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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们走下山坡,来到山洞前。正对着洞口的地方挂着一张毯子,一道光线从毯子的边沿处透了出来。罗伯特·乔丹看到他带来的那两只背包此时正放在树边,上面盖了一层帆布。他走了过去,跪在背包旁边的地上,他摸到那帆布既坚硬又潮湿。在黑暗的夜色中,他摸索着其中一只背包靠外面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有着皮套的扁酒瓶,随即将这小东西放在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背包是锁着的,在包口处挂着一把带有金属扣眼的长柄挂锁。罗伯特·乔丹把锁打开后,又解开了背包里面的拉绳,他将手伸进包里摸索着,现在,他需要确认装在里面的东西。他的双手摸到了这只背包里面那些被捆好的炸药,全都原封不动地裹在睡袋里。他系好了拉绳,再推紧锁头,双手伸进了另外一只背包。在那里,他摸到了那只放着旧引爆器的木盒以及装着雷管的雪茄烟盒。烟盒中的每一个圆柱形的小雷管表面都用铜线缠绕着,他在包装它们的时候,就像是在童年包装野鸟蛋时那样地认真谨慎,此外,他还摸到了包裹着皮夹克的枪托,那是从一支手提式机枪上写下来的;装在背包内袋中的两盘子弹和五个弹夹;几小卷细铜丝以及一大卷的绝缘电线。在装着绝缘电线的这个口袋里,他还摸到了一把老虎钳和两把木锥,这两把木锥是用来在炸药包的一段钻洞用的。在最后一个口袋里,罗伯特·乔丹摸到了一大盒俄国烟卷,这是在戈尔兹的司令部弄到的,他把它拿出来后,重新锁紧了背包,再次用那张潮湿的帆布盖住了两只背包。这时,安塞尔莫已经走进了山洞。

罗伯特·乔丹本想和安塞尔莫一起走进山洞,但是他转念一想,又掀开了盖在背包上的帆布,双手分别提着背包,十分吃力地走向了洞口。当他走到洞口前时,他将一只背包放在地上,用这只暂时空闲了的手拨开了挂在那里的毯子,然后低着头,重新拎起背包,走入了山洞中。

山洞中弥漫着不少烟雾,但是很暖和。洞壁的一侧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支插在酒瓶中的牛油蜡烛。巴勃罗、拉斐尔以及三个罗伯特·乔丹从未见过的人坐在桌子旁,烛光将这几个人的影子映在他们今后的洞壁上。安塞尔莫站在桌子的右边,他从刚才走进山洞起,就一直站在那里。巴勃罗的老婆在山洞角落的炉灶边生炭火,她正在弯腰拉动着风箱。那姑娘跪在她身边的地上,拿着木勺在铁锅里搅拌着什么。当她将木勺从锅里拿起来时,看到了正站在洞口的罗伯特·乔丹。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她的脸以及她的一只手臂,他还看到了正从木勺上滴落下来的汤汁,重又回到了铁锅里。

“你手里提着什么?”巴勃罗问罗伯特·乔丹。

“是我的东西。”罗伯特·乔丹一边回答着,一边将手中的背包放到了山洞中较为宽敞的地方,并且让两只背包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它们不是好端端地放在外面吗?”巴勃罗说。

“我担心它们会绊着什么人。”罗伯特·乔丹说完后走向了桌边,把从背包中拿出来的烟卷放在了桌上。

“我不希望它们被放在洞里。”巴勃罗说。

“离炉火远得很呢,”罗伯特·乔丹说。“来抽烟吧。”他拿起装着烟卷的纸盒,用大拇指的指甲划开了一边的封口,纸盒上画着一艘彩色的军舰。打开烟盒后,他将烟盒向巴勃罗那里推了推。

这时,安塞尔莫帮他找来了一个凳子,凳子的表面蒙着生皮,罗伯特·乔丹坐了下来。巴勃罗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去拿烟卷。

