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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齐州城豪杰奋身
楂树岗唐公遇盗

诗曰:

知己无人奈若何?

斗牛空见气嵯峨。

黯生霜刃奇光隐,

尘锁星文晦色多。

匣底铦锋悲自扃,

水中清影倩谁磨?

华阴奇士难相值,

只伴高人客舍歌。

这首诗名为《宝剑篇》。单说贤才埋没,拂拭无人,总为天下无道,豪杰难容。便是有才如李渊,尚且不容于朝廷,那草泽英雄,谁人鉴赏?也只得混迹尘埃,待时而动了。况且上天既要兴唐灭隋,自藏下一干亡杨广的杀手,辅李渊的功臣。不惟在沙场上一刀一枪,开他的基业,还在无心遇合处,救他的阽危。这英雄是谁?姓秦,名琼,字叔宝,山东历城人。乃祖是北齐领军大将秦旭,父是北齐武卫大将军秦彝,母亲宁氏生他时,秦旭道:“如今齐国南逼陈朝,西连周境,兵争不已,要使我祖孙父子同建太平。”因取一个乳名,叫做太平郎。

却说太平郎方才三岁时,齐主差秦彝领兵把守齐州。秦彝挈家在任。秦旭护驾在晋阳。不意齐主任用非人,政残民叛。周主出兵伐齐,齐兵大溃。齐主逃向齐州,留秦旭、高延宗把守晋阳,相持许久,延宗城破被擒,秦旭力战死节。史臣有诗赞之曰:

苦战阵云昏,轻生报国恩。

吞吴空有恨,厉鬼誓犹存。

及至齐主到齐州,惧周兵日逼,着丞相高阿那肱协同秦彝坚守,自己驾幸汾州。不数日周兵追至,高阿那肱便欲开门迎降。秦彝道:“朝廷恐秦彝兵力单弱,故令丞相同守,如今守逸攻劳,正宜坚拒,以挫敌锋。丞相国之大臣,岂可辄生二志?”那肱道:“将军好不见机!周兵之来,势如破竹,并州、邺下多少坚城,不能持久,况此一壁?我受国厚恩,尚且从权,将军何必悻悻?”秦彝道:“秦彝父子,誓死国家!”吩咐部下把守城门,自己人见夫人道“主上差高丞相助我,不意反掣我肘,势大败矣!我誓以死守,图见先人于地下。秦氏一脉托于你。”说未毕,外边报道:“高丞相已开关放周兵人了!”秦彝忙提浑铁枪赶出来,只见周兵似河决一般涌来。秦彝领军,虽有数百精锐,如何抵挡得住?杀得血透重袍,疮痍遍体,部下十不存一。秦领军大叫一声道:“臣力竭矣!”手掣短刀,复杀数人,自刎而死。

重关百二片时隤,

血战将军志不灰。

城郭可倾心愈劲,

化云飞上白云堆。

此时宁夫人收拾了些家资,逃出官衙。乱兵已是填塞街巷,使婢家奴,俱各惊散。领了这太平郎,正没摆划,转到一条静僻小巷,家家俱是关着。听得一家有小儿哭声,知道有人在内,只得叩门,却是一个妇人,和一个两三岁小孩子在内。说起是个寡妇,姓程,这小孩子叫做一郎,止母子二口,别无他人。就借他家权住。乱定了,将出些随身金宝腾换,在程家对近一条小巷中,觅下一所宅子,两家通家往来。此时齐国沦亡,齐国死节之臣,谁来旌表?也只得混在齐民之中。且喜两家生的孩子,却是一对顽皮,到十二三岁时,便会打断街、闹断巷生事。到后程一郎母子,因年荒回到东阿旧居,宁夫人自与叔宝住在历城。

这秦琼长大,生得身长一丈,腰大十围,河目海口,燕颔虎头;最懒读书,只好轮枪弄棍,厮打使拳。在街坊市上,好事打抱不平,与人出力,便死不顾。宁夫人常常泣对他道:“秦氏三世,只你一身,拈枪拽棒,你原是将种,我不禁你;但不可做轻生负气的事,好奉养老身,接续秦家血脉。”故此秦琼在街坊生事,闻母亲叫唤,便丢了回家。人见他有勇仗义,又听母亲训诲,似吴国专诸的为人,就叫他做赛专诸。更喜新娶妻张氏,奁中颇有积蓄,得以散财结客,济弱扶危。

