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客观上看,八斗觉得姐姐又帮了自己一把。三元买定房子,正式入职大型电商企业,为表达感谢,她把燕玲、一笑两姐妹请到家。当然也有告别宴的意思,她在这房子住了三年,终于要离开了。不过这次走不是回老家,而是搬到南边去。这回选的房有东南角,有利于孩子的求学运,虽然是二手,但却是精装修,付了款,拎包就能住。
燕玲和一笑均道了恭喜。
三元一高兴,把她搁置多年的大烤箱还用上了。三个女人手忙脚乱,又是烤鸡翅,又是出蛋挞。至于主菜,却全由王斯理负责。八斗则站在灶台边学习。
老实说,龚八斗是满心欢喜的。一笑肯来,说明对他不反感。上次她的不在乎和高冷,根本是伪装。八斗深信海超一句话:没有追不到的女人,只有没下到的工夫,只要你死缠烂打,终有一天会抱得美人归。
更何况,冯一笑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哪里还有比他龚八斗更恰当的结婚对象呢——除非她真不想结婚。
午饭吃得宾主尽欢。王斯理把自己压箱底的段子全拿出来,引得三位女士哈哈大笑。相比之下,龚八斗就显得拘束,幽默感不足。
三元为了让弟弟展现自己,故意说:“八斗,说个笑话。”
八斗措手不及,憋了几秒钟,才说:“为什么长得好看的姑娘有钱花?”
燕玲摇头,一笑不屑。三元咯咯笑,王斯理道:“因为有男人给她们钱?”气得三元大嚷,“庸俗!恶俗!”
八斗揭晓答案:“因为好看的姑娘,节约了修图时间,而时间就是金钱。”只有一笑一个人哈哈大笑。
三元随即道:“看看,还是年轻人能理解彼此的梗。”
吃完饭,王斯理去公司搬砖。一笑礼貌地要去洗碗。三元不答应,她让八斗带一笑到周围转转。这地方,以后估计来得也少了。燕玲怂恿:“出去活动活动。”瞧着意思,两个姐姐是串通好了,又是老招数,跟对李骐一样。
一笑没拒绝,穿上衣服拎上包往外走。八斗紧跟,上车之前,他就提出两个方案:一是去看电影,二是去公园玩玩,他说里面有个游乐场不错。一笑不同意,她提议去剪头发,说怕年前太忙,八斗强烈支持。
上回陪一笑剪头,八斗记得清清楚楚,还是在刚开始考研复习的时候,一笑有断发明志的意思,地点就在学校旁边的十块钱一次的理发店。一笑长发改短发,方便打理。现在,一切似曾相识。一笑坐在镜子前,Fony老师站在她身后,八斗又站在Fony老师身后,从镜子里打量一笑。跟看着前世的人似的,一笑打发他去,八斗不肯动。Fony老师奉承女客户,说你男朋友挺帅的。
冯一笑笑道:“别胡说,人家有老婆的。”
这家伙,八斗听了着急,不知她是什么套路,可解释似乎也不太好,只好窘在那儿Fony老师回头看他,他报以尴尬的笑。
冯一笑从镜子里看他:“别等了,回头你老婆又该来电话了。”这一回,旁边做头发的小弟都被逗乐了。八斗刚要说话,冯一笑又说:“放心吧,不用你负责,孩子我自己养。”
tony们都憋住笑。
八斗反攻:“你老公知道了怎么办?”
冯一笑绷不住:“行啦,买杯奶茶去,别在这杵着。”八斗朝她挤了挤眉毛,笑着撤退。
很好,氛围很好,一笑又跟他斗嘴了,而且是那种只有很熟很熟的朋友之间才能开的斗嘴,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心理上他跟一笑的距离更近了。自从再次见到一笑,八斗不但没觉得生分,反倒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八斗偶尔会想,如果从前他勇敢一点,很强烈很强烈、很真挚很真挚地表白,让一笑不要走,那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大不一样?是不是有可能,一笑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又或许,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组建了美好小家庭……再一想,嗨,现在这样不也挺好,时间给了苦头,人才明白珍惜。
毫无疑问,他们相遇得正是时候。
奶茶买好,端过来,一笑头发已经剪好了。一个小时之前是中分、中长发,现在是偏分、中短发,似乎有了点减龄效果。
一笑亭亭而立:“怎么样?”
