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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罗天福第一天卖饼确实亏了,经过反复计算,对用料、价格都做了适当调整。第二天出摊,就有人说闲话了,那种火爆场面也有所减退,一共卖了三百多个,以后几天,这个数字就基本固定了下来。要按这个收入,给人家交了房租,别说支撑两个娃上学,大概连老两口的嘴都顾不住。他们开始给饭店加工饼了。

饭店的饼,一早要,他们得连夜加班打。一百个饼,前后需要三个小时,他们基本上是早三点起床,打到六点,然后再出摊,打着散卖。一连几天下来,老两口确实觉得有点撑不住,可一算细账,收入还可以,也就有了下苦的动力。晚上睡不够,只好中午换着回去眯瞪一会儿。那天中午罗天福刚睡着,就听有人喊失火了。先以为是在梦中,吓得咋都醒不来,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头,好不容易醒过来才发现,是真的失火了。楼上电线失火了。

平常住了二三百人的院子,这阵儿其实连十个人都不到。房东家西门锁、郑阳娇在,还有就是罗天福和淑惠。罗天福爬起来时,还看见东方雨老人也在忙着叫火警。楼上有一个小伙子拉肚子没出工,再就是破锣的媳妇旺夫嫂今天也在家歇着,说是来例假了。每个月破锣会硬让她睡两天。

电线是从二楼过道开始着起的,一路燃烧过去,几乎把一层楼的线路都烧着了。虽然西门锁赶紧拉了电闸,燃烧仍在继续。有两间房里都起了火花。西门锁眼疾手快,连着两脚踹开两间租房,这时,罗天福和那位拉肚子的小伙子,把水龙头递上了二楼。罗天福继续帮着西门锁灭火,那个拉肚子小伙子看上去都拉得快失人形了,可当看见二楼墙拐角又冒起一股火焰时,还是一个鹞子翻身,就拿着一床被子捂了上去。旺夫嫂和淑惠用两只水桶,楼上楼下地传递着。郑阳娇还穿着睡衣,满院咋呼指挥着,不时也给旺夫嫂和淑惠帮一把手。东方雨老人看见着火的电线恰好烧着了唐槐的一个斜枝,便拿来一根长竹竿,一直把那个斜枝向安全的地方硬别着。

这时,火警来了,但几辆大车咋都进不了院子,只是呜呜呜地在远处啸叫着,两辆指挥车倒是钻了进来,后边还跟着电视台的。很快,几十个消防武警全副武装冲上二楼,不一会儿,火就全部扑灭了。院子迅速聚集起数百围观的人群。电视台的人借机采访个不停。淑惠和罗天福帮着救火时,摊子上打好的十几个饼不翼而飞了。淑惠看救火的人多了,就急忙到大门外护住摊子。拥出拥进的人流,几次差点把摊子挤翻了。

原因很快查清楚了,是电线老化引起的火灾。这一下麻烦也来了,整个下午,政府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据说最大的官都到副市长了。电视新闻不一会儿也播报了。很快,上边就有了整顿要求,最后甚至连罗天福家的火炉子都被收走了。

罗天福和淑惠一下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

甲秀晚上过来了,见状,也一下没了主意。正在一家人被突如其来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件打击得晕头转向时,破锣的媳妇旺夫嫂端着一大老碗肉臊子面,吸溜得呼呼噜噜地串门来了。

旺夫嫂:“还没吃呢?”

一家人霜打了似的点了点头。

旺夫嫂说:“惠姐,没事。你们是还没摸住窍道,摸住窍道了,就啥事都顺了。就说今天吧,也怪我,一阵忙乱,忘了给你们点窍。你看着上边人来了,还不赶紧收摊子,人家失火了,你还把火炉子摆在路中间,这不是寻着招祸吗?以后凡遇见这号事,尤其是上边来人检查的事,就得赶紧把摊子往没人的地方拉,越快越好。让人家拉扯住的都是手脚慢的、脑子进了水的。啥事都是一阵风就吹过去了。你看着今天阵势这么大,放心,少则三日,多则一个星期就烟消云散了。这么多人得吃得喝得挣钱,领导也不能把人嘴都吊起来么。现在搞和谐哩,这大的村子,好几万张外来的嘴,不和谐,还不把这一块吵翻了。检查整顿,抹光搪平,那都是面子上的事。里子是该咋整还咋整,捏住了、糊住了口才是真。明天不是光你们一家卖不成饼了,村子里凡生火的主儿,都在整顿之列,你们想想,这号事还敢弄个十天八天的?那不是热锅洞里刨栗子,寻着烧手哩么。上边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说这文庙村,无论是吃的、喝的,包括拉的,还有防火的、安全的,哪一样能合格了、达标了?要合格要达标就得把村门封了,把人统统都赶出去,那号打了脸还充不起胖子的事,瓜×才干呢。检查整顿的人,只要把自己的手抖利了就行,这号地方,你以为人家是想天天来呀?放心吧,你们不着急,村上还着急呢。整得过了,人都不在这儿租房了,他们还喝风屙屁呀!我跟破锣才来时,也招过这样一回祸,卖过卷煎饼,也是头一个星期,就遇上大检查,连煎饼鏊子都让人家甩到三轮车上拉走了。气得我当下就卧在地上大哭起来。后来也是有人点窍,说没事,以后眼尖腿快些就成了。晚上破锣回来,直接去找管事的,给人家拿了一条烟,就把鏊子拿回来了,我一看,拿回来的鏊子比咱过去的还好。自那以后,也老有检查整顿的,反正没整到咱头上。再后来,我是不想干这个了,太累,起早贪黑的,破锣也心疼我,就跟他到外边揽活干去了。我刚给破锣都说好了,他跟村上干部熟,一会儿就给你们要炉子去。你们也刚好休息几天,等风声一过,该干啥干啥。没事,绝对没事。”