罗伯特·乔丹又将烟盒推向了其他几个人,虽然他并没有看他们,但他察觉到,只有一个人拿了烟卷,其他的人都没有动。此时,他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巴勃罗的身上。

“吉卜赛人,现在情况怎样?”他说。

“还不错,”拉斐尔回答道。罗伯特·乔丹看得出,在他走进山洞之前,这些人已经在谈论有关于他的话题了,就连拉斐尔都显得不那么自然。

“她会再让你吃一顿吗?”罗伯特·乔丹问拉斐尔。

“当然,干嘛不让?”吉卜赛人回答。罗伯特·乔丹感到,此时的情形与下午那种友好说笑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巴勃罗的老婆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拉着风箱。

“叫奥古斯丁的同志说,他快被厌倦感逼死了。”罗伯特·乔丹说。

“他可死不了。”巴勃罗说,“让他死一会儿就又会活过来的。”

“还有酒吗?”罗伯特·乔丹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向围坐在桌边的人问道。

“没剩多少了。”巴勃罗用低沉的声音说着。这时,罗伯特·乔丹决定观察一下另外的三个人,他打算在他们的神情中看出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话,那我就喝杯水吧。嘿!”罗伯特·乔丹对那姑娘大声喊着说,“帮我倒杯水。”

姑娘看了看巴勃罗的老婆,那妇人什么都没说,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于是,姑娘走到装有水的锅边,舀了满满一杯。她端着杯子来到桌边,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罗伯特·乔丹对她笑了笑。这时候,他吸紧腹部的肌肉,稍微向左边转了转身体,这一动作使他佩戴在腰间的手枪很自然地滑动到了十分顺手的位置上。他伸出右手摸向后面的裤兜,巴勃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很清楚,每个人都跟巴勃罗一样在看着他,但他的注意力只在巴勃罗一个人的身上。他从裤兜里拿出了那只扁酒瓶,然后端起水杯,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水。他拧开酒瓶的盖子,慢悠悠地把里面的酒倒进了水杯里。

“这东西劲很大,你一定受不了这个,不然我倒是很想让你也喝点儿。”罗伯特·乔丹对姑娘说着,之后又对她笑了笑。“只剩下一丁点儿了,不然我会请你一起喝。”这是他对巴勃罗说的。

“我并不喜欢大茴香酒的味道。”巴勃罗说。从桌面上飘过来一股十分呛鼻的辛辣味道,他感到这气味十分熟悉。

“好的,”罗伯特·乔丹说,“不过它确实只剩下一丁点儿了。”

“这是什么酒?”吉卜赛人问道。

“是药酒,”罗伯特·乔丹回答,“你要尝一口吗?”

“喝了它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罗伯特·乔丹回答,“它能治百病。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喝了它就会好啦。”

“我来尝尝。”吉卜赛人说。

罗伯特·乔丹将杯子推向他。这时,馋了水的酒已经变成了乳黄色,他希望拉斐尔最多只喝一口,他只剩下一丁点儿了。然而,就是这样一杯水酒,可以替代晚报,替代平日里在咖啡馆中渡过的每一个夜晚,替代每年都会在这时节开花的栗树,替代在郊外林荫路上骑着马漫步的时光、替代书店以及报停,替代美术馆,替代蒙特苏里公园,替代布法罗运动场和夏蒙高地,替代保险公司以及巴黎岛,替代十分古旧的福约特旅馆,替代傍晚时分的阅读习惯。所有那些曾让他享受其中,而现在已经遗忘了的一切,它都可以替代。他面前这杯既浑浊又苦涩的神奇液体,令他的舌头发麻、头脑发热、周身暖和,同时也让他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所以,曾经历过的这一切才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吉卜赛人表情痛苦地把杯子递了回来。“这东西有点大茴香的味道,但也苦胆还要苦,”他说,“我宁可生病也不想再喝这玩意儿了。”

“是苦艾,”罗伯特·乔丹解释道,“它是在地道的艾酒里又加入了苦艾。据说它能把人的脑子烧烂,我可不信这种说话。但是他却能使人的想法发生变化。你应该很缓慢地把它掺到水里,一次只需要几滴。可我总是直接把它倒进水杯里。”