“都快认不出来了。”
一笑故作不乐意:“什么意思,丑得认不出来,还是漂亮得认不出来?”
“漂亮。”
“假话。”
“真话你又不爱听。”八斗再下一城,冯一笑要打他。时间还早,冯一笑带着八斗在商场溜达,她不嫌麻烦,不停试衣服。龚八斗耐心当随扈。冯一笑问他意见,他就把“美”这个字变着法儿地说。
一笑又进试衣间了,是个小众品牌,衣服都五颜六色的,但试衣间却出奇得大。八斗还跟适才一样,拎着包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冯一笑让他帮忙找个拖鞋。龚八斗忙不迭去找了,到门口,隔着布帘子,“有了。”
“进来吧。”冯一笑说。
龚八斗掀开帘子进去,镜子里那个冯一笑几乎扑面而来,她穿着牛仔裤,上半身只有一副文胸,其余部分都很清凉。八斗唬得连忙背过身去,惊魂未定,这才放下拖鞋。再用脚轻轻把鞋踢过去。冷静下来,八斗严重怀疑冯一笑是故意的。可是,故意露出春光,意欲何为呢。
八斗脑子锈住了,脚更是挪不开。
一笑讽刺地:“脸怎么还红了。”
八斗这才迈步向前。
一笑叫住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八斗没反应过来,一时语塞。冯一笑伸手把他身子掰正了,两个人面对面。
“怎么样?”冯一笑比划了一下,她一身红,飘飘然。
“好看。”八斗木木地。
“没啦?”冯一笑大惊小怪,“就这么点词汇量?不是好看就是漂亮,还研究生呢。”
龚八斗吸一口气,跟论文答辩似的:“这身衣服放你身上,简直就像秋天的枫树披上了红叶,夕阳西下,我们走到树下,风吹过来,还有淡淡的清香,整个人心旷神怡。”
“油腻,五十分。”冯一笑咯咯笑,“出去吧。”
八斗额头出汗了,撩开帘子。
“等会儿。”冯一笑又叫住他。
八斗站定了,面对一笑。神色大无畏。
“真没话跟我说?”冯一笑再问。
什么意思,老让他说话,龚八斗琢磨,要不就来点狠的。他一咬牙,舌头有点打结,但每个字都说清楚了,“要不,我们,结婚?”后面四个字连滚带爬从嘴里跌出来,八斗自己都吓一跳。
冯一笑愣在那儿,显然,八斗的话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是……”冯一笑嘴微微张着。
“就结婚……直接结婚。”八斗重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遇见对的人就是这样,连过程都想省略,直接抵达幸福的终点。
“等会儿!”冯一笑手扶着脑门,她晕了。
八斗再加一把火:“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都是单身,为什么不结婚呢。”
听着没什么逻辑。
一笑打断他:“你不能代表我。”又嘀咕,“我有那么廉价么……”八斗一把拉住冯一笑的胳膊,硬就硬到底了。冯一笑甩开了:“你都这么追女孩的?”店员听到动静,过来了。一笑抢先收拾好衣服、头发,走出试衣间,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八斗。
答案写出来了,却没有推导过程,龚八斗必须重新解题。不过,跟一笑告白的事,他没跟三元说。他怕一掰扯,好事又变坏事了。而且三元一定怪他鲁莽,考虑不周,乱说话。可问题是,爱情就是这样,什么都考虑清楚了,还叫爱情吗?他追求的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感觉。只是,等血液从头顶降下来,八斗又觉得一笑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他呢,是先表个态,至于细节问题,再谈。反正八斗想明白了,他才不做个俗人,不管过去她谈过多少男人。跟他没关系。他就牢牢把握现在,老老实实做她最后一个男人就好。
更衣室事件过后,龚八斗把情况跟海超交代了。多少带点炫耀,陆海超果然竖起大拇指,“高!这样就对了!我现在才懂,女人呀,就这样,她要想拒绝你,早都拒绝你了,她就等着你上钩呢。”又高声大气地,“你配她,绰绰有余!”
八斗虽然听不惯海超贬低一笑,但陆某人一力抬高他龚某人,确实八斗喜闻乐见的。
八斗想起来便问:“你跟大姐联系了吗?”