旺夫嫂水泼不进地说了足有一小时,直到破锣在楼上喊了,说他要出去,旺夫嫂才拿着老碗走了。果然,没过多长时间,旺夫嫂就神秘兮兮地来说,炉子说好了,晚上连夜搬,但得晚一会儿,免得惹麻烦。晚些时候,破锣果然领着罗天福和甲秀就把炉子搬回来了。看来事情确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罗天福又长长松了一口气。

整顿第一天,村子里确实干净了。街面上的所有摊子都不见了。这次失火事件虽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但后果确实不堪设想。如果再晚一点发现,一旦火引着一间房子,那整座厂房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西门锁家几乎成了超市,人来人往的,一拨检查的走了又来一拨,只见西门锁和郑阳娇不停地往出送人。

罗天福和淑惠静静窝在房里,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淑惠还特别用东西把炉子掩盖着,一旦有人来查,连谎话都编好了。今天也是有时间,她已经三次匍匐在地,给观音菩萨汇报着未来需要关照的一些事情。罗天福终于有时间打开来时带的一本《论语》。书都翻烂了,那还是他爷手上留下来的。据说塔云山脚下的沟道还是南北重要商道时,他爷作为富商儿子的陪读,上过好几年私塾。后来还教过几年私塾。到父亲这一辈,还保持着耕读传家的风尚。他家在“文革”前,堂屋还刻着这样一副对联:“数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到他这一辈,塔云山人几乎都只念了个小学,但他父亲那么穷,还是硬撑着让他读完了高中。这本《论语》是他那一年到西京来,专门跑了几家书店才买下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爷的遗物里,曾有这样一个旧刻本,父亲还专门交代过,说让他要好好保存,可“破四旧”时,他还是拿出来烧了。这一直成为他的一块心病,老辈子留下来的遗物其实也就这一件。那时他看不懂,自重新买下这本书后,无论当教师,还是做村支书,闲暇时分,他都会拿出来翻翻。翻着翻着,就觉得有意思了。甚至当教师、当村支书、当家长,都觉得说啥做啥有了依据。宋朝有个叫赵普的宰相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他觉得那话是有道理的。进城快十几天了,一页都没顾上翻。刚好人家整顿,借空当,他又翻了起来,这一翻就是大半天,越看越有滋味,连淑惠把面端到跟前,都忘了吃,是东方雨老人突然来叫他,他才合上书本起身出门的。

原来东方雨老人要给树身空洞里填塞混凝土。据说过去就填塞过,可能是水泥质量问题,好多地方都裂开了。前一段时间,东方雨老人雇人把混凝土一点一点掏出来了。前几天,老人请来几个专家,专门给树会诊了大半天,提了一系列保护方案,其中再次给树心空洞处充塞混凝土,就是保护方案的一部分。东方雨看罗天福没事,就叫他帮忙干这活。一干就是三天,先是去拉水泥,拉沙子,第二天又给树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修剪腐枝,喷洒药物,然后就开始填树身。没想到树的内空有那么大,整整用了十袋水泥才填满。东方雨对罗天福干的活很满意,一回给开了五百块工钱。罗天福不要,说是这几天总是没事,又是帮忙护树,咋能要钱呢?老人很严肃地把他推走了。罗天福拿钱的手有些颤抖,回到房里,淑惠也觉得给得有点多。但东方雨老人总是那副不由分说的神情,他们也只好收下。这天晚上,罗天福拧开了进城来带的一坛自酿的苞谷酒,淑惠给炒了四个鸡蛋,两人坐下美美喝了一顿。他们楼上正好住的是破锣两口子,本来淑惠是想让老罗请那两口子下来喝几盅的,结果楼上的架子床早早就有了节奏由慢到急的响动。楼板不隔音,上边弄啥都能听得显显的。开始罗天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跟淑惠仔细辨别,才断定就是那种声音。头几天还觉得有些怪,十几天过去了,他们也习惯了。每每上边床一响,老罗就跟淑惠打趣地说:又要天塌地陷了。这才隔了几天没响,今天就响得格外刺耳。突然,嘭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闪断了,端直掉在了楼板上,然后那种声音就不见了。罗天福想说什么,淑惠嘘的一声制止了。她担心楼上能听见他们说话声。

整顿果然如旺夫嫂说的来了,紧紧张张走了四五天过场,公安上还抓了两个偷下水道井盖的,一个是从这个院子二楼抓走的,一个是从另一个院子抓走的,然后,就慢慢恢复正常了。先是有人试着摆出了摊子,见没人管,晚上所有摊子就出齐了。罗天福到底胆小,是到大家都出摊的第二天早上才摆出来的。刚一摆出来,就听有人瓮声瓮气地喊:“检查的来了,还不快撤!”

淑惠腿都快吓软了,两口子正准备拖起炉子跑呢,旺夫嫂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地出现了。原来是她故意捏着鼻子喊着吓他们的。

淑惠:“你呀!”

旺夫嫂说:“这下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啥技巧,腿脚灵活,能跑就行。你们算是出师了。哈哈哈。”

太阳又从东边升起了,人潮也从各个暗角涌流出来了。

一天的日子又开始了。 MF3DivijJexN0TF7B71ymuzyO1Koq+gdpE1yWtm5Ob/lnpo68nmkGM4r/wZUhE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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