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一阵寒,不知不觉已到深秋。一日,友泉领着阿龙、桂生、阿发、阿牛等小友来看樟寿了。
阿发伤好了,一见樟寿就说:“阿张哥,谢谢偌替我们出了气!”樟寿说:“主要是友泉的点子,是阿牛不怕咬,引那恶狗出来。”友泉说:“是大家齐心合力,又有阿张挑头。”
阿龙说:“是啊!要不是阿张哥,陈家和那只恶狗还不知要横行到几时!”阿牛说:“别的台门我们是不敢进的。这回是范爷爷请来的。”
原来他们是旗杆台门的主人范寅请来的,范寅正在续编《越谚》,他像过去一样,把庄上善唱民谣和儿歌的孩子请到家里来,记录他们所唱的歌谣,不加改饰地记下,并给以糖果奖励。赶巧这天是范寅的改船试验。范寅提出用“以轮进舟”的方法代替摇橹,友泉的爸爸是庄里的能工巧匠,曾帮助范寅改造了一只船,这天赶上下水试验,他也到范家来参观了。
樟寿、櫆寿兄弟便和他们一起到范寅的厅室里,旁听唱记童谣。
这范寅说来也是奇人。他字啸风,又字虎臣,别署扁舟子,自幼好学。十七岁父母双亡,成为孤儿,因为家里贫困,幕游外地。同治十二年,即一八七三年,中副贡,为候选训导。他博学多才,著作颇富。平生致力于民间歌谣、地方谚语的搜集,常邀孩童至家,叫其唱儿歌念童谣,唱毕奖以糖果。光绪四年,即一八七八年,范寅编成《越谚》,分上中下三卷,“传古之语所口习耳熟者”,并旁及经史子集、唐诗元曲、通俗之编、六代同文、百家稗说等,“收采俗语而不拘泥文雅”,“土音俗字毫不改避”,为研究越地方言之重要著作。另有《玉鉴堂诗》《湖雅》《癸俄尺牍》等集及《论潮汐》《论涨沙》《论古今山海变易》等自然科学论文。范寅又精书法,与同学赵之谦并重于时,融化颜柳真草,皆臻神妙,四方求书者,获尺幅若至宝。
这时的范啸风六十多岁,穿一身棕色绸衣,留着胡子,虽有几根白须,但大多黑亮,显得儒雅、潇洒。他见孩子们来了,一边让友泉等进来,一边拉住了樟寿、櫆寿。他显然知晓周家的祸事,却毫无鄙夷之态,反而对周家兄弟更亲近了,这使樟寿大为感动。
范啸风捋捋胡须说:“周氏家族是绍兴有名的书香门第,介孚公和伯宜都为人正直,很有文采,我早就佩服了。你们兄弟二人的才情也无可限量啊!”说完,转身对友泉道,“你又有什么儿歌,唱给我听听。”
友泉清清嗓子唱起来:
白篷船,红划楫,摇到对岸歇一歇,点心吃一些,戏文唱一出。
范啸风仔细听了,然后让友泉唱一句,他记一句。记完之后,又念给友泉听,问对不对,细细校核。
记完,友泉又说:“前几天,我们又把这首歌改了一下。”
范啸风很感兴趣,说道:“那你把改过的也唱给我听。”友泉又唱道:
白篷船,对岸歇一歇。此刻熄,自己熄。
戏文唱一出。
我放火!哈哈哈!
火火火,点心吃一些。戏文唱一出。
范啸风听了问道:“这是说那要熄长明灯的疯子吧?”友泉说:“是的。”
阿发、阿龙、阿牛、桂生也七口八嘴地说:“是的。我们前几天去看他了。他还总是喊着:‘熄掉他罢!’‘熄掉他罢!’”
范啸风摆摆手说:“罢了,罢了。其实他是个好人,别伤害他。来,吃糖果吧!”说着,把桌案上的糖果分给孩子们吃。
范啸风又拉樟寿、櫆寿到自己身边说:“你们是读书人,我这里有书签送给你们。”说着,从桌案左角上拿过一张小巧的书签。这是他自制的,两端剪贴着红色的花纹图案,中间用工笔小楷写着一行字,他念道:“读书三到:心到、口到、眼到。记住了吧!”
樟寿恭敬地说:“记住了。”和櫆寿一起,小心收好“三到”书签,放在自己贴身口袋里。
吃过糖果,范寅起身说:“走吧!去看我的革新吧!”大家一窝蜂跟着他朝后门走去。
这是旗杆台门的第七进,已临河,后台门斗放置大石凳一条,可远眺近望广袤田野,青山绿水。后台门斗内也有一间房子,平时堆放橹、桨等船上用具。后门筑有埠头,范氏外出时即在此上船。樟寿、櫆寿那天夜里就是随姆娘从这里进入舅舅家的。
此时,临河已停着一只大船。本来是首尾有两支橹,由两个人摇橹行驶,现在船上换成了水车一样的踩轮,改成“以轮进舟”的方法代替摇橹,需要六七个壮夫像踩车水似的足踏行进。友泉的父亲冲友泉等孩子笑了笑,带着人上船踏了一番,不料速度还不及两人摇橹快,而且费人费事。范啸风只好摇摇头说:“罢了!罢了!”长叹了一声。
看到范啸风叹气,樟寿非常同情,上前叫他一声“爷爷”道:“莫灰心。以后会成功的。”
范啸风望着樟寿苦笑了一下说:“是的。”又叹口气道,“难啊!”樟寿和櫆寿不禁对这位范爷爷充满了敬意。
阿发想到樟寿住处看看,懂事的友泉摆摆手说:“不去了。”因为他明白樟寿在这里是寄居,不好找外人来的。又悄悄对樟寿说后天包公殿演戏,是《女吊》,让樟寿下午在埠头等他们,他们划船来接他看戏。樟寿很高兴,立马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