叫卢琴德。

除了“罪孽”这个词儿用得不恰当外——因为卢琴德不过触犯了高雅的趣味和真正的诗意——我觉得这首残酷的讽刺诗是无可非议的。

在《卢琴德》的深处,又将看到那种主观主义,那种自我意志,表现出来的随心所欲可以变成革命,变成厚颜无耻,变成独断论,变成反动,变成一切可能的东西,因为它一开始就没有同任何力量相结合,因为这个“我”并不为任何使其努力具有稳定性和价值的观念服务,并不为进步和自由服务。这种随心所欲在艺术中,变成了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所发明的“讽嘲”,变成了艺术家凌驾于题材之上的高傲态度,变成了他对题材的自由玩弄,而就文学创作而言,则断然地变成了不断取笑自己的内容、破坏自己的幻想的纯形式主义;这种随心所欲在现实生活的领域里,就会成为一种饱经世故、玩世不恭的嘲讽,也就是天才的生活方式,精神贵族的惊世骇俗的方式。这种嘲讽对于“缺乏感官”的俗众乃是一个谜。它是“肆无忌惮之尤者”(这个名词也适用于文艺创作方面),因为有了它,便可以超脱自身;但是,这种讽嘲又是最遵守法则的,因为据说它是绝对的、必然的。它是一种永恒的自我戏弄,无法见知于“讲究和谐的凡夫”(浪漫派常用这个词儿称呼那些安于平凡和谐的人们);因为这些凡夫往往把他们的正经误解为玩笑,而又把他们的玩笑误解为正经。所以,这种讽嘲不仅是在名义上完全等同于克尔恺郭尔的讽嘲,后者同样具有“志在被人误解”的贵族气派。天才自我的直接性,即“主观性”,因此就是真理,这样说即使不是像克尔恺郭尔所愿意理解的那样,也确乎可以理解为主观性具有一切对外界行之有效的权柄,而且永远以奇谈怪论的形式表现出来,使世人为之愤懑而惊愕。讽嘲就是“神圣的厚颜无耻”。这样被理解的厚颜无耻,具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它诚然摆脱了成见,但是纯粹从形式上说,却又为人们最无耻地坚持一切可能的成见打开了眼界。据这本书说,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做到这一点。“正如女性的服装胜于男性的服装,女性的才智也胜于男性的才智,她们只要有一次大胆的结合,就能置一切文明成见和平民习俗于不顾,一下子进入了纯真的状态和自然的怀抱。”自然的怀抱!请听这一段轻佻的花腔里是怎样喧响着卢梭的声音啊!听起来仿佛在吹革命的起床号——实际上不过是在鼓吹反动。卢梭宣传重返自然状态,那时人们赤身裸体地在森林里漫游,靠橡实为生。谢林希望把发展还原到人类尚未因原罪而堕落的远古。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则用巨大的浪漫主义的魔号吹起了革命的曲调。但是,正如《儿童的魔号》上面所说:

一个猎人吹起了他的号角——

他所吹的一切都被风吹掉。

结果谈不上什么精神的解放,不过是纵情享乐而已。一切(甚至色情)都变成了艺术。正如浪漫主义的诗是二次方的诗,是诗上诗,是精炼的诗,浪漫主义者的爱情也是精炼的爱情,“爱之艺术”。各种不同程度的较高级的肉欲在这里得到了表现,并被纳入了一个体系;我想请大家看看这本书,它并不像《阿丁格洛》那样提供一些淫秽的图画,而是演绎一种枯燥的、炫学的理论,它的空洞的框架有待于读者的经验和想象来填充。所谓厚颜无耻,毋宁说是游手好闲,是天才的疏懒。疏懒被称为“纯真和灵感的氧气”。它的极致就是植物化:“最高、最完善的生活无非是一种 纯粹的 植物化。”植物看来是“一切自然形式中最端正、最优美的”。浪漫派那样强调 回复 到自然,结果回复到植物状态。安稳地享受永恒刹那的纯粹植物化,可能是最高的享受吧。尤利乌斯对卢琴德说:“我严肃地思考过一种持久拥抱的可能性。我想设法延长我们的亲近。”但是,既然天才不需要劳苦和紧张,肉欲本身就是安稳的幸福,它们都和目的、行动或用途毫无关涉,那么那种dolce far niente(意大利语:无所事事)便成为生活的顶点,而导向有计划行动的意图便被贬为可笑而恶俗了。《卢琴德》中有关的言论如下:“ 勤勉 功利 是手持火剑的死亡天使,他们阻挡人们返回天堂。”是的,它们确是这样!勤勉和功利挡住了我们回到身后一切天堂的退路。因此,它们对于我们是神圣的!功利在我们看来正是善,而以功利为目的的勤勉不就是一切德行的总和吗!不就是对于消遣、享乐的断念,不就是借以争取和实现善的热情和力量吗!

退回 到完善境界,在艺术中就是退回到艺术天才的随心所欲,他可以做一件事,也可以做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另一件事;在生活中,就是退回到游手好闲,——因为谁要是闲散,谁就会后退,——退回到单纯享受的植物化;在学术研究中,就是退回到直觉的信仰,这种信仰又由施莱格尔规定为宗教,一种重新还原为天主教的宗教。至于谈到自然和历史,这就是退回到极乐世界的原人状态 。因此,正是根据浪漫主义的基本观念——退化说,就可以明白,甚至惊天动地的《卢琴德》,也像浪漫主义者的其它一切惊天动地的豪举一样,并没有产生一点点实际效果。亨利克·易卜生这样歌唱道:“让我们把恶彻底铲除掉!”我却宁愿从容而冷静地说:让我们按照新的形式来提问题,按照不同的方式来处理问题,我们决不朝后退,我们一定要向前进! 1E5RUISJDsoUbtq2Ck9iRd2w9PwjCxNRedjlVaW5CKfiFDy4nxHWGmXG7PSNL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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