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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一个年过得西门锁浑身困乏。那摊麻将从除夕之夜打起,几乎就没散过摊。日夜全部颠倒了,迟早都是昏昏沉沉的。手也臭,揭上手的炸弹,几回都让别人杠走了,郑阳娇骂他说,手是摸了尼姑的×了。后几天他也就没兴趣打了,也懒得看,就歪在电视机前,把一百多个频道,一按几个来回。实在没啥看了,就让金锁去租了十几个武打片,还有《金刚葫芦娃》之类的动画片,父子俩津津有味地看了几天。他觉得这也是个好办法,起码还能把金锁困在屋里,免得出去乱跑惹事。除夕之夜一家人是去郑阳娇家吃的饺子,回来几天也没开过灶,一直在附近一个餐馆订餐,电话一打,要啥很快就能送来,但时间长了,吃啥都是一个味儿。这天,郑阳娇又叫来一桌菜,有姜葱焗虾仁、铁板牛仔骨、剁椒深海鱼、蒜香羔羊排之类的,往桌上一摆,金锁就喊叫说,我一看就想吐。把整块的肉拿给虎妞吃,连虎妞也只是闻闻就扭头离开了。

正月十五过了,打牌的人慢慢少了,郑阳娇就说起了买车的事。他们家前几年也有一辆本田,西门锁老开着出去“招蜂引蝶”,郑阳娇一气之下就给卖了。现在看来,也确实不方便,出租车越来越难挡,郑阳娇每回一趟娘家,都要折腾好半天打不上车。再说金锁上学也比过去远了,不接送,出门就寻不见人了。文庙村几乎家家都有车了,并且有些家庭都是好几辆了。自己没有,郑阳娇也觉得说不过去。去年春天,郑阳娇专门去学过开车,驾照也拿上了。正准备买车的时候,就遇上了西门锁阴沟翻船的事,两人一闹腾,这事就搁下了。经过半年多的修复,郑阳娇也基本认了卯了,当然,迟早也少不了要指东说西、指桑骂槐、指狗骂猪一番,反正见不得人提哪家女人不正经的话,只要提起,哪怕是电视里的人物和情节,她也会把人家“贱人”“骚货”“野鸡”地乱骂一通。每每至此,西门锁都跟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嘴脸往裤裆一夹,等着话题快点转开。不过最近郑阳娇也有些收敛,她发现,西门锁在她跟前变得越来越深沉了,有时一天都没有一句话,好像生怕哪句话撞上了她的“骚货”“野鸡”话题,自讨没趣,自取其辱。同时,她也发现,他好像是越来越不认她的卯了,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信号,俗话说,人最怕仰脸的婆娘低头的汉,男人一旦变得低头不语,深不可测,啥招不接,也就不好驾驭了。她也在调整自己,包括买辆车,也是想没事了拉他们父子出去兜兜风什么的,反正总不能一年四季都圈在屋里收房租、打麻将,日子是得调节调节了。

她说买车,西门锁也没说不买,也没说买。等她问得急了,就说买么。这样,一家人就在正月十六去了一趟车市。没想到车市人拥挤得比文庙村平常上下班时的人还多,尤其是品牌车,人就挤不到跟前去。郑阳娇一直想买辆原装进口宝马,好不容易挤进去,一问,提货得半年以后。到底交不交定金?她以商量的口气问西门锁,西门锁装作没听见,就没接她的茬。她就自己决定,从卡里给人家划走了十五万元。

从车市出来,郑阳娇说一家人到海鲜城吃顿海鲜,金锁却闹着要吃日本料理。日本料理那儿也是人满为患,他们足足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吃上。

吃了饭,一家人回到文庙村村口时,西门锁说自己还想转一会儿,让他们娘俩先回去。郑阳娇立马就起了疑心,说她也想再转一会儿,要么一路。西门锁脸一变,很是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你是把我当犯人看了是不?”

郑阳娇急忙说:“好好好,你转你转,金锁,陪你爸转去。”

说着郑阳娇就走了。

金锁今天跟家人在一起,也憋了一天了,正愁没机会自由一会儿呢,就跟爸说:“都自由,都自由好不好?我回去保证不说。”

西门锁:“去去去。”

金锁都跑远了,又折回头说:“我妈一会儿肯定要打电话,我就说你跟我在一起打游戏,你可别自己露馅了。”

金锁消失在人流中了。

西门锁胡乱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突然决定,再去看看赵玉茹她们母女回来没。

好不容易打上一辆车,跑了半个多小时,他甚至有种预感,觉得还是无缘见面的,谁知老门卫告诉他:“赵老师今天一早回来了,这会儿可能就在家。”

他感到一阵慌乱,那么想见,但真的能见时,脑子里还是一个见与不见的问题。离婚后,他已经几次来见赵玉茹了,赵都很冷淡,完全跟陌路人一样。他怕再吃闭门羹,在院子里很是徘徊了一阵。赵玉茹家灯是亮着的,他甚至还看见了女儿走动的身影,但他没有勇气走上五楼,去敲那间房门。有时觉得要见她们母女的愿望是那么迫切,信心是那么坚定,理由是那么充分,可当真的要见时,又觉得一步都迈不出去了。总之,他觉得自己亏欠她们母女的太多太多,有时简直就觉得自己不够一个男人,更别说父亲。他摸了摸一直藏在内衣口袋的那张有十万块钱的卡。

他到底还是走上去了,当坚定了今晚必须见时,几乎是快步冲上去的。他敲响了赵玉茹的门。

里面答话的是女儿映雪:“谁呀?”