初时交结附近的豪杰:一个是齐州捕盗都头樊虎,字建威;一个是州中秀才房彦藻;一个是王伯当;还有一个开鞭仗行的贾闰甫。时常遇着,不拈枪弄棒,便讲些兵法。还有过往好汉遇着,彼此通知接待,不止一个。大凡人没些本领,一身把这两个铜钱结识人,人看他做耍子,不肯抬举他。虽有些本领,却好高自大,把些手段压伏人,人又笑他是鲁莽,不肯敬服他,所以名就不起。秦琼若论他本领,使得枪射得箭,还有一桩独脚武艺:他祖传有两条流金熟铜锏,称来可有一百三十斤。他舞得来,初时两条怪蟒翻波,后来一片雪花坠地,是数一数二的。若论他交结,莫说他怜悯着失路英雄,交结是一时豪杰;只他母亲宁夫人,他娘子张氏,也都有截发留宾、剉荐供马;说一个秦琼的做人,心花都开。正是:

才奇海宇惊,谊重世人倾。

莫恨无知己,天涯尽弟兄。

一日,樊虎来见秦琼道:“近来齐鲁地面凶荒,贼盗生发,官司捕捉,都不能了事。昨日本州刺史,叫我招募几个了得的人,在本郡缉捕。小弟说及哥哥,道哥哥武艺绝人,英雄盖世,情愿让哥哥做都头,小弟作副。刺史欣然,着小弟请哥哥出去。”秦琼道:“兄弟,一身不属官为贵。我累代将家,若得志,为国家提一枝兵马,斩将搴旗,开疆展土,博一个荣封父母,荫子封妻;若不得志,有这几亩薄田,几树梨枣,尽可以供养老母,抚育妻儿。这几间破屋中间,村酒雏鸡,尽可以知己谈笑;一段雄心,没按捺处,不会吟诗作赋,鼓瑟弹琴,拈一回枪棒,也足以消耗他,怎低头向这些赃官府下,听他指挥?拿得贼是他的功,取来赃是他的钱。还有咱们费尽心力,拿得几个强盗,他得了钱,放了去,还道咱们诬盗。若要咱和同水密,反害良民,满他饭碗,咱心上也过不去。做他甚么?咱不去!”樊虎道:“哥,官从小大来,功从细积起。当初韩信也只是行伍起身。你不会拈这枝笔,做些甚文字出身,又亡过了先前老人家,又靠不得他门荫,只有这一刀一枪事业,可以做些营生,还是去做的是。”

惭无彩笔夜生花,

恃有横戈可起家。

璞隐荆山人莫识,

利锥须自出囊纱。

说话间,只见秦琼母亲走将出来,与樊虎道了万福道:“我儿,你的志气极大,但樊家哥哥说得也有理。你终日游手好闲,也不是了期,一进公门,身子便有些牵系,不敢胡为;倘然捕盗立得些功,干得些事出来也好。我听得你家公公,也是东宫卫士出身,你也不可胶执了。”秦琼是个孝顺人,听了母亲一席话,也不敢言语。次日两个一同去见刺史。这刺史姓刘,名芳声,见了秦琼:

轩轩云霞气色,凛凛霜雪威棱。熊腰虎背势嶙嶒,燕颔虎头雄俊。声动三春雷震,髯飘五绺风生。双眸朗朗炯疏星,一似白描关圣。

刘刺史道:“你是秦琼么?你这职事,也要论功叙补。如今樊虎情愿让你,想你也是个了得的人,我就将你两个,都补了都头。你须是用心干办。”两个谢了出来。樊虎道:“哥,齐州地面盗贼,都是响马,全要在脚力可以追赶,这须要得匹好马才好。”秦琼道:“咱明日和你到贾闰甫家去看。”

次日,秦琼袖了银子,同樊虎到城西。却值贾闰甫在家,相见了。樊虎道:“叔宝兄新做了捕盗的都头,特来寻个脚力。”贾闰甫对叔宝道:“恭喜兄补这职事,是个撦钱庄儿、黄骠、白骥,班的五花虬,长的一丈乌,嘶的,跳的,伏的,滚的,吃草的,咬蚤的,云锦似一片,那一匹不是:

