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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一场连阴雨后,天虽然晴了,可白花花的早霜,一下就把西京带进了冬天。罗天福和淑惠一早起来,在风口上站了一会儿,脸就跟刀削一样的痛。也许是冷了,生意又清淡不少,打一锅饼卖半天,站着不动,浑身就越发冷了。罗天福戴了火车头帽子,穿了棉袄、棉窝窝,还套了耳套,他耳朵最怕冻,一冻就长冻疮。淑惠也包了头巾,穿了棉袄、棉窝窝,看上去就有点另类。城里人好像早不穿这个了,连进城务工的人也早没有了这种打扮,可他们两口子只带了这身冬装来,要换又得钱,也只好将就了。罗天福见有人老看他们,就故意减少抬头,揉面、擀面,反正面是越揉越擀越筋道,动着也暖和。淑惠就围着锅台翻饼,尽量不往别处看。

突然传来一阵发笑声,是郑阳娇出来买豆浆呢。郑阳娇看着他俩团团转地细细打量着。

郑阳娇笑得有点岔气地:“你俩是张艺谋雇来拍电影的吧,咋这身打扮。”

罗天福呵呵笑着说:“图暖和哩。”

“哈哈哈,好,也许还是个推销手段呢。大商场门口都有怪收拾瞎打扮的推销员,有的还弄成马戏小丑的模样呢。就这样好,就这样挺好,还是一道风景。哈哈哈。”郑阳娇说着笑呵呵地走远了。

淑惠和罗天福尴尬地相互望着。

罗天福说:“管她说啥,咱一把年纪了,还怕啥?暖和,甭冻出病来就成。”

一会儿,金锁出来去上学,见他们这模样,“哇”一声,激动地就从包里拿出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半天,说是比电影上的服装都真实。毕竟是东家的孩子,也不好说啥,要拍就让他拍去。

金锁走了,罗天福说:“你今天去买件城里人穿的袄子吧,免得人笑话。我无所谓。”

淑惠半天没说话。

罗天福知道,今早这事,是伤了淑惠的自尊。在塔云山,他们一家人虽然不是穿得最好的,吃得最好的,可迟早干干净净、利利朗朗的,从来还没遭人笑话过。没想到城里和乡下有了这么大的差距,突然换季,把人就换得转不过向了。

一会儿,东方雨老人又来买饼了。他提了很大一个塑料袋,交给罗天福说:“这是我过去穿过的袄子和大头鞋,那时胖一些,现在瘦了,放着也是放着,能穿了也免得糟蹋了。”

还不等罗天福说什么,老人拿着饼,放下钱就走了。

罗天福心中穿过一阵暖流,同时也泛起一阵酸楚。自己年过半百,从没被人施舍过,今天是破了例了。好在是东方雨老人,一个在他看来,是有着与自己父母一样年龄和德望的老人,接受起来也还算是说得过去。

中午,他借故说出去走走,到一个小百货店,给淑惠看了一件袄子,要一百八十块,最后杀价杀到七十。还给淑惠买了一双里面带毛的黑帆布鞋。他一再问,这个穿着不土气吧?店主说,人家村支书他妈都穿呢,他才下狠心买了拿回来,鞋最后砍到五十五。淑惠见一次给自己花了一百多块,心里不踏实,就美美数落了他一阵,嫌挣的没有出的多,嫌他大手大脚,还一再让他退了。罗天福也把她数落了一阵说:“也该穿点好的了,顾娃,也得顾顾自家。”

说着说着,他们就想起了甲成的袄子。上学前,淑惠专门给做了三面新的袄子,里面的棉花,还是罗天福专门到县上称的,绝对的一等品。可那个样式,甲成肯定是穿不出来了。城里好像已经没人穿那种土气的东西了。他们觉得这是个事,不能把娃面子丢了,更不能把娃冻着。下午人少的时候,他们俩赶紧去更大的百货店,给甲成买了一件价值三百八十块钱的袄子,原价标的六百八,光砍价砍了快一个小时,走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走,折腾了好几趟,最后看实在是没缠头了,才下的狠心。货拿在手上,又反复咨询售货员,问大学生穿着合适不。售货员说这袄子没搞活动时卖上千块呢,断码了,才降的价,搞促销活动,又打了五折,学生穿,绝对够时尚的。淑惠又反复检查了所有的接头、缝子、领口、袖口、纽扣、拉链,最后还拿到亮处,透着光,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丝绵是否匀称、没假。不放心,中途又换了两件,比了又比,觉得完全称心了,才咬咬牙买下的。