“嘿,伙计,你在说些什么呢?”巴勃罗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十分生气地说。

“在说药酒呢,”罗伯特·乔丹边说边对巴勃罗笑了笑。“这东西是在马德里买到的。这最后一瓶已经让我喝了三个星期啦。”说完,他又将一大口送入口中,水酒顺着他的舌头缓缓滑入喉咙,他感到舌头略微有些麻木了。他看着巴勃罗,又对他笑了笑。

“现在情况怎样?”罗伯特·乔丹问道。

巴勃罗什么都没有说。罗伯特·乔丹看着桌边上的其他三个人。一个长了一张褐色的扁脸,他的脸就像是一只塞拉诺火腿那样又扁又平,再加上曾被揍扁的鼻梁和嘴上正斜叼着的细长烟卷,让他的脸比正常时候显得更加扁平了。他的短发和胡子都是灰色的,身上穿了一件常见的黑色上衣,领口处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罗伯特·乔丹打量他的时候,他正紧盯着桌面看个不停,但他的目光却十分沉着镇定。另外两个一看就是一家人,他们有着几近相同的五官,身材又矮又胖,他们黑色的头发垂在前额上,再加上黑色的眼睛和棕褐色的皮肤,这让他们看起来很结实,两个人所不同之处在于,其中一人的额头上靠近左眼的地方有一道刀疤。罗伯特·乔丹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回看着他。年纪轻些的那个大概二十六或二十八岁,另一个则要年长个两岁左右。

“你在看什么呢?”那个有刀疤的人问道。

“在看你。”罗伯特·乔丹说。

“看出什么古怪了吗?”

“并没有,”罗伯特·乔丹说,“要抽支烟吗?”

“为什么不呢?”这个人说。刚才他一直都没有伸手拿烟。“你这烟跟那个人的一样。我是说炸火车的那个人。”

“炸火车的时候你也在?”

“我们都在,”那人十分平静地说,“不在的只有老头子一个人。”

“那才是我们应该干的,”巴勃罗说,“再去炸一列火车。”

“我们当然可以这么干,”罗伯特·乔丹说,“但是得在炸桥之后。”

罗伯特·乔丹看到巴勃罗的老婆此时正在听他们谈话,她的身体从火炉边转了过来。但是,当他提到“桥”字时,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等到桥被炸了之后,”他故意又说了一次,之后喝了一口苦艾酒。我想我还是明说了的好,反正这问题也是逃避不了的。罗伯特·乔丹心想。

“我不同意炸桥,”巴勃罗,他低着头看着桌面,“不论是我,还是我的手下们,我们都不同意。”

罗伯特·乔丹没有接过他的话。他看了看安塞尔莫,将手中的杯子举了起来。“老伙计,咱们来单干吧。”说完,他冲安塞尔莫笑了笑。

“没错,谁稀罕这个胆小鬼。”安塞尔莫说。

“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巴勃罗对安塞尔莫说。

“我又没跟你说话,我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安塞尔莫说。

罗伯特·乔丹看向正站在炉火旁边的巴勃罗的老婆。打从他走进山洞时起,她就始终没有说过话。但这时她却对身边的姑娘说了些什么。于是姑娘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洞口边,掀开了挂在那里的毯子,走到山洞外面去了。现在必须要摊牌了,罗伯特·乔丹想着。我想着大概会是这样的情况,虽然我不希望是这个样子,但事实上它就是这样的。

“我们自己炸桥,不用你来帮忙。”罗伯特·乔丹对巴勃罗说。

“绝对不行!”巴勃罗说。罗伯特·乔丹观察到此时的巴勃罗脸上正在冒汗。“我不允许你在这里炸桥。”

“你不允许?”

