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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

最热火的是谢德兴酒店,一间门面,门口有一个曲尺形柜台,靠墙放着玫瑰烧、五加皮等酒瓶,直柜台下面放酒坛,横柜台临街,台上有半截栅栏,栅栏里放着茴香豆、鸡肫豆、盐煮笋、炒花生、豆腐干、咸螺蛳等下酒坯。柜台里面是黑胖的老板,总眯着眼笑,见客人就点头哈腰,身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看来是小伙计,怯生生地躲在柜台后面,专给人温酒。顺柜台往里是雅座,放着几个长板桌和条凳,可以坐十来个人,一面呷酒,一面高谈阔论。也有只要一碗酒,一盘豆,站着在柜台边喝的。这多是卖苦力的短衣帮。

一进门就会发现,门槛里的地面上,买主鞋底带进去的泥,堆得几乎跟烫酒炉的底座一样高,酒店掌柜从来舍不得铲掉。据说这是“龙骨”,踏进去的泥就是财宝。今天是大晴天,带进去的泥少,掌柜还有点遗憾。

里面靠墙一个雅座上有一个汉子。衣衫虽旧,但还齐整,胖胖的圆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相。他坐在长凳上,长方板桌上放着斟满黄酒的高脚的浅酒碗,旁边两盏黄沙粗碟上摆着茴香豆和咸螺蛳,还没来得及吃。他就是周家新台门礼房的衡廷,整天不是泡茶馆,就是坐酒店,听到些街谈巷议,就回台门传播,大家都叫他“街楦” 。他年轻时在县衙门里当过朱墨师爷,字写得极好,文理也通顺,很会写状子。有人求他写信写状子,送他几个钱,他就这么生活。如果没人求他写,他也无所谓,不去找事做,仍旧饮茶吃酒。绍兴有句乡谚:“嘬螺蛳,过老酒,强盗来了勿肯走。”这衡廷就是天摇地动也改不了坐店吃酒的脾性,慢悠悠地一点点嘬螺蛳,一口口嚼茴香豆,过老酒,泡上一天,能过上一斤多老黄酒。

这时,只听店外街上传来一个声音:“……远远望去,东方有一片紫气,不同寻常,我掐指一算,再排天干地支,果然非同小可。不由得我一喜,喜的是东昌坊口又要出举人了!”

衡廷跟对面一个穿马褂的白胡子老头儿说道:“你听,‘矮癞胡’又在算命了。听说,今年为祝慈禧‘万寿’,皇上颁旨在全国各省举行一次恩科乡试,这东昌坊说不定又要出举人。”

街上又传来人们的问声:“司徒,偌说的到底是哪家要中举啊?”所称的司徒,名叫司徒泉,生得特别矮,头上有点癞头疮疤,胡子又多,人们给他个绰号“矮癞胡”。他住家就在这里,与谢德兴酒店隔着个高盛全油烛店。以看风水起家,在十字路口西南开了一家泰山堂药店,但仍给人看风水。他倒很重教育,在东昌坊口开了家私塾广思堂。

“天机不可泄漏!”“矮癞胡”神秘兮兮地说,又往东边新台门周家一指,“不过,现在说说也无妨!”“快说呀!”闲人有些不耐烦。

“还不明白?!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举人还不生举人?”“矮癞胡”终于道出天机。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惊叹的,有开心的,有怀疑的,有嫉妒的,各有各的表情。

老头儿看来有点忧国忧民,听到街上的议论,摇摇头说:“这管个鸟用!能挡得住洋鬼子瓜分中国吗?”

忽然进来个秀才模样的汉子,要了碗老酒,一盘盐煮笋,一盘炒花生,坐在旁边长凳上插嘴道:“就这个‘昏太后’‘呆皇帝’,能救得了中国吗?大清朝要完啦!”

衡廷叹口气道:“就不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它一试?”老头儿抿了口酒道:“我看难!”

秀才道:“‘呆皇帝’亲自执政快五年了,说是独立了,其实还不是瞅着那‘昏太后’的眼色办事。这次乡试,就是为讨太后欢喜!”

老头儿伸出右手四根指头,低声补充道:“慈禧太后修颐和园,据传就挪用海军军费白银四万万两。”

衡廷惊骇道:“那要是与小日本海战,还不注定大败!?”

秀才伸出右手三根指头,朝桌上一抓道:“那还用说吗?三个指头拾田螺——笃定了!”

正说着,突然间外边一阵喧哗,人们都跑出去看。

雷打不动、照旧吃酒的衡廷,隐隐觉得似乎与周家有关,坐不住了,跟着出来看…… GD8uttPPiWQRq1gv5lxl0VKc+x4kasaBIXpcpyB1ky2sfR3HaNBtNEy6WQJgO4sQ



惊天大事

原来日头偏高时分,从北面县前街的县衙门里走出两个衙役,去马圈牵出两匹高头大马,一跃而上,威风凛凛地朝着东昌坊口走来。

马蹄踏踏,直奔熙熙攘攘的街市。卖麻花的范小大眼尖,刚好货已卖完,赶紧收摊急躲,没被撞上。水果连生无法躲,摆在屋外的木板被躲闪的人们碰倒,水果、花生、栗子撒了一地。一颗颗又大又圆、鲜莹红亮的山里红,让人踩了个稀烂。连生嫂大哭起来,要在地上捡拾,但被人挤进屋里去了。

