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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荷尔德林

从歌德、席勒的希腊风到浪漫主义倾向之间有一个过渡性的集团,这个集团外面有一个不属于浪漫派的孤独的人物,就是当代最高尚、最优雅的心灵之一 荷尔德林 。他是德国浪漫主义者的先驱,正如另一个希腊之友安德烈·舍尼埃是法国浪漫主义者的先驱,但是他也是他们的同时代人。他同晚期浪漫派哲学家谢林和浪漫派以后的伟大思想家黑格尔一同受教育,并同他们两人结下了诚挚的友谊。但是,他不认识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因为精神错乱使他脱离了文坛。

荷尔德林生于1779年,1802年开始患癫疾。因此,他作为作家和诗人的生涯,不过比哈登贝格和瓦肯罗德尔稍微长久一点,虽然他后来苟延残喘约四十年。

反对希腊风,在后世看来,构成浪漫派的主要特征之一,其实这完全不是他们的旨趣所在。相反,如果把绝对不欣赏古希腊事物的蒂克除外,他们全都倾心于古代希腊,特别是施莱格尔兄弟、施莱尔马赫和谢林。他们一心想深入感觉一切人性,果然很快认识到,希腊人身上才具有最丰富的人性。他们渴望从当时人为的社会结构中逃出来,逃向自然去,可是他们也只有在希腊人身上才重新找到永恒的自然。真正的人在他们看来就是真正的希腊人。所以,弗·施莱格尔一跨入人生,就希望自己对于文学能起到温克尔曼对于艺术的作用。他在《论迪奥蒂玛》和《希腊诗歌研究》等文中认为,希腊文化和希腊诗歌基本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后来施莱格尔的这个态度特别表现在努力反对现代的虚伪的羞耻感,努力强调美本身优于与艺术无缘的道德法则这一点上。他还论证亚里士多德对于希腊人的天然诗缺乏鉴赏力,这也正是施莱格尔的本色。

这种对于古希腊的热情,显示在荷尔德林的全部本性中,要更持久一些;而且,他的这种热情并非见于文论,而是在散文和诗歌中采取了纯抒情的形式。荷尔德林是个卓越的诗人,即使作为戏剧家和小说家,他也不过是个诗人。海姆曾经非常中肯地谈到过他的小说:“沉湎于理想,理想破灭了,于是为破灭的理想而哀伤:这便是许佩利安书信以永不枯竭的活力和同样坚定的热忱所贯彻的主题。……他为一去不复返的事物所苦。”因为在他看来,理想既然完全如他所梦想,体现在希腊生活中,那么他的整个写作活动便只能是对于失去的希腊的眷恋不舍的悲悼。但是,再没有什么比这种眷恋更少有希腊气息、更富于浪漫主义味道的了。沙克·施塔费尔特当时在他的诗歌中对古代北欧的憧憬,瓦肯罗德尔对于古代德意志的沉醉,都显示了一种完全一致的特点。正如荷尔德林的风景是非希腊的,他在《许佩利安》中塑造的现代希腊人也是完全非历史的、没有民族性的形象,他们是些高贵的、受席勒影响的德国梦想家。他自己一定感觉到这一点,但是独特的出类拔萃的心灵在德国的命运对于他是很可怕的。虽然他在诗歌中表现为一个热烈的爱国者,并以古老的乐章歌颂过浪漫的海德堡,他却认为,德意志风和希腊风依然有如野蛮与文明之不相容。他在一封给他的兄弟的信中写过他自己对于希腊人的态度:“尽管我满怀好意,以我的行动和思想追随着世界上这些无与伦比的人们,可是我在我的全部言行中却常常显得更加笨拙可笑,因为我像鹅一样以平足立于现代的水波之中,软弱无力地向希腊的天空振翅欲飞。”而在《许佩利安》的结尾,他这样写到德国人:“他们自古就是野蛮人,由于勤奋和知识,甚至由于宗教而变得更加野蛮,根本不能产生神圣的感情,他们腐败到了骨髓,不配承受美神的眷顾,他们的夸张和猥琐使每个健全的心灵感到难以容忍,他们鲁钝而不和谐,有如一具破花瓶的碎片。……谈到你们的诗人和艺术家,谈到一切重视天才、爱护美的人们,就更令人心碎了。善人们,他们生活在世界上,生活在自己家里,陌生有如异邦人……他的文艺青年原来充满爱情、心智和希望,渐渐成长起来;七年之后,你再瞧瞧他们,他们像影子一样到处游荡,沉默而又冷淡。”

荷尔德林

因此,荷尔德林欢呼法国人的胜利,欢呼“共和主义者的巨大进展”,蔑视“政治上和宗教上的符腾堡、德国和欧洲的无赖行径”,嘲笑“德国人眼光短浅的家庭趣味”,抱怨他们对于公共荣誉和公共财富的漠不关心。他说:“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民族比德国人更加支离破裂的了。你看得见工匠,但是看不见人,看得见思想家,但是看不见人,看得见牧师,但是看不见人,看得见主子和奴才,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但是看不见人!”