“你不能炸桥。”巴勃罗有些费力地说道。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罗伯特·乔丹转过身,对着巴勃罗的老婆说道。她此时仍旧站在炉火边,静止不动的身影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庞大了。她转了转身,使自己面对着他们。她说:“我赞成。”她的脸色被炉火照得红润你,脸膛也变得明亮了起来,这让她显得比白天时更加热情,也更加漂亮。罗伯特·乔丹觉得这才应该是她最真实的面貌。

“你说什么?你赞成什么?”巴勃罗对着他老婆说。等他转过身来时,罗伯特·乔丹看到了他那遭到了背叛的神情和额头上渗出的汗。

“我赞成炸桥,而不是赞成你。”巴勃罗的老婆说。“就是这样。”

“我也赞成。”那个有张大扁脸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烟蒂按在了桌面上。

“在我看来,那座桥没什么了不起,”两兄弟中的一个说道,“我同意巴勃罗太太的说法。”

“我也同意。”兄弟中的另一个说道。

“我也是。”拉斐尔说。

罗伯特·乔丹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勃罗。与此同时,他将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慢慢向下伸去,以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似乎很希望事情就照这样发展下去(在他的心中,这或许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同时,他也不愿意将现在那些好的进展毁于一旦。因为他深知,一家人、一伙人或是一族人会快速地在争吵中抱成团来对抗他们之外的那个人。他又想到,既然情况已经是这样了,用枪能解决的事情或许就像外科手术所能达到的效果那样,既干脆又有效),他看到巴勃罗的老婆仍旧站在炉火边,他还看到了她在其他人发表意见时脸上露出了自豪而又坚强的喜悦表情。

“我始终拥护共和国,”巴勃罗的老婆高兴地说,“这座桥就和共和国一样。我们还有时间做今后的计划。”

“你这个种驴的脑袋,”巴勃罗愤怒地说,“你这婊子。你以为炸了桥之后还能有什么‘今后’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考虑过后果吗?”

“那些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巴勃罗的老婆说,“一定会发生的就总是会发生的。”

“这事情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之后我们还要让人家像追野兽那样追着跑。你觉得这都没关系吗?炸桥的时候死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巴勃罗的老婆说。“别想吓唬我,你这胆小鬼。”

“胆小鬼?”巴勃罗愤怒地重复道。“你把别人当成是胆小鬼,就因为别人具备战术观念,因为别人能提前看到这么干的愚蠢后果,因为别人知道什么是愚蠢,什么是胆小。”

“知道什么是胆小,而不是愚蠢。”安塞尔莫忍不住开了口。

“老家伙,你想找死吗?”巴勃罗对他大声说道。罗伯特·乔丹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够粗鲁的。

“不想。”

“那么就闭上你那臭嘴。你总是对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说个没完。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吗?”巴勃罗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吗?”

我想是这样的,罗伯特·乔丹想着。巴勃罗,我的伙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了,还有我,我也看得出来,这点你是知道的,那个妇人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她还没有彻底明白,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是这里的头儿,难道我是只吃饭不做事的吗?”巴勃罗反问着。“我不是信口开河随便说的,你们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懂。老头子在这里胡搅蛮缠,他就只懂得给外国佬当通讯员和向导。外国佬想在这里做的事只对他们自己有好处。为了他们能够得到好处,我们就得搭上性命。我一再关心的是大家伙的好处和安全。”

“安全?”巴勃罗的老婆说,“没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现在已经有太多人为了寻求安全来到这里,反而把所有人都弄得很危险。现在你为了图安全,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她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汤勺。

“当然有安全,”巴勃罗说,“只要能够在危险中随机应变,就一定会有安全。就像那些斗牛士,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不去冒险,就有安全。”

