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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清明一过,三元换工作。这次她不但再入大厂,还一不小心重返了中国互联网的发源地、大本营:五道口。三元高兴得要一醉方休。王斯理给力,不晓得从哪弄来瓶茅台,八斗沾姐姐的光,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欢庆当中。

才刚喝一小杯,斯理就上头了。他干过销售,偏偏酒量奇差。酒过柔肠,老王话稠了,他跟八斗谈天说地。当然,抒发得最多的还是中年男人的感慨:“知道北京最好是啥时候吗?”

八斗微醺,嘴有点瓢:“2010年?”有点像念文言文。

斯理伸出一根手指,“错!是2000年至2008年,奥运会之前。”八斗没赶上那时候,他问好在哪儿。斯理说:“那时候,只要你有梦想,拎俩包儿就能直接来北京,住地下室,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你到天桥上支个摊儿你都能赚不少,现在可没那好事喽!”

八斗心有共鸣,但又不愿意气氛那么低沉,他笑着说:“别呀,北京欢迎你。”斯理立刻捉住了:“对了,就是这个北京欢迎你这歌儿一出来,慢慢北京就不欢迎你了。北京欢迎的是有钱人,有本事的人。普通人,哼哼,能早走还是早走,别到头来向我和你姐这样,积重难返。”

三元从里屋走出来,她刚把儿子默默安顿好,听到丈夫抱怨的尾声,便脑补出全部内容,她直接走到桌前,也不坐下,自斟一杯:“能不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吗,你姐你姐夫还能中年翻盘呢,我们还年轻,怎么就不能期待未来。”

斯理被说得发窘,提起精神,端起酒杯:“老婆,我敬你一个,反正,咱这辈子就跟在北京死磕!”

大话说得中听,精神可嘉。

三元一饮而尽,辣着了,嘴叭叭地:“必须死磕,没有退路!”

王斯理这才煞有介事地:“告诉你一好消息。”

三元白他一眼:“干吗,买礼物了?”

“不是。”斯理似乎真喝高了。

八斗又给姐夫满上。斯理对八斗:“老弟,你再敬我一个。”

三元拍他:“快说,别怪模怪样。”

王斯理呦呵地,一字一字吐露:“我,也,换,工,作,了。”

三元惊,“哪儿?!”斯理还想卖关子。三元拧他,他只好招了,“千喜网络。”三元呆,“人要你了?”斯理得意点头。三元一把搂住斯理的头,跟抱住个宝贝疙瘩似的,顾不上弟弟在侧,激动得直吻他额头。

三十五岁以上的老程序员,又换过行业,如今还能回流,一是她老公确实能干,二是估计上辈子积了大德。

不过,两口子高兴了不到两分钟,就几乎同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他们都去北面上班,家在东南,通勤起来就是个大对角。三元也说,天天来回跑,谁也受不了。而且为了贴补家用,他们的车连牌儿租了出去,签三年,自己暂且用不上。

因此,在北面租房,几乎成定局。

随之而来的难题是:默默在固安上学,谁带。

请保姆不切实际,别说钱上难受,把孩子完全交给一个陌生人,三元也不放心。八斗还算仗义,姐姐、姐夫有困难,他站出来,说:“要不默默放我那儿吧!”

娘亲舅大,他真疼默默,孩子也懂事,不闹腾。

三元道:“他在固安你在北京,怎么弄,你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拖个孩子。”

三元看斯理,斯理罕眉耷眼。他妈是铁定不能带,斯文拦着。当然,三元也不指望婆婆。让公婆去固安带默默?她还不起这天大人情!她只是恨王斯理这种缩头乌龟一般的态度!儿子是亲儿子,孙子是亲孙子,为什么不能多付出点儿?!三元愁得牛喘。

八斗也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能利用的资源,只有他们老妈了。可老妈又是身不由己,那位“叔”,不会烧不会燎,跟兰芝简直就是连体婴,离了老婆,是一天也过不下去。因此,如果老妈来北京,哦不对,去固安。那就意味着,继父周叔也要跟着大迁居。

这牵涉面就广了。

继父的儿女是否同意?老人年纪大了,万一在固安有什么好歹,如何交代?这些都必须考虑进去。给老妈的这通电话,三元打不下去。

她难以启齿。

照顾一个老头,老妈已经人仰马翻,何况她自己又是高血压又是高血脂,脚面长期浮肿,膝盖也不好。做儿女的,没说孝顺,又来添麻烦。

龚三元着实愧疚。

可她没办法呀!