海超反问:“哪个大姐。”龚八斗说燕玲。海超不无遗憾地说:“大姐人是很好,长得也不错,就是年龄大了点儿,我找老婆,不找妈。”八斗忍不住为燕玲抱不平:“废话,才大几岁,至于么。”海超道:“你别小看这几岁,三十出头跟三十五岁以后,那是两个天地,为什么女的三十五之后,那就叫高龄产妇?不是没有科学道理的,过了三十五,尤其女的,各方面那就是断崖式下跌。”他斜眼看八斗。
八斗没生气,由着他说,这是男人间的对话,荤腥不忌。
海超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生出孩儿来都两说呢。”随手捏了一片蜜柚,“我有个亲戚,三十六岁,生不出来,弄的试管,最后孩儿出来,眼神不对,你说咋整?”叹息,“又不舍得丢,背一辈子大包袱。”
八斗质问:“你找人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海超道:“不能说是奔生孩去的,但结婚是第一步,生孩子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二步,就是社会主流,干吗,你不要,当丁克?”
八斗懒得跟他争辩。
正当八斗进退两难,不知道怎么补足解题过程的时候,燕玲打电话来了。说让他周末去家中做客,还叮嘱他一个人来。显然,一笑已经把“事故”告诉燕玲了。父母不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代行长辈之职。这次见面,八成是跟他谈谈。八斗后悔没把早点告诉三元。但临时告诉她也不合适。他忐忑了好几天。周末到了,他拎着糕点和水果,跟女婿拜见丈母娘一般上门。
燕玲开的门。
进了客厅,八斗没看见一笑。他以为人在卧室,捎带着问,燕玲说一笑临时去公司加班。
好嘛,意图很明显,八成为了方便谈判,一笑故意躲开了。
茶几上茶盏是摆好的,茶具八斗搬家时见过,是唐山产的骨瓷。杯壁和托盘上印“西厢记故事”。
八斗提着屁股坐下,燕玲奉茶,八斗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自己倒。燕玲说别客气。两个人坐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都不晓得怎么破题。
八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喝茶。
燕玲才笑着说:“好事儿!”
八斗嘿嘿笑,算作回答。
燕玲又道:“北京,就不是一个人能活下来的地方。”听着有些别扭,八斗自认为他找一笑是因为爱情,跟生活困难无关。
爱情是爱情,现实是现实,两码事,他不想混为一谈。
八斗不装糊涂,直问道:“一笑是什么意思?”
燕玲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停顿一下,“就是感觉……有点突然……毕竟刚认识,一下就进展到……”
真的假的?燕燕姐竟不知道前情?一笑也没说,还装作萍水相逢?八斗刚要解释,燕玲拦在头里,迭声道:“我理解,我理解,我完全明白的感觉,一见钟情是有的……我的意思是……反正……虽然一笑没明确表示……但我感觉她对你是有好感的,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凡事都有个过程,种子是有了,要耐心浇灌才能长苗开花,最后结果……”言语有点啰嗦,但这繁文缛节里藏着明白,说到此处,燕玲脖子回缩,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龚八斗接话道:“姐,我也是这个意思,当时说那些话,完全是……情不自禁……”有点像言情剧台词,他咽唾沫,“这么说可能有点矫情,但当时就……反正……感觉来了……嘭一下,跟火山爆发似的……嘴一秃噜就……”他装得傻傻笨笨的,不过也许彼时彼刻,他智商的确跟跳水似的,直线下降。
燕玲摆手:“明白明白明白完全明白……”又斟茶,“慢慢来,感觉到了,也很快的,你们都不小了,家里人肯定都希望你们好,”陡然停顿,面目严肃地,“这事我没来及跟三元说,两个人在一块,还是应该得到家人的祝福……”
八斗当即领会,信心满满地:“姐,你放心,肯定祝福。”
事实上,燕玲的担忧也是他的担忧。从公租房出来,八斗就想打个电话给姐姐,告诉她,他打算跟一笑处对象了。可这念头在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他又感觉现在似乎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要把恋爱“谈”起来。充分满足一笑的虚荣心,这是女人的特权。这一权利从恋爱一直持续到孩子降生前。等孩子出世,女人们就必须收起罗曼蒂克,准备过艰苦日子了。
出于对一笑的疼爱,八斗决定多动点心思,既要有耐力,显得自己踏实、可靠,又要给她提供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