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可以看清周围一切时,我发现整个大厅确实挤满了动物。在我看来,似乎乡下有的各种各样动物这儿都有:有鸽子、白鼠、猫头鹰、獾、寒鸦,甚至还有一头小猪从花园进来躲雨,还小心翼翼地在垫子上擦着它的蹄子,烛光在它湿漉漉的粉红色背上闪闪发光。
医生从鸭子那儿接过烛台,转身对我说:“哦,你得赶紧把这湿漉漉的衣服给换掉。――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汤姆·斯塔宾斯,”我答道。
“哦,你是鞋匠雅各布·斯塔宾斯的儿子?”
“是的,”我说。
“你父亲手艺特棒,”医生说,“瞧见这个没有?”他抬起右脚,给我看他穿的那双特大的靴子。“这就是你父亲四年前给我做的,我一直穿着,真是不错。哦,我说,斯塔宾斯,你得赶紧把这身湿衣服给换掉。等一等,我再找些蜡烛出来点上,然后,咱们就上楼去找些干衣服换上。看来,在咱们把这些湿衣服拿到厨房火炉上烤干之前,你得先将就穿一下我的旧衣服啦。”
医生又点了几支蜡烛,我们就去了楼上。他从卧室取出两套旧衣服,我们各自换上了干衣服。
“现在咱们该弄点儿吃的了,”医生说,“你自然是要留下来和我一块吃晚饭,斯塔宾斯,对吧?”
“太谢谢您了!我到是想留下来,可我要再不回去的话,我妈不知我去那儿了,会担心的。”
“哦,亲爱的斯塔宾斯,”医生一边往火里扔着木柴,一边说,“你的衣服还没干,你得等着,对吗?趁烤干你衣服干的时候,咱们早点弄晚饭吃——你看见我把包放哪儿了吗?”
“我想可能还在前厅里吧,”我说,“我去看看。”
我在前厅门口找到了那个包。那是一个黑色皮包,已经陈旧不堪,其中一条拉链早已坏掉,拉不上了,医生用线把它从中间捆了起来。
我把包拿给医生,他说了声“谢谢。”
“您出门旅行就只带这个包吗?”我问道。
“是啊,”医生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说,“我不喜欢带太多的行礼,太麻烦了。人生很短暂,何必太讲究,真没必要的,你说是吧——噢,我把香肠放哪儿了?”
医生在包里摸来摸去,先是摸出一大块新鲜面包,接着又掏出一个带古怪金属盖的玻璃瓶子,凑近灯光,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才放到桌上。我看见里面装着奇怪的水生物,正在里面游来游去。最后,医生终于从里面掏出一串香肠。
“现在,”他说,“我们就需要一口煎锅了。”
医生找出煎锅,开始弄吃的。我又去看了看桌上玻璃瓶里那游动的古怪小生物,之后问道:“这是什么动物?”
“哦,那个呀,”医生转过身说,“那是‘威夫哇夫’。全名叫‘海马皮皮淘皮特斯’,但当地人都叫它‘威夫哇夫’——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游动时摆尾巴的方式很特别。我这次出行就是冲着它去的。你晓得吧,我最近正忙着学贝类语言呢。我敢肯定,贝类一定有它们的语言。像鲨鱼语言啦,海豚语言啦,我多少也会说几句。但目前我最想学的还是贝类评语言。”
“为什么?”我问道。
“哦,是这样,有些贝类是我们所知的最古老的动物。人们在岩石中发现了好几千年前的贝类壳,不过都变成化石了。所以我想,要是我能学会贝的类语言,肯定能了解这世界很久以前的情况。明白了吧?”
“但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动物能告诉你这些情况吗?”
“我认为没有,”说着,医生用叉子戳了戳锅里的香肠。“说实话,以前我在非洲认识的那群猴子倒是告诉过我不少过去的事儿,但也只不过是近千年的事儿罢了。是啊,我敢说只有贝类才能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最古老的历史,别的动物都不行。你知道,远古时期的其它动物大都已经灭绝了。”
“你已经会一点贝类语言了吗?”我问。
“不会,我才开始学。我几经周折才在东地中海找到了‘威夫哇夫’,不过它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瞧它傻样儿!”
“是有点儿傻,”我赞同道。
“啊,”医生说,“香肠煎好了,来,把盘子拿过来,我给你来几根。”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来,开始享受一顿美餐。
“您会说松鼠的话吗?”我问。
“当然会,很简单的,”医生说,“你自己也能学会,不会太费劲。不过,你干吗问这个。”
“因为我家里有一只松鼠,病得很厉害,”我说,“是我从老鹰的爪子下救回来的,它有两条腿伤得很重,我很想您能给它看看,要是行的话,我明天就把它带过来,好吗?”
