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海外一位朋友要转给鲁迅先生一封信。次日,转信的朋友来到内山书店,鲁迅先生已经来了,他当门斜坐着,面色很灰暗苍老,衣服不大整洁,两眼却很有力地看着转信人。邀转信人到旁边的咖啡馆去坐一下,喝杯咖啡。
坐好后,转信人说:“听说先生要出国休养?是真的,还是谣言?”
鲁迅笑了笑,吸着纸烟,慢吞吞地说:“谣言呢?这是一年到头都有的,怎能顾得了那许多,到国外去住一时,自然是好,而且也曾经这样打算过。但如果是为谣吓走的,那倒不必。因为在国外也是不能久住呀,回来还不是要到中国来,那时谣言或者更多了。”他说了这些话,跟着突然问转信人认识不认识何苦、即瞿秋白先生。转信人告诉他十年前便认识,并且他那时还是上海大学的教员。
鲁迅听到转信人认识瞿秋白,因此告诉许多关于瞿秋白的消息,从瞿秋白近年的生活,和他死的经过。以及他自死后还有许多关于他的谣言。
这时,瞿秋白狱中写的《多余的话》,已于一九三五年八、九月间,在中统主办的《社会新闻》第十二卷第六、七、八期上,刊出了第二节《历史的误会》、第六节《文人》和第八节《告别》等三节。在“编者按”中用奇毒的语言写道:“瞿之狡猾恶毒,真可谓至死不变,进既无悔祸之决心,退亦包藏颠倒黑白之蓄意。”这还不够,最后又加上一句:“所以瞿之处死,实属无疑义”。
鲁迅感慨地说:“连《社会新闻》这种狗屁报纸,都说瞿秋白‘至死不变’,‘处死,实属无疑义’。而秋白就义又是那么从容,大义。一些号称‘革命’的人,却说秋白是什么‘革命的叛徒’。这岂不是连狗屁都不如了!”
鲁迅气愤得大口喘着气,使劲吸着烟。告诉转信者:他正在为瞿秋白搜集各种遗作。预备要半年工夫,将瞿秋白的遗著编印成功。并整理好自己的一切东西,然后又谈到出国的事。说现在不能即时出国,需要编印秋白遗著也是重要的原因。
“瞿秋白极有才华,在中国是少有的。他的遗作是可宝贵的,它将给予人类很大的贡献,我为他编辑遗著,倒不仅是为朋友的私情。”最后他微带一点伤感的声调这样说。
他们相偕走出咖啡馆,彼此轻轻地点了下头,便背道走开了,转信者走了约有五码远近,回头来看鲁迅,见他正慢慢地斜披着阳光向西北角他的寓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