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一个周一下午,我爸让我把一些他补好的鞋子送到镇上另一边的一户人家去。鞋子是大嗓门上校的,他是个非常古怪的人。
我找到那儿,按响了前门的门铃,上校开了门,伸出一张因发怒而涨红的脸,冲我吼道:“走后门,走小商小贩们该走的门,”随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真想把鞋子给他扔进花坛了事。不过我想,要是老爸晓得了准会生气,于是,我没敢这么做。我绕到后门,大嗓门上校的妻子在门口等着我,从我手上接过鞋子。她双手沾满面粉,好像在做面包。她个子不大,看上去有些胆怯,似乎特害怕自己的丈夫。我听到她丈夫还在屋里走来走去,叽里咕噜怒骂着,责怪我刚才不懂事走了前门。这时,上校夫人轻声问我要不要吃个面包,喝杯牛奶。我说:“好,谢谢!”
然后,我拐道去了医生的家,门还锁着,我只好转身回家。突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从未见过下这么大的雨。天黑了下来,就跟夜里差不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霎时,道路两旁的水沟变成了小河。找不到地方躲雨,我只好低着头,不顾一切地朝家里跑去。
没跑多远,我就一头撞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屁股跌坐在路面上。我赶紧抬头,看看撞到了什么。结果,就在我对面,一个圆滚滚的男人跟我一样,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个头不大,面容和善,头上戴着个皱巴巴的高帽子,手上拎着个黑色小包。
“对不起,”我说,“我只顾埋头跑,没看见您。”
“你知道吗,这一撞让我想起了我在印度时遇到的一件事,”他说,“也是在暴雨中,我只顾埋头跑,结果一头撞在了一个印度妇人身上,她头上还顶着个大罐子,罐子里装满了蜜糖。这样一来,一连几周,我头发上都沾着糖浆,不论走到哪儿,总有一群苍蝇嗡嗡地跟着。噢,对了,你没伤到哪儿吧?”
“没有,”我说,“我没事儿。”
“你看,这事儿也不全怪你,”小个子男人说,“我也只顾着低头跑。不过,我们总不能老坐在这儿说话吧。你一定湿透了吧,反正我是湿透了。你家还有多远?”
“我家在小镇的另一边。”说着,我们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的天,那可真是段烂路!”他吃惊地说,“而且我敢说,路会越来越难走。干脆先到我家去,把身上弄干再说,这样大的暴雨不会下太久。”
他一把抓起我的手,拉着我朝我刚来的路跑去。我一边跑,一边在想:这个有趣的小个子究竟是谁呀?他住在哪儿呢?他压根儿不认识我,却要带我回去,把身上弄干。和那个大嗓门上校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不一会儿,我们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小个子愉快地说。
我抬起头,想看看我们这究竟到了哪儿,结果发现竟然来到了那栋带大花园的小房子前的台阶。我的新朋友已经爬上台阶,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大门。
“天啦,”我想,“这该不会就是了不起的杜立德医生本人吧!”
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儿,我原本以为他准是一个高高大大、身强力壮、气度非凡的人。很难相信,眼前这位和蔼而有趣的小个子会是他。不过,还真是他。他已经跑上台阶,打开了那扇好多天来我一直留意的大铁门。
狗狗吉扑也闻声冲了出来,围着他又蹦又叫,高兴极了。雨也比刚才下得更大了。
“你就是杜立德医生吗?”我们快步走过花园小径,来到屋门前时,我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就是杜立德医生,”说着,他用同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去吧,不用擦脚上的泥巴,就这么进去吧,别让雨淋着。”
我跨了进去,医生和吉扑也跟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
由于下着雨,外面已经够黑暗了,但进了屋子,门一关,简直就跟夜晚似的一片漆黑。接着,便响起来了以前从未听过的异常喧闹声,仿佛各种鸟兽齐鸣,一片混响。我能听到什么东西慢慢下楼,匆匆走过通道。黑暗中,各种飞禽走兽叫个不停,叫声各异:鸭子嘎嘎嘎,公鸡咯咯咯,鸽子咕咕咕,猫头鹰呼呼呼,小羊咩咩咩,还有吉扑汪汪汪……我也能感觉到鸟儿振翅飞扑的气流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总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碰撞着我的腿,几乎把我弄倒。整个前厅似乎挤满了动物。叫声和着外面的雷雨声,震耳欲聋,我开始有点害怕起来。这时,医生抓住我的胳膊,对着我耳朵大声喊道:
“别惊慌,别害怕,这是我养的一部分动物。我离家三个月了,这才回来,它们这是高兴的。站着别动,等我划根火柴把灯点上。天啦,好大的暴风雨!好大的雷声!”
黑暗中,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医生把灯点上。
“这该死的火柴都湿了,划不燃了。你有吗?”医生问道。
“不,我没有。”我大声回答。
“没关系。”他说,“也许,拍拍能从什么地方给我们弄来点光亮。”
于是,医生用舌头发出一阵滑稽的咔叽咔叽声,随后,只听什么东西爬上楼梯,在楼上走来走去。
然后,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什么光亮。
“还有好久才能有光亮?”我问,“不知啥东西坐在我脚上,我脚趾头都快发麻了。”
“快了,一会儿就好,”医生说,“它马上就来啦。”
正在这时,楼梯拐角处亮起了一丝灯光,所有动物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住呢。”我对医生说道。
“我是一个人住呀,”他说,“是拍拍给我们带来的灯光。”
我抬头朝楼上看,想弄清来的是谁。但视线被楼板挡着,啥也看不见,只听见楼梯上传来世上最奇怪的脚步声,仿佛像有人单脚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跳下一样。
随着位置渐渐往下移动,灯光越来越亮了,跳动的怪影投射到了墙上。
“啊,你终于来啦,”医生说,“我的好拍拍!”
这时,我如堕梦里。因为,从楼梯拐角处探出长长的脖子,正一步一步跳下楼梯的竟然是一只洁白如雪的鸭子,而它的另一只脚还握着一支点亮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