“哦,要是它的腿伤得厉害的话,我想还是今晚就去。也许已经太晚了,作用不大,但我还是现在就跟你过去看看吧。”
于是,我赶紧摸了摸火炉旁的衣服,已经很干了。我拿着去楼上卧室换了,下来的时候,医生已经拿着塞满药品和绷带的黑色皮包,正等着我呢。
“我们走吧,”他催促道,“雨已经停了。”
外面,傍晚的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映得一片通红。花园里,画眉鸟在枝头婉转鸣唱。我们打开大门,顺着下面的大路往我家走去。
“您家是我去过的最好玩的人家,我明天还可以再来看您吗?”我边问边朝小镇方向走去。
“当然可以,”医生说。“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花园和私人动物园。”
“啊,您有动物园?”我惊奇地问道。
“有啊,”他说。“大点的动物房子装不下,所以我让它们呆在花园里的动物园里。那儿动物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有趣的地方。”
“能说不同动物的语言,”我说,“那一定棒极了。你认为我能学会吗?”
“哦,当然能,”医生说,“只要多加练习。不过,你得持之以恒才行。你真的该让波莉尼西亚教教你。我开始也是它给教的。”
“波莉尼西亚是谁?”我问道。
“波莉尼西亚是我养过的一只西非鹦鹉。现在它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医生伤心地说。
“咋的啦,她死了吗?”
“哦,不是的,”医生说。“我希望,它还活着。上次我们去到非洲时,它很高兴回到了自己的故土,激动得热泪盈眶。离开非洲时,我实在不忍心带它离开那洒满阳光的地方,虽然它主动提出愿意跟我返回,我还是让它留下了。啊!我一直都非常想念它。虽然当我们离别的时候它又是两眼汪汪,但是我认为这事儿我是做对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它首先让我萌生了学习动物语言,成为一名动物医生的想法。不知道它在非洲是否依然快乐,我还能不能再看到它那有趣、熟悉而又庄重的脸庞。哦!我的老朋友波莉尼西亚真是一只不同寻常的鸟儿!”
这时,我们听到后面有人跑动的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老狗吉扑飞快地撵了上来。他满脸兴奋,一跑到我们跟前,他就开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医生面前汪汪汪地吠叫一通。医生似乎也很激动,开始一边打着奇怪的手势,一边说着什么。最后,他转向我,脸上溢满了幸福。
“是波莉尼西亚回来!”他大声叫道。“真没想到!吉扑说它刚到家。我的天!五年了,我有五年没看到它了!请等我一会儿。”
他正打算转身回去,不过那只鹦鹉,波莉尼西亚,已经朝我们飞来了。医生拍着手,高兴得就跟小孩得到了心爱的新玩具似的。
它飞了过来,直接落在医生的肩上,并立刻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跟医生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它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很快,医生就忘掉了我还有我的松鼠,忘掉了吉扑,也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最后,显然是那只鸟向他提起了我在现场的事儿,他这才回过神来。
“哦,对不起,斯塔宾斯!”医生说。“刚才只顾着高兴地听我的老朋友说话了。我们必须得马上去看看你的松鼠。波莉尼西亚,这位是汤玛士·斯塔宾斯。”
鹦鹉站在医生的肩头上冲我庄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让我大为吃惊的是,它竟然用英语清楚地对我说:“你好!我还记得你出生那晚的情形。那是一个相当寒冷的冬天。你出生时样子很丑。”
“斯塔宾斯很想学动物语言,”医生说。“刚才我正同他说起你,和你教我学习动物语言的事儿,吉扑就跑来说你回来了。”
“嗯,”鹦鹉转过头来,对我说,“也许是我让医生开始学习动物语言的,但当我说英语时,要不是他首先教我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话,我可起不了什么作用。你知道,许多鹦鹉可以像人一样说话,但它们很少明其中的含义。他们会说话,这是因为——噢,是因为它们觉得这样时髦,或者是能挣得几块饼干吃。”
这时,我们转过身朝我家走去,吉扑在头前跑,波莉尼西亚一直站在医生的肩头,说个不停,大都是它在非洲的见闻。不过,出于对我的尊重,它已经改用了英文。
“帮坡王子怎么样啦?”医生问。
“幸好你问起了他,”波莉鹦鹉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猜怎么着——帮坡就在英国!”
“在英国?——你是说他就在英国?”医生惊讶地叫道,“他来英国干什么?”