竹披耳峻,风入轻蹄;死生堪托,万里横行。

那建威看了这些,只拣高大肥壮的道:“这匹好,那匹好。”拣定一匹枣骝;叔宝却拣定一匹黄骠。闰甫道:“且试二兄的眼力。”牵出后槽,建威便跳上枣骝,叔宝跳上黄骠,一辔头放开,烟也似去了。那枣骝去势极猛,黄骠似不经意的;及到回来,枣骝觉钝了些,脚下有尘;黄骠快,脚下无尘,且又驯良。贾闰甫道:“原是黄骠好。”叔宝就买黄骠。贩子要一百两,叔宝还了七十两。贾闰甫主张是八十两。贩子不肯,闰甫把自己用钱贴去,方买得成,立了契。同在贾闰甫家,吃得半酣回家。以后甚是亏这黄骠马的力。

一日忽然发下一干人犯,是已行未得财的强盗,律该充军,要发往平阳府泽州、潞州着伍。这刘刺史恐有失误,差着樊虎与秦琼二人,分头管解:建威往泽州,叔宝往潞州,俱是山西地方,同路进发。叔宝只得装束行李,拜辞母亲妻子,同建威先往长安兵部挂了号,然后往山西。

游子天涯路,高堂万里心。

临行频把袂,鱼雁莫浮沉。

不说叔宝解军之事。再说那李渊,见准了这道本,着他做河北道行台太原郡守,便似得了一道赦书,急忙叫收拾起身,先发放门下一干人。这日月台丹墀几辈了,情愿跟了老爷太原去。”唐公吩咐开一个花名簿,给与行粮银两,不许骚扰一路经过地方,细微物件,都要平买平卖;强取民间分文,责究不恕。吩咐了,退人后堂少息。

只见夫人窦氏向前道:“今日得回故里,甚是好事;只是妾身怀六甲,此去陆路,不胜车马劳顿。况分娩将及,不若且俄延半月起程。”李渊道:“夫人,主上多疑,更有奸人造镑,要尽杀姓李的人,在此一刻,如在虎穴龙潭,今幸得请,死还向故乡死。你不晓得李浑么,他全家要望回去是登天了!”窦夫人默默无言,自行准备行李。李渊一面辞了同僚亲故,一面辞了朝,自与窦夫人、一个十六岁千金小姐,坐了软舆;族弟道宗与长子建成骑了马,随从了四十余个彪形虎体的家丁,都是关西大汉,弓上弦刀出鞘,簇拥了出离长安。

回首长安日远,

惊心客路云横。

渺渺尘随征骑,

飘飘风弄行旌。

此时中秋天气,唐公趁晴霁出门得早;送的也不多,止有几个相知郊饯。唐公也不敢道及国家之事,略致感谢之意,作别起程。人轻马快,一走早已离京二十余里,人烟稀少。忽见前面陡起一岗,簇着黑丛丛许多树木。颇是险恶:

高岗连野起,古木带云阴。

红绣天孙锦,黄飘佛国金。

林深鸟自乐,风紧叶常吟。

萧瑟生秋意,征人恐不禁。

这地名叫做楂树岗。唐公夫妇坐着轿,行得缓,三四十家丁慢带马,前后左右,不敢轻离。只有道宗与建成赶着几个前站家丁,先行有一二里多路。建成是紫金冠红锦袍,道宗是绿扎巾,面前绣着一朵大牡丹花玄纻袍,肩上缠有一条大剥古龙金鹘兔带,粉底皂靴。向前走一个落山健,赶入林子里来。若是没有这两个先来,唐公家眷一齐进到林子内,一来不曾准备,二来一边要顾行李,一边要顾家眷,也不能两全,少不得也中宇文述之计;喜是这几个先来,打着马儿正走。

这边宇文述差遣扮作响马的人,夤夜心狮子胆来哩,是罐子也有两个耳朵,不知道洒家是陇西李府里,来阻截道路么?”说罢,拔出腰刀便砍,这几个家丁是短刀相帮。这边建成吓得抱了鞍鞒,凭着这马倒跑回来,见了唐公轿子,忙道:“不好了,不好了!前面强盗,把叔爷围在林子里面了!”

喜是翻身离虎穴,

谁知失足在龙潭!