“我说,那是在他被牛角挑到之前吧,”巴勃罗的老婆有些生气地说。“我听说过很多次了,斗牛士在被牛角挑到之前都是这样说话的。菲尼托说过很多次了,他说这里得靠学问,牛是不会主动挑伤人的,都是人自己非要往牛角上去撞。他们在受伤前说的话都是这副腔调。但结果呢?总是要我们到医院去探望他们。”这时候,她模仿着在病房中探视患者的样子,说:“‘喂,行家,喂……’”她放开声音大笑了起来。紧接着,她又学着负了伤的斗牛士,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你好啊,比拉尔,怎么啦?我的朋友。’”“‘这都是怎么回事,菲尼托,我的好孩子,这倒霉事儿怎么让你给碰上啦?’”她用洪亮的声音说完这句后,又用那种虚弱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太太,真的没什么。这事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你知道,我会宰了它的。没有谁能干得更加出色了。那会儿,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去干,它可就死定了,你看到它已经在晃来晃去的了,它的腿已经撑不住它的身体了,它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上。我就这样从它身边走开了,神气地不得了,而且帅极了,但这畜牲却把它的尖角从我后屁股那捅了进来,戳穿了我的肝脏。’”她停止了模仿虚弱的斗牛士那种类似女人的尖细声音,哈哈地笑着,之后又用洪亮的声音对巴勃罗说:“你说什么安全!我和三名斗牛士一起呆了九年,天底下收入最少的斗牛士,难道我还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安全是什么吗?你说什么都行,但是千万别说什么安全。以前,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但是你看看现在吧,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仗只不过才打了一年,你就变成了个懒鬼,变成了个酒鬼,变成了个胆小鬼!”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说话?”巴勃罗质问道,“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这里还有个陌生的外国佬。”

“我偏要这么说话,”巴勃罗的老婆说,“你到底听懂了没有?你还真以为这里只有你说了才算?”

“当然,”巴勃罗说,“这里就是我说了才算。”

“快别开玩笑了,”巴勃罗的老婆说,“这里是我说了算!大家伙都听到了吗?这里只有我说了算,除我之外没有别人。我说,你要是想呆在这里就呆着,该吃饭就吃饭,该喝酒就喝酒,但是不准你往死了喝。你要是愿意这样,那么这里有你的位置,但是,是我说了算。”

“我看你是想和这外国佬一起被毙了。”巴勃罗阴沉着脸说。

“嚯,你尽可以试试看,”巴勃罗的老婆说,“看看结果会是怎样。”

“请帮我倒杯水。”罗伯特·乔丹说,他紧盯着面前这个一脸铁青色而又有着笨重脑袋的男人,和那个十分自信的妇人,她始终握着那把大汤勺,那威风十足的神气仿佛她握在手中的是一支指挥棒。

“玛丽亚!”巴勃罗的老婆大声喊着,一看到那姑娘走进了山洞了,她又说:“请给这位同志添杯水。”

罗伯特·乔丹伸手去裤子口袋中拿他那带着皮套的扁酒瓶,顺便将枪套松开了,把它拉到了靠近大腿根的位置上。他在空水杯里倒了些苦艾酒,又拿起玛丽亚新端来的那杯水,缓慢地将水滴入酒里,每次只滴上不多地几滴。玛丽亚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着他。

“到外面去。”巴勃罗的老婆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汤勺,对玛丽亚说道。

“外面很冷。”玛丽亚说完,就将自己的脸颊靠近罗伯特·乔丹,和他一起观察着水杯中的变化,她看到那烈酒正在迅速变得混浊起来。

“或许是的,”巴勃罗的老婆说,“但是这里很热。”接下来,她十分温柔地对玛丽亚说:“很快就结束了。”

玛丽亚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他很快就要爆发了,罗伯特·乔丹心里想着。这时候,他一只手握着水杯,另一只手不加掩饰地按在手枪上。枪上的保险栓已经打开了,他摸着枪柄上的小方格已经快要磨平的地方,摸着凉嗖嗖的圆形扳机护圈,就好像握着老朋友的手似的亲切。巴勃罗不再看他了,他只盯着他的老婆。这时,他的老婆说道:“听着,酒鬼。你知道这里是谁说了算吗?”