街道本来就窄,衙役为了显威风,竟然并排而行,更挤得人仰摊翻。谢德兴酒店里的白胡子老头和那秀才,以及刚跟出来的衡廷等酒客都站到门口惊看,只见马前的人们纷纷逃离。街边阿六炸臭豆腐的担挑、火炉、铁锅、另一头的生豆腐和其他杂物一起被掀翻;黑锅里冒着烟泡的油,尖头黑黄的长竹筷子,正在油里炸着的臭豆腐,以及铁罩、竹签,红色的辣酱,滚撒了一地。街市上更加充溢着炸臭豆腐味。两边乡下人摆的菜摊也翻了,原本青葱红润、水淋淋的苋菜、萝卜,满地滚撒,任人践踏,成了一堆青红黄黑搅拌混杂的菜酱。原来活蹦乱跳的金翅大鲤鱼,早就跳出筐,在地上乱蹦。活虾也爬出了倾倒的竹篓,舞着钳子一般的前脚,四处逃窜。街市上又在炸臭豆腐味道中掺和了鱼腥味。

阿桂手中的大红公鸡乘机扑棱棱呼扇着翅膀飞了,阿桂扑上去追,让逃窜的人们撞了个狗啃屎,险些被马踩踏了。一时间鸡飞狗跳,女哭男叫,乱作一团。正在演讲的“矮癞胡”倒是机警,没等马到,就闪到一边。马过后,又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地保春荣闻讯赶来,冲衙役卑怯地笑笑,问到哪里去。衙役指指前方,说了句“周家新台门”。两匹大马的步子也放缓下来,往周家台门走去。

两个衙役,一个高瘦细长,另一个矮胖短粗,天气还不很冷,但都穿着深蓝色的皮袍子,大襟以下都没有扣上,腰间系了一根很阔的腰带,袍里的皮毛有一溜翻出,露在外面,是雪白的上等羊皮,头上戴的是红缨帽,各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旱烟管。骑的大马也都很阔气,瘦子骑的是棕色的,胖子骑的是黑色的,毛皮都泛着光泽,连马鞍、脚镫也都锃光瓦亮,新簇簇的。

到了周家新台门,两个衙役都下了马。春荣赶忙替他们把马拴在对面空地的大树干上。刚一落脚,衙役们就冲着台门大喊:“捉拿犯官周福清 !”“捉拿犯官周福清!”

一时间吓得门斗里坐在两条长石凳上等荐头 的乡下妇女,像炸了窝的母鸡般,一哄而散。住在周家新台门门房,专给人做荐头的单妈妈也赶紧躲进屋里,关严了门。

两个衙役径直进了大门,横着身子往里走去。春荣紧赶两步引他们进了仪门,过了大厅,入白板门,来到过廊,李楚才 住的兰花间也房门紧闭。又从过廊空隙拐进了桂花明堂,桂花香气并没有令衙役陶醉,反倒使他们更发了疯,破了嗓子大喊:“捉拿犯官周福清!”“捉拿犯官周福清!”春荣引衙役进了黄门,就退回来,大瞪着惊呆了的布满红丝的眼睛,往里傻看一眼,旋即到门口替他们看马。

这时,周福清的次孙櫆寿、三孙松寿,连同周福清妾生的儿子周伯升,虽然比櫆寿只大一点儿,也称为升叔,都在家里。

松寿的姆娘 和长妈妈听到有人在桂花明堂大喊“捉拿犯官周福清”,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拉着松寿顺楼梯上到小堂前楼上。周福清的小妾,潘庶祖母吓得钻进自己屋里的床底下。櫆寿和升叔本来整天托词读书,关上厅房的门,终日在明堂里玩。正在自娱中,听见衙役的喊声,二人吓得又跑回厅房,藏进了厅堂的桌案底下。顶东头的子传奶奶和子传公公也闭紧了房门。奶妈抱着四弟小椿寿躲进屋里床帐内。

松寿从楼窗口往外偷看,只见两个一瘦一胖的衙役站在楼前大喊:“捉拿犯官周福清!”“捉拿犯官周福清!”

还是祖母镇静,在楼下招呼,请他们到小堂前坐下了。

松寿伏在楼板上,从缝隙里向下张望,见衙役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吸着长长的旱烟管,一边稍歇一会儿就大喊一声:“捉拿犯官周福清!”还不住地抚弄着皮袍翻露在外面的一溜雪白羊皮,像是自己找乐,又像是小孩过年穿上新衣想让别人跟着观赏。

这两个衙役坐了小半天工夫,总是这个姿势,也总是这么叫喊。除了他们的声音,台门里死一般的静寂。

祖母进自己的房子,拿了两袋钱,捧到小堂前,送给两个衙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声音消停了,衙役走了。祖母在楼前发愣。

姆娘和长妈妈带着松寿从楼上下来,迎向站在楼下的祖母。潘庶祖母也出来了。眼泪汪汪地望着祖母,不知所措。

藏在厅房里的升叔和櫆寿也从黄门进来,扑到祖母跟前。

子传奶奶和子传公公开了门,远远望着这一家人,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在前边大厅看书、下棋的胖胖的玉田公公也来了,连在外边泡酒馆的“街楦”衡廷,四处闲逛的“破脚骨” 周四七都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说不出一句话。台门里一片死寂…… JFv2UYCI8ffM9n8/7IONPCB2lTX7okYMItC6vN2Ikl0FkYJ1gfAK/Y22bUSSm+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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