“他父亲,国王陛下,把他送到这儿一个叫什么——呃——叫牛渡的地方上学。”
“牛渡……牛渡……”医生喃喃了好一会儿。“我从没听说过这地方……哦,你说的是牛津大学吧。”
“对,就是那里——牛津大学!”波莉鹦鹉说,“我就记得有个‘牛’字儿来着,牛津大学——对,他就在牛津大学。”
“哎,想不到哇,”医生喃喃道,“帮坡王子竟然上了牛津大学——哎,真是想不到。”
接着他们聊起了帮坡王子出国的情景,聊到了王子与“睡美人”成婚的经过,也聊到了医生养过、并在几年前留在非洲的猴子“奇奇”,它也想像波莉鹦鹉一样插上翅膀飞回到医生身边。
说话间,我们到了家。爸爸的铺子已经关门,但母亲仍站在门口朝街上张望着。
“晚上好,斯塔宾斯夫人,”医生说。“你儿子这么晚才回来都是我的错。是我留他吃晚饭,同时把衣服烤干。在暴风雨中我们撞在了一起,他浑身湿透了,我坚持让他到我家里躲雨。”
“我正有点担心他呢,”妈妈说。“先生,我很感谢你对他这么好,还送他回家。”
“别客气,快别客气,”医生说,“我们聊得很开心。”
“请问,您尊姓大名?”妈妈盯着医生肩上的灰色鹦鹉问道。
“哦,我是约翰.杜立德,我想你丈夫一定还记得我,四年前他给我做了几双不错的皮靴,真的好极了。”医生低头满意地打量着脚上的皮靴说道。
“妈妈,医生是来给松鼠治病的,”我说,“动物的事儿,他全懂。”
“哦,不,”医生说,“不是全懂,斯塔宾斯,不管怎么也不能说全懂。”
“您大老远地来给他的小动物看病,您真是个大好人!”我妈说。“汤姆总是从树林和田间带回家一些奇怪的小动物。”
“是吗?”医生说,“说不定他将来能成为博物学家呢,谁说得准呢?”
“快请进,”我妈邀请道,“地方有点乱,我还没来得及整理。不过,客厅的火还算烧得旺。”
“谢谢!”医生说,“你家弄得真漂亮!”
先在垫子上认认真真地擦了擦他那双特大的靴子后,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才进了我家。
一进门,只见我爸在火炉边不亦乐乎地吹着长笛。他每天晚上忙完活儿后都要吹上一会儿。
医生马上就和我爸聊起了长笛呀、短笛呀等乐器的话题。我老爸问:“看来你也会吹长笛吧,先生?能给我们来上一曲吗?”
“哦,”医生说,“我好久没摸过这乐器了,不过,我愿意试试,你看行吗?”
医生从我老爸手里接过长笛,吹了一曲又一曲。笛声非常动听。我爸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如雕塑一般,两眼凝视着天花板,仿佛身处教堂一样神情严肃。我平时除了吹吹口琴,对音乐没什么兴趣,而此时,我也被美妙的音乐深深感染着,内心深处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愿望。
“哦,真是太美了!”医生停下后,我妈赞叹道。
“先生,您是位了不起的音乐家,”我爸说,“非常了不起的音乐家。您能再来一曲吗?”
“噢,当然可以,”医生说,“不过,您看,我都把给松鼠看病的事儿全忘了。”
“我带您去,”我马上说,“它就在楼上,我的房里。”
于是,我带着医生来到我楼上的卧室,让他看了看躺在铺满稻草的包装盒里的小松鼠。
这家伙,尽管这些天来我拼命讨好它,尽量让它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可它一见我就躲,似乎很害怕的样子。而医生一进屋,它就来了精神,立刻坐起来,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医生也用同样的语言跟它交谈着。医生把它抱起来,检查它腿上的伤情时,它一点儿也不害怕,还显得很是高兴。
我举着蜡烛照着,让医生给它的腿上“夹板”。这“夹板”只不过是拿小刀子用火柴棍现削成的。
“行了,它的腿很快就会好的,”医生一边合上他的包一边说。“至少两周里别让它到处跑,但要让它到门外晒晒太阳,晚上天凉的时候用干树叶给它盖上。它告诉我它独自在这儿很孤独,也不知道它的妻子和孩子怎么样了。我已经向它保证过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会派一只住在我家花园里的松鼠去了解它家人的情况,并把它们的消息带给它。要尽量让它开心。松鼠本身就活泼好动,让它无所事事地躺着,会很难受的。但你不必担心,它会没事儿的。”
接着,我们回到客厅,在我父母的一再挽留下,医生又吹了一会儿长笛,直到十点过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