他在《许佩利安》中所表达的关于国家的概念,也是同时代精神完全相吻合的,根本没有什么希腊味道。他说:“你还是给国家让与了太多的权力。国家不应当要求它所不能勒索的东西。而爱情和心智所给予的一切,便是不能勒索的。这些断不能让它沾边,否则就用它的法律,把它钉在耻辱柱上!天老爷,想把国家变成道德学校的人,真不知自己作了什么孽。人要是想把国家变成天堂的话,每每总把它变成了地狱!”

《许佩利安》的主人公对他的迪奥蒂玛所怀有的爱情,完全是非希腊的,是地道浪漫主义的;把荷尔德林这个可怜的家庭教师和他的女学生的母亲联系起来,并且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的,也正是这种深刻的悲剧性的感情。希腊人谈到他心爱的女人,从没有怀着宗教崇拜的心情,像荷尔德林对他的“希腊美人”所表白的那样:“亲爱的朋友!世界上有一个人,我的精神能够并将会在他身上流连几千年,然后仍将会看到,我们所有的思想和理解在自然的面前显得何等的幼稚,”许佩利安谈到迪奥蒂玛的时候,也完全是这种令人想起彼特拉克的调子。迪奥蒂玛正是“许佩利安的心灵所追求的唯一的东西,正是我们设想存在于九霄云外的完满”。她就是美,就是具体化的理想。爱对于他就是宗教,宗教对于他就是对美的爱。美的理想是最高的、无条件的理想;作为概念,它属于理性的世界,而作为形象,则属于幻想的世界。荷尔德林认为,审美的观照克服了康德在悟性领域和想象力领域之间所画的界线。他的理论作为诗和哲学的忘形情境,同席勒的希腊主义和谢林的先验唯心主义都有瓜葛,早在 浪漫主义时期之前 就已经是浪漫主义的了。

最后,在他的半现代的泛神论所沾染的基督教情调中,也可以隐约见出萌芽的浪漫主义。他原来决心献身于神学,并且受过严格的修道院的教育。不过,尽管他在书信中处处流露出虔诚的气质,他在诗歌中却是一个异教徒。他厌恶教士,坚决抵制他的家庭要他当教士的愿望。在他的《恩佩多克勒斯》中,主人公对教士赫摩克拉特斯有如下一段意味深长的回答:

你知道,我早有言在先,

我看透了你和你那邪恶的一帮,

大自然怎能容忍你们在它怀抱

这是我久久不能获释的疑团。

哼,当我还是孩提时,我那

虔诚的心灵就忌避你们堕落者,

它纯洁清廉,诚挚地倾慕着

太阳、苍穹和缥缈的

大自然的一切使徒;

那时我已在恐惧中感觉到

你们想怂恿敬仰神明的心

为卑劣的目的服务,

还要我跟你们一样鬼混。

滚吧!我眼前不能看见这种人

把宗教当做买卖做;

他的脸色虚伪、冰冷而死板,

就跟他的神灵一样。

别的浪漫主义者虽然一开始都比荷尔德林都更其是自由思想者,但是他们后来都染上了的那种伪装虔诚的气味,荷尔德林身上却一点也没有。不过,他的希腊风却并不像歌德和席勒的希腊风那样带异教色彩。其中主宰着一种与基督教信仰相仿佛的热忱;他在诗歌中对太阳、对大地、对“天父”的祈祷,正是一个信徒的祈祷;当他(例如在《恩佩多克勒斯》中)处理一个纯异教题材时,就像后来克莱斯特写他的《安菲特瑞翁》一样,在处理方式上处处可以看到基督教传说的痕迹。恩佩多克勒斯之于当时的法利赛人,正如耶稣之于古犹太的法利赛人。恩佩多克勒斯跟耶稣一样是伟大的预言家,他的自我牺牲精神以及因之引起的顶礼膜拜,激起了同基督教遥相呼应的情愫。

后来为浪漫派所发展、夸张、漫画化或者一笔抹煞的思想情绪,幽微而淡远地显示在荷尔德林的作品中,犹如一个纯精灵所勾画的草图。 wZ7oXlcKIklS7zJz1OV+8b3wSsXXrMpfZNJ8rfdWY8Us1UqeGysB+pXjlRsG+q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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