难道,机会来了不抓住,眼睁睁放气球吗?她还有多少光阴多少机会?如果这次错过了五道口,那很可能就等于错过了整个人生。

八斗看出了三元的为难,他清了清嗓子:“要不,我问问妈。”

“行吗。”三元愁闷。

“有啥不行的。”八斗劝。

“知道怎么问吗。”

“知道,就这点事。”

“在这打,回去打?”三元着急。八斗意思还是回去打,理由是,老妈估计正午睡。但实际上,八斗只是怕当着姐夫的面儿,万一老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难免尴尬。

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回到住处,八斗拿出考研复习的架势。先在本子列了出前因后果,才准备“上战场”。

电话通了。那头,姜兰芝喂了一声。

“那个……妈……”八斗舌头打结,临阵还是慌。

兰芝敏感,“出啥事了?”

“没事。”

“没事你这样。”

“就是姐……”

“跟你姐夫闹别扭了?”

“不是……”

“没说要离吧。”

“怎么可能,妈,那个……”八斗逼自己快速组织语言,“姐找了一份特好的工作。”

“丫头,真争气。”

“然后……”八斗吸住气,“这可能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大机会。”言语有点迟钝了,说得像书面语,他也觉得对不住老妈。

“再过十多年,元元就该退休了。”他妈比他脑子快,算日子。

这大实话!八斗头皮发麻,好在现在退休普遍延迟。

“但现在……有个……困难。”八斗挤牙膏。

“啥困难。”

“那上班地儿……特远……”

“不在北京?”

“在是在……就是北京……它……特大,”八斗支吾,“然后姐家又在北京周边……还有默默……”八斗的话头断在这儿,跟车开到断桥边上似的,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姜兰芝不作声。

核心意思应该领会到了,电波在大气层来回传送。终于,兰芝道:“我跟你叔商量商量。”

八斗吐了口气,他一面觉得自己不孝,一面又觉得姐夫无能。是啊,如果他能搞定老姐和老妈,就不需要这边老人出山。但另一方面,他跟他姐,都有点恨“叔”太能活。这话虽然明面儿上都没说过。但三元偶尔会说“将来”,一提起来就是,“将来妈还是得跟我”,或者是,“将来妈不可能一个人在老家”,说的都是“百年之后”的状况。

八斗第一时间打电话向三元汇报情况。

三元说:“就这样好,点到为止。”又说,“我不指望,实在不行,只能不干,”再叹息,“皮里的和皮外的,还是不一样,”转而愠怒,“哥家的孩儿,妈可生给带了六年!六年!”大喘气,“现在亲的倒使不上力了!”

八斗劝:“不是妈不使力,这不还牵扯到别人么,而且年纪也不是当初那个年纪。”一着急,八斗说话都有些颠倒。三元又是一阵突突。怨这个,怪那个,怼天怼地。八斗理解,这些话,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倾诉。他一方面听着,另一方面只能劝老姐稍安勿躁。

事情远未尘埃落地,一切尚有转机。

冷不丁,燕玲约八斗到星巴克见面。八斗意识到,可能要谈房子的问题了。燕玲约等于一笑的经纪人,是个缓冲地带。昏暗的咖啡厅,燕玲坐在一角,桌子上一叠稿子,她随时随地都在工作。

进门八斗就调动情绪,满面春风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燕玲说了声来了,问他喝什么。

八斗忙说自己买。

燕玲强制,但笑容可掬:“就说喝啥。”

“不喝咖啡。”

“还有这习惯。”

“这个点儿喝,晚上睡不着。”

燕玲去了。一会儿,端了杯热牛奶回来。她问八斗晚上几点睡。八斗说九点半。燕玲错愕:“你是年轻人吗?!”

“老年人。”八斗自嘲。

“几点起。”

“六点半。”八斗有晨跑的习惯,只是北京空气不好,冬天时间也长。他就在家里练划船机。

燕玲掰着手指头算时辰:“中间都不醒?一夜到亮?”八斗没想到燕玲会问那么细。可大姐既然问了,他只好满足她的好奇心,把几点起夜,起了之后容易睡不着等情况告诉她。

“尿频么。”燕玲问,以学术的态度。八斗才记起来,燕玲提过,她编辑过养生书。“稍微有点,”八斗反倒不大好意思,“得吃点六味地黄丸。”自己给自己开药方。

燕玲口气像大夫:“你这种情况,六味地黄可能不合适了,得用金匮肾气。”又补充,“找个中医院看看,但不一定要在那儿开药。”八斗不理解缘故。

燕玲道:“大医院报销比例低,本地医保,一般只能报百分之七十,你去社区医院拿药,能报百分之九十。”

八斗惊叹于燕燕姐对本地政策的了解。看样子,她是真打算在北京长待了。可是,八斗也觉得以燕玲的现状,实在不晓得怎么破局。工作只能糊口,发财不可能。不发财,短时间内就无法解决安居的问题。燕玲的危机比他还大,又或者找人。

