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华虽然对秋白的牺牲早有精神准备,但看到报上的新闻后,还是悲痛欲绝,哭得直不起身来。但她终于在鲁迅、茅盾、周建人、郑振铎、陈望道、叶圣陶等友人对秋白的深切哀悼下,要编辑、出版瞿秋白遗著的实际行动鼓励和灼热的爱的护卫中,顶住了哀痛,诚如鲁迅一再说的:“哭是无益的”。她在秘密生活状况下,坚持与鲁迅等协商瞿秋白遗著的出版事宜。
一九三五年六月下旬,杨之华母亲从报纸上看到瞿秋白遇害一事,从浙江萧山老家赶来上海,找到周建人妻子王蕴如。请王蕴如带话给杨之华:不要再干革命了,回家吧!杨之华坚决不同意。七月二十二到二十四日,上海中央局又遭到大破坏,杨之华被迫搬迁住处。七月底,上海地下党组织负责人项平设法送杨之华去苏联学习,由中央特科直接领导下的特别党员胡愈之通知她。八月初,之华托王一飞烈士夫人陆缀雯找王蕴如,说她不便向鲁迅告别,只能向周建人、王蕴如道别。傍晚,王蕴如、陆缀雯去杨之华在吕班路花园洋房的住处,看见杨之华穿着漂亮,只拎了一个小提箱。天黑了,王、陆送杨之华快到黄浦江码头时才分开。当天晚上,杨之华与何叔衡的女儿何实山等搭上苏联轮船,途经海参崴再到莫斯科。八月中旬到达,正好在莫斯科工会大厦圆柱大厅召开共产国际“七大”,杨之华刚赶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了一件旗袍入场。中共代表团成员都亲热地与她握手。八月下旬,随共产国际“七大”代表去南方克里米亚参观,约一个月。旧地重游,怀念牺牲的瞿秋白,赋诗道:
回忆七年前,来到此人间,共游如飞燕,我曾被你坚强的意志燃烧;
我曾被你多年的幽情缠绕,
过去的一切甜情蜜意,
已成今日悲苦的回忆……
心影呀!你就在眼前,你犹在云烟。今战后负伤只身来,又从地狱到人间。
九月下旬,杨之华留在莫斯科工作,担任国际红色救济会常务委员,兼驻国际组织的中国代表。
鲁迅于八月五日、七日两天,接连收到杨之华的信。八月十九日又收到来信,一是告别,二是商量编辑瞿秋白遗著的事宜。以后,又不断通过“两地书”共同商议编辑秋白遗著工作。开始,杨之华主张瞿秋白的译著和论著全出,因为论著最能表达他自己的见解。但是,鲁迅考虑到瞿秋白的著作除少量文艺论文外,绝大多数是政论乃至文件性质的文章,无法隐名埋姓出版,当然也根本无法公开出版,只能由将来中国的“公模学院”出版了。现在只宜先出版文学艺术、文艺理论方面的译文,等资金周转开,时机成熟了,再出版著作。杨之华最后同意了鲁迅的意见。
一九三五年八月六日,郑振铎在家中设便宴,邀请鲁迅、许广平、海婴全家及陈望道、叶圣陶、胡愈之、章雪村、徐调孚、傅东华等十二人聚会,沉痛哀悼瞿秋白烈士,并商议为他集资出书,永作纪念。受邀请者一位一位到齐了,大家都沉默不语,眼里含着泪水。回忆起秋白当年的音容笑貌,相对凄然。小海婴知道何苦叔叔牺牲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调皮,也跟大人一样,低着头,眼泪汪汪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振铎回想起自己准备结婚时,仰慕瞿秋白的治印水平,想求秋白刻一对印,秋白开的润格是五十元。郑付不起转而求茅盾。婚礼那天,秋白手提一手绢小包,说来送金五十,郑不胜惶恐,打开一看却是两方石印,而且分文不取。所谓“润格是五十元”不过一句戏言。自此,郑振铎对瞿秋白更加敬佩,视为良师益友,六月十九日看到瞿秋白就义前的从容照片和无畏经过,当时就哭了,既沉痛又景仰。大家和郑振铎是一样的心情,默默地吃完这席饭,议定了编辑、出版瞿秋白遗著之事。决定先出上、下两卷译著《海上述林》。这次聚宴实际上是对瞿秋白的一次悼念会。
而实际承担起这项巨大工作的,还是鲁迅。当知道秋白暴露身份的消息时,他就预见秋白生还无望,开始与杨之华、谢澹如、茅盾、郑振铎、内山完造等筹划编辑瞿秋白遗著。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一百多万字的瞿秋白遗著就陆续集中到鲁迅家里。九月四日,茅盾到鲁迅家时,见鲁迅已经把原稿分好类,对茅盾说:“这一摞是著作,那一摞是译文。当然不全,不过之华已经尽了全力。”他俩看到秋白用蓝色圆珠笔复写的秀美字迹时,不禁落泪,叹息中国失去了这样的天才!一个病人,在内外夹攻、病痛折磨下,居然仅用两三年时间写出了一百多万字的译著,这是何等的才华和毅力?!据杨之华说,秋白寄居在谢澹如家中时,即使病重,也要每天伏案工作十小时以上。收存亡友的遗文真如捏着一团火,寝食难安!他们定下了先出两巨册《海上述林》的编辑原则,鲁迅愤然地说:“我们把他的作品出版,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抗议,一个示威……人给杀掉了,作品是不能给杀掉的,也是杀不掉的!”署名为“诸夏怀霜”,意为华夏诸众怀念秋白。而这一年,正是鲁迅沉疴不起的一年,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