“是我。”

“不对,你给我听好!把你那长满了毛的耳朵孔里的耳屎挖干净点,给我好好听清楚!这里是我说了算。”

巴勃罗看着他,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他此时的任何想法。他只是看着她,之后又看了看坐在那里的罗伯特·乔丹。他什么都没有说,盯着看了他很长时间,之后又扭过头去看了看他的老婆。

“好了,是你说了算。”巴勃罗说道。“你要是想让他说了算都行。你们两个都去见鬼吧!”他直视着他老婆的眼睛,显然并没有被她的话所震慑住,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或许我是变懒了,而且总是喝太多的酒。你完全可以认为我是个胆小鬼,但是你错了。我可不是个傻子。”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又接着说道:“你完全可以做主,而且你也喜欢这样。那么,好吧,既然是你说了算,你又是个女人,这时候难道你不该给我们弄些吃的吗?”

“玛丽亚!”巴勃罗的老婆冲洞外喊着。那姑娘听见声音后,掀起洞口的毯子向里面张望着。“准备此后大家伙吃饭了。”

玛丽亚走了进来,来到火炉边的矮桌前,从那里拿了几只大碗,送到了饭桌上。

“还有葡萄酒,管够。”巴勃罗的老婆对罗伯特·乔丹说道。“你别听那酒鬼的话。这些酒喝完后,还可以再拿。快把你那杯怪东西喝完吧,之后来杯真正的葡萄酒。”

罗伯特·乔丹猛灌一大口,将杯子里最后的一些苦艾酒一饮而尽,他感到身体里穿过一股暖流,好像一种有着强烈气味而又能产生化学反应的物质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碰撞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将手中的空杯子递了过去,玛丽亚给了他满满一杯葡萄酒,又对他笑了笑。

“我说,伙计,你看到桥了吗?”吉卜赛人问。其他的人,那些刚才表明态度后就一语不发的人,现在都凑了过来。

“看过了,”罗伯特·乔丹说,“这件事并不难。有兴趣听我讲讲吗?”

“好的,我很感兴趣。”吉卜赛人说。

罗伯特·乔丹拿出了衬衫口袋里的笔记本,把他画得草图放在大家伙面前。

“瞧啊,这桥画得就跟真的一样。”那个长着扁平大脸的男人,名叫普里米蒂伏,他看着草图说道,“画得可真像。”

罗伯特·乔丹握着铅笔,一点点讲解着炸桥的步骤,以及之所以要那样安防炸药包的原因。

两兄弟中额头上带有刀疤的那个,名叫安德烈斯,他说:“看啊,这很简单。但是,你打算怎样引燃炸药包的引线呢?”

罗伯特·乔丹细心地给他们讲解着。他发现玛丽亚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也站在一边看着这里。巴勃罗的老婆也在看着。只有巴勃罗一个人毫无兴趣,他坐在一旁,喝着酒。那大缸中的葡萄酒是玛丽亚从挂在左边山洞口墙壁上的酒袋里倒出来的。

“你干过很多次?”玛丽亚小声地问罗伯特·乔丹,“我是说炸桥。”

“是的。”

“炸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你一准儿能看到的,”巴勃罗在桌子的对面悻悻地说。“我相信你一准儿能看到的。”

“闭嘴!”巴勃罗的老婆说。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下午在看罗伯特·乔丹的手相时看到的东西,她的心中窜起了很大的火气。“你给我闭嘴!胆小鬼。快闭嘴,不吉利的乌鸦。闭嘴,你这个杀人凶手!”

“好吧,行,”巴勃罗说,“闭嘴就闭嘴,现在是你说了算。精彩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你只管往下看吧。但是你给我记住了,我可不是个傻子。”

巴勃罗的老婆感到自己心中的怒火化成了哀伤,她感到一种希望破灭和受到了严重打击的无力感。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些什么事情会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冒了出来,她努力不去管它,免得自己被这种情绪所影响。她不想自己被影响,也不想共和国被影响。于是,她说:“大家伙都开始吃吧!玛丽亚,快把锅里的菜都盛出来。” 1Oam3/ujXmyqTynl2Zda/tMCaA3KRtEV5EP8AgLlZU8Q7+kh38Ahs35dCVx/E8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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