西门锁又变得有些怯火地:“我。”

映雪:“你是谁呀?”

我是谁?西门锁不知如何回答。

西门锁说:“门开了就知道了。”

里面没有了声音。

好在这是老房子,门上没有窥视孔。西门锁心跳得嗵嗵嗵的,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里面换成赵玉茹的声音了:“你谁呀?”

西门锁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了:“西门锁。”

里面又没有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赵玉茹在里面说:“你来干啥?走吧。”

“让我进来说句话吧!”

“说吧,能听见。”

“让我进来说吧!”

“对不起,不方便。”

“玉茹,我来看看女儿总是合情合理的吧。”

“那也得她同意。”

西门锁几乎是央求地:“映雪,你就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吧,大过年的,我也跑了好几趟了。”

只听里面有关另一道门的声音。

赵玉茹说:“她进房去了,不想见你,你快走吧!”

西门锁就再不知说什么好了。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这里,今天咋都得见她们母女一面,他的想法很坚定。他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就这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过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女儿映雪把门开了一道缝,正向外窥视呢,他就强行挤进去了。

赵玉茹有些生气地:“看你有意思没意思。”

西门锁啥话也不说,把房子打量了打量,就自己坐下了。

映雪又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赵玉茹忙着在缝一堆布娃娃,要开学了,可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

房间很小,是那种特别老式的旧房子,两室一厅,说是一厅,大概就够放台彩电,再能放两只沙发,一张供三四个人吃饭的圆桌。圆桌平常是收起来靠墙放着的。彩电还是老式鼓肚子的那种。房里十分简洁朴素,但样样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主人似乎特别好用纯白色,不仅门帘、窗帘、桌布、沙发扶手、靠背方巾、电视机罩是用白布做的,就连水瓶、口杯垫也是白色的。西门锁坐在沙发上,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不仅觉得不请自来不自在,这种洁白无瑕,也使自己十分的不自在。

西门锁没话找话地说:“房有多大面积?”

赵玉茹冷冷地:“没算过。”

西门锁:“我看能有三四十平方。”

赵玉茹没有接话,还是在缝她的布娃娃。

西门锁说:“也不倒口水喝。”

赵玉茹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赵玉茹说:“对不起,没茶,我们都只喝白开水。”

西门锁忙说:“行行,能行。”

又没话了。

西门锁说:“映雪今年就要高考了。”

赵玉茹还是没有答话。

西门锁试探着问:“我能给你们母女买套大点的房吗?”

赵玉茹:“不用,这房足够住了。”

西门锁说:“玉茹,虽说我们离了婚,可映雪毕竟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有事,也总得让我搭把手吧。”

赵玉茹说:“那你问她自己需要不,她需要我不挡。”

西门锁就起身去敲映雪的门,映雪到底没有开。

西门锁说:“你也给孩子说说吧,她还不是听你的。”

赵玉茹说:“孩子十八岁了,她有脑子,我现在从来不替她拿任何主意。”

过了一会儿,西门锁又说:“听说映雪学习很好。”

赵玉茹:“是的吧。”

“你辛苦了,拉扯她真不容易。孩子上学是很淘气费力的一件事。”

“我可从来没费过啥力,我天天只是让她多玩会儿,这是我说的最多的话。”

西门锁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多想在这里多坐会儿,甚至永远坐下去,但赵玉茹始终是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在他记忆中,她始终就是一个很内向的女人,温柔体贴,连一句过头的话都没对他说过。即使在他和郑阳娇的事出了以后,她只是用哭声告别一切,也没有对他有过什么超常的举动。平常话虽不多,但一切都考虑得十分详尽周到。那时他有些像现在的金锁一样,整天在外面瞎逛荡,她从幼儿园回来,把一切都收拾得不用他操任何心。那时父母也都健在,他们对玉茹也十分满意。他后来甚至想,自己就是让赵玉茹这个好女人纵容娇惯坏的。

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得竟然那么快,转眼离婚都十六七年了。曾经那么珠圆玉润的赵玉茹,眼袋也垂吊下来了,鱼尾纹已布满了眼角,他甚至看见了她双鬓闪动的白发。他心中掠过了一阵辛酸。

他终于鼓起勇气,掏出了那张准备了好久的银行卡。

他说:“玉茹,孩子要高考了,给她买点营养品吧。”

赵玉茹立马把脸变了:“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怎么回事?孩子根本就不认你,你留下这什么意思?”

西门锁急忙说:“就买点营养品的钱。”

赵玉茹说:“孩子粗茶淡饭的,营养已经足够了,快拿走吧!”

西门锁还要往茶几上放,赵玉茹郑重地说:“西门锁,你就给孩子留点做人的尊严吧!”

西门锁放卡的手,一下停在了空中。

赵玉茹再次下逐客令:“你走吧,孩子在学习呢,她需要安静。”

西门锁不知是怎么走出门的,当他还没摸清方向时,身后嘭的一声,那扇门就既坚决果断又冰冷无情地关上了。 r3pH97l1ddP2pib99+O/GH33HPjmo6gxlHpmu6NEpmSzpGL5YSaQGuNXSYTj5X7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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