听三元说,燕玲也在相亲。对象多是大龄,有的还带着孩子。八斗实在不愿意继续想下去,老实讲,他甚至觉得根本就是北京耽误了燕玲,如果倒退十年,她毕了业就回地方,现在很可能已经安居乐业、儿女双全。

一时间,八斗内心深处愁云密布。

他忽然感觉这地方没意思,恨不起来,爱不起来,但又舍不得离开。它就吊着你,耗着你,就像一块肉挂在风地里,久而久之,自然干瘪。八斗自我安慰觉得这样也挺好,成腊肉了,保存时间长。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斗长命。短时间无处突破,那只能“风物长宜放眼量”,用一辈子去成全自己的梦。

燕玲说完她的养生经,两个人相对无言。

八斗打破沉默,问她在编什么稿子。

“《忏悔录》,卢梭的。”燕玲又说天天看这些名著,看得头疼。八斗问她干吗不自己写,燕玲问写什么。

“小说,剧本。”

“写了发哪儿。”

“文学杂志。”

“当纯文学女作家么。”

“能当也不错。”

“那条路太慢了,也需要混圈子,我不擅长社交。”燕玲说道。八斗也写过东西,实际上,他研究生期间的生活费,就是靠写报纸挣出来的。但时移事往,报纸衰落了,副刊这个阵地不断缩小,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纯文学期刊,国家养着,是传统作家的道路。但正如燕玲所说,这条路太慢,需要混圈子,而且一年就那么几期,就算能上稿,一等几年就过去了。更糟糕的是,可能还没人看。纯文学圈子化了,打进去不容易,走出来更难。

八斗又说:“要不到网上写呢。”

燕玲问:“公众号吗?发帖吗,还是去晋江?起点?我没那么大创作量。”八斗说也有一些平台不错,建议她再甄别甄别。燕玲表示感谢,但又不无遗憾地,“我都好久没写东西了。”

八斗喝牛奶,上嘴唇半个白圈。

燕玲笑着递纸过去,才说:“房子打算怎么办。”

正题来了,她就是一笑派来打前瞻的。

八斗胡乱揩了揩嘴,坐正:“笑笑什么意见。”

燕玲道:“她没意见,都可以接受。”

假话,他才不上当。这就是引蛇出洞,属于考试题目。他如果敢说随便,租个房子就行,估计直接被捶扁。

八斗很慎重地:“就还差点儿,我要是钱富余,直接来一套写笑笑一个人的名字都行。”

燕玲咯咯笑:“大方。”

八斗一本正经:“反正这辈子,笑笑欠我的,可以。我不能欠笑笑的。”

燕玲叫了一声天,又说:“你这是喂我狗粮呢。”又劝八斗不用太有压力,感情是第一位的,房子是第二位的,齐心协力,总有办法。

八斗连忙说:“我也是这意思,如果实在不行,可以两家合买,算共同财产。”

又提了一遍,这才是八斗的真心话。

燕玲说这就得你们自己商量了。

算踢皮球么?是顺水推舟,四两拨千斤。

八斗追着话头:“姐,要不你跟一笑说说。”

燕玲说没问题。

八斗先说自己的不是:“按说不应该,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真觉得对不住笑笑,”手捂着胸口,“我这心里我就……难受……”

这段就半真半假了。

燕玲忙道:“你有这心,真的,我替一笑谢谢你。”

八斗被夸得舒服,但嘴上还得谦虚,“我还得谢谢姐呢,没有姐的支持,我和笑笑不会那么顺利。”

话谈到这儿,似乎差不多了。八斗觉得燕玲给他带来的感觉是利好的。他的理解是,一笑大概率愿意合力买房。那么接下来,就是商量出钱多少,以及占比的问题。这就要他跟一笑直接聊了。

燕玲整理好稿子,说还约了个朋友。八斗以为她要走,起身要送。燕玲却说就约在这个咖啡厅。八斗不好意思,连忙腾地方。他跟燕玲道别,转脸上了个厕所,等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燕玲对面坐着个男人。中年人,头发花白,看着还算精神。他搞不清这人是燕玲的作者还是相亲对象。

八斗在麦当劳甜品站买了个蛋筒,在星巴克旁边的银行屋檐下吃。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那男人的脸和燕玲的背。他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没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男人的真实身份。不过简单判断,如果这个男人是燕玲的对象,他觉得有点太老。 ohijBbi/ZGBihnsI1BBbk7D7Wf//Qd4pDOfFfO+UplaQgJAd+LmHSPgRalARsq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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