罗天福给甲秀打了个电话,让她给甲成说,看他晚上能不能来一趟,周末么,一起吃个饭。甲秀答应说行,淑惠又赶紧去割了一斤肉,买了些韭黄,回来就包起了饺子。

天快黑时,甲秀先来了,罗天福问甲成咋没来,甲秀说他开完班会就来。

甲秀看今天天气变化了,给爹娘一人买了一条围巾,也给甲成买了一条。罗天福就问,哪来这么多钱?甲秀说,做家教攒下的。罗天福和淑惠都说,让她攒着,别乱花了,围脖这东西是可有可无的。甲秀说,西京冷,风利,爹和娘都有颈椎病,受风了就容易犯。

过一会儿,甲成就来了。果不其然,甲成宁愿单穿着夹克,也没有套上那件手工缝的三面新的袄子。罗天福分明看见他冻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儿子的心思他还是摸得比较透的。

罗甲成硬撑着,说自己一点都不冷,可一进房,就把手伸到了炉子里。后来干脆把屁股也贴到了炉子上。甲秀在下饺子,母亲就把新买的袄子拿了出来,让甲成试试。甲成开始说不要,母亲硬给套在身上,一看,挺合身,也挺洋气的,好像有不少学生都穿着这种样式和颜色,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一家人很难聚在一起吃顿饭,今天外面奇冷,屋里有打饼的炉子,暖融融的,热腾腾的饺子再一端上来,气氛就格外润泽温馨。淑惠问了问学校食堂的饭菜,罗天福问了问学习情况,都说得轻松而又融洽,关起门,一家人好像都觉得是回到了塔云山的老房子里。但这种气氛很快就被金锁打破了。

金锁是抱着半纸箱子旧鞋破门而入的,纸箱子上落满了灰尘。

金锁说:“哎,我家鞋都是好好的,买了新的旧的就没人穿了,我挑了几双里面带毛的,现在正好穿。”

金锁说着就一双一双往出拿。先给甲秀递一双,又给甲秀娘拿一双,再给罗天福塞一双,最后,拿了一双递给了罗甲成,罗甲成一掌将鞋打出老远,连带着把金锁摔了个趔趄。

罗天福急忙制止:“甲成!”

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的金锁被弄蒙了,气得昏头昏脑地喊了一句:“你脑子是进水了吧?我看是进鼻了。”

罗甲成:“滚!”

金锁被吓得一弹,嘟嘟哝哝出去了:“脑子让蜂蜇了。”

罗甲成迅速拿起那箱旧鞋,一股脑儿扔了出去。

罗天福和淑惠拦都没拦住。

罗天福说:“你这是干啥?”

罗甲成:“太欺负人了。”

娘说:“我看那孩子也是好心。”

罗甲成:“还好心,狗日骨子里就把我们没当人。碎碎的个货,就眉高眼低的,想给咱施舍呢。”

罗天福说:“你也不能看人家谁都跟咱过不去么。”

罗甲成嘭地把碗一放,起身就准备往出走。

娘说:“甲成,你爹跟你说话呢,你还能把碗板得嘭一下,给谁发邪呢?”

罗甲成压抑地说:“对不起,爹,我走了。”

甲秀:“甲成……”

罗甲成还是冲出了房子。他是真的不喜欢走进这个院子,他特别见不得房东家这个蠢驴儿子的傻B样儿。什么玩意儿,十六七岁的人了,在他看来,智商还不及他上小学时的程度,不知道张狂啥?仗着有几个臭钱,好像也高人一头,大人一膀子似的,他就想给那碎怂竖个中指,今天幸亏没见郑阳娇,他更见不得那个女人那一脸凶巴巴的横肉。他想,他要是再待下去,准会弄点什么事出来的。

甲秀跑了很远才撵上甲成,她把新买的袄子给弟弟穿上了。她想劝弟弟回去,跟爹娘多在一起坐会儿,没劝住,只好任他去了。

甲秀回来,见爹娘一碗饺子没吃完,都放下了,劝他们再吃,都没人再动筷子。

甲秀说:“爹,娘,都别生气了,喝口饺子汤吧!”

罗天福说:“我是担心甲成这犟脾气呀!今天我看得好好的,金锁这娃,绝不是欺负人来着,你不要,也不是这样个不要法呀!”

外面的秦腔自乐班又开始了。那么冷的,还是有人想吼几句。

今天的开场戏是《三娘教子》。

罗天福那么大的戏瘾,今晚却没有一点想去听的意思。甲秀为了给爹消气,就硬拿着板凳,让娘也劝着,才把爹送出去。出门时,甲秀还专门给爹娘围上了新围脖。 LY7kJAwZWvJRQdQ+zhVOfExPE4I3Qg1Xfx4LWTVXAfbxNZK6LRQ9M16hkYgeBY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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