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道法门,对于我这个曾接受过工科教育的人来说应该是熟门熟路,似乎没有、不会有“柳暗花明”可称道,无非是些老生常谈。譬如就有个普遍认同的说法:中国虽有四大发明,但都是古代人经验的习得,始终没能上升到西方以伽利略为先导的数学建模、实验验证的现代科学,因此中国就没能产生本土自创的工业文明,也再没产生影响世界的现代科技发明云云。
不过我还是豁然解悟了当时的一件新鲜事。——那时国内正在风靡气功热——气功的特异功能如何颠覆了物理学、堪舆风水之学最为科学等等,霎时大气功师以及鼓吹者都发了大财。此时有不少气功师到法国来力推,想开拓广大的“西方市场”赚外汇,结果却门可罗雀少人问津。个中奥秘就是法国人传承的是现代科学,气功师拿不出由数学建构的量化理论,气功师的所谓实证又不可重复,他们自然而然地产生“笛卡尔的怀疑”而耸耸肩走开了。
还是那段时间,有一位在法国行政学院读博士的中国留学生来找我,说要与我聊聊他的博士论文的构思,没想到撞到“第三个法门”上了。
博士生说,法国导师要他将东西方国家行政管理制度做一个比较研究。
中国虽有四大发明,但都是古代人经验的习得,始终没能上升到西方以伽利略为先导的数学建模、实验验证的现代科学。
到罗素的书房去串门
进入浩瀚西方文化的高效“法门”
我们俩觥筹交错地喝着东西方智慧饮料——乌龙茶与法国咖啡——一起提着神侃侃而谈。
他说:“我国的行政管理制度,一直是农业时代世界最先进的制度。中国皇帝的施政目标别无其他,只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稳定和谐状态,其哲学基础是玄妙的‘天人合一’。(我插话,那就命名为‘状态管理’吧。)好,就叫‘状态管理’。到了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地理大发现时代之后,西方兴起了一种新型的管理制度,相对于你刚才提出的‘状态管理’,暂且命名为‘目标管理’。西方的君主们,每时都在盘算着扩大殖民地的目标,以及经济增长的目标。到了19世纪的鸦片战争,‘目标管理’终于打败了‘状态管理’。后来,中国人百年的救亡图强一直到改革开放,无非都是淘汰状态管理,仿效目标管理,时刻不忘GDP(国内生产总值)……这说明在工业革命以及市场经济时代,中国的‘状态管理’的武功,就像冷兵器的义和团武功被热兵器的八国联军的洋枪大炮给废了。”
我立即进入罗素的第二道法门,对博士生的论说提出疑问。我说,通过海洋争得殖民地,掠夺其资源以及进行通商,在古希腊就开始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哥伦布并不是始祖。那么,“目标管理”的诞生时间,就不该是地理大发现时期。按照罗素的第三法门,只能说“目标管理”盛行于现代科学造就的工业主义时期。工业的所谓“主义”,就是创造、生产出大量的产品,并通过科学研究不断地创造新产品,然后给这些产品找到市场。因此,“目标管理”者的头号目标就是通过殖民战争去占领更大的市场,因此工业革命发源地的英国,顺理成章地在那时成为日不落帝国。
接着我又开始质疑起“状态管理”的武功是否真被废了。
我说,“状态管理”,毋庸争辩的是过时的农业文明的国家管理模式,无为,停滞,死水一潭。同样毋庸置辩的是“目标管理”乃现代国家唯一可取的管理模式,因此世界各国无一例外地都采用“目标管理”。每个国家的统计局所统计的全是目标。国家间的竞争说到底是目标实现速度的竞争。然而,1972年“罗马俱乐部” 的学者们登高一呼,要对两个“毋庸置辩”大大“置辩”一番。“罗马俱乐部”警示只有一个地球,提出增长的极限,也就是目标管理的大限到了。现实是如此令人惊憷,在目标管理的疯狂竞争中,地球得上了大病。被毒化了的地球、资源加速枯竭的地球越来越威胁人类物种的生息与繁衍。于是人们又开始想起、讴歌起中国“天人合一”的“状态管理”来。人们设想,“目标管理”与“状态管理”的合璧型管理,可能是当下最适宜的选择,提出了所谓绿色经济、低碳经济。然而,要让在工业主义那里尝到大甜头的“目标管理”的疯马,去吃节制有度的“状态管理”的回头草,难,难于上青天!因为,产生人类“幸福感”的基本“激素”,是人的欲求目标的不断相加,所以,欲望加法原则的“目标管理”,恰恰是最符合人性的。人性难移,江山难痊。
我从罗素书房串门出来时,赶紧又退了回去,想问问这位大智者,中国文化有几个源头?罗素耸肩摇头,说没找到。但是,将西方文化作为参照系,他发现中国文化有三个“唯一性”(写在1922年出版的《中国问题》书里):
一、使用表意符号来书写,而不用拼音文字;
二、在受教育的阶层中,孔子的伦理学说取代了宗教;
三、执掌政事的不是世袭贵族,而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学士。
我听了很脸红,身为中国读书人却没能提纯出来。人家罗素到中国只待了七个月瞟了几眼就找出三个“中国特色”:表意方块字及其衍变出来的表象书法;把政治与伦理一起打包的儒学之道;给天下读书人均等机会的科举。我接着向罗素发问:这是否也是进入中国文化的三个便捷“法门”呢?
罗素消失了。
咳,看来下次还得来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