唐公听了道:“怎辇毂之下,也有强盗?”便跳下轿来吩咐道:“家丁了得的,分一半去接应;一半可护着家眷车辆,退到后面有人烟处住札。”自己除去忠靖冠,换了扎巾,脱去行衣,换了一件箭袖的袄;左插弓,右带箭,手中提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了白龙马,带领二十余个家丁,也赶进林子里来。早望见四五十强人,都执器械,围住着道宗。道宗与家丁们,都拿的是短刀,甚是抵敌不住。唐公欲待放箭,又恐怕伤了自己的人,便纵一纵马,赶上前来,大喝一声道:“何处强人,不知死活,敢来拦截我官员过往么?”这一喝,这干强盗也吃一惊,一闪向两下一分。被唐公带领家丁,直冲了进来,与道宗合做一处。这些强人,看有后兵接应,初时也觉惊心;及至来不过二十余人,还欺他人少;况且来时,原是要害唐公,怎见了唐公反行退去?仍旧拈枪弄棒的,团团围将拢来,把唐公并家丁围在垓心。正是:

九里山前列陈图,

征尘荡漾日模糊。

项王有力能扛鼎,

得脱乌江厄也无?

不知唐公也能挣得出这重围么,且听下回分解。 hHOvpcKIjo4bjoR4MAcxrE1IVreQbZo4jjX/9dkQZ3N9c3ZMp4hh0K4PCkAzXzSI



第五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

词曰:

天地无心,男儿有意,壮怀欲补乾坤缺。鹰鹯何事奋云霄?鸾凤垂翅荆榛里。情脉脉,恨悠悠,发双指。 热心肯为艰危止,微躯拚为他人死。横尸何惜咸阳市,解纷岂博世间名?不平聊雪胸中事,愤方休,气方消,心方已!

右调《千秋岁引》

天地间死生利害,莫非天数。只是天有理而无形,电雷之怒,也有一时来不及的,不得不借一个补天的手段,代天济弱扶危。唐公初时,也只道是寻常寇盗,见他到来,自然惊散。不料这些都是宇文述遣的东宫卫士,都是挑选来的精勇。且寻常盗贼,不得手便可漫散,这干人遵了宇文述吩咐,不杀得唐公并他家眷,怎么回话?所以都拚命来杀。况是他的人,比唐公家丁多了一倍,一个圈把唐公与家丁圈在里边,直杀得:

四野愁云叆叇、流金挡、倒马毒,件件是凌霜利刃,赛雪新锋。飘飘絮舞万点枪刀,滚滚杨花一团刀影。虹飞电闪,剑戟横空;月转星奔,戈矛耀目。何殊海覆天翻,成个你赢我负。

战够一个时辰,日已沉西。唐公一心念着家眷,要杀出围来。杀到东,这干强盗便卷到东来;战到西,这干强盗便拥到西来。虽不被伤,却也不得脱身。留下家丁,又以家眷为重,不敢轻易来接应。这唐公早已在危急的时候了。

这也是数该有救。秦叔宝与樊建威,自长安解军挂号出来,也到临潼山下,楂树岗边经过。听得林中喊杀连天,便跳上高岗一望,见五七十强盗,围住似一起官兵在内。叔宝对建威道:“可见天下大荒,山东、河南一望无际,盗贼生发也便罢了。你看都门外,不上数十里之地,怎容得响马猖獗?”樊建威指定唐公道:“那一簇困在当中的,不是响马,是捕盗官兵,众寡不敌,被他围在此处。看他势已狼狈了。兄在山东六府,称扬你是赛专诸,难道只在本地方抱不平,今路见不平之事,如何看得过?兄仗平生本领,助他一阵,也见得兄是豪杰大丈夫。”叔宝道:“贤弟,我倒有此意,但恐你不肯成全我这件事。”樊建威道:“小弟撺掇兄去,怎么反说我不肯成全?”叔宝道:“贤弟既如此,你把这几名军犯先下山去,赶到关外,寻下处等我。”樊建威道:“小弟在此,还可帮扶兄长,怎倒教小弟先去?”叔宝道:“小弟一身,尽够开除这伙盗贼。你在此帮扶,这几名军犯,谁人管领?”樊建威道:“这等仁兄保重。”便领了这几个军犯先去了。叔宝按一按范阳毡笠,扣紧了铤带,提着金锏,跨上黄骠马,借山势冲将下来。好似:

猛虎初离穴,咆哮百兽惊。

大喊一声道:“响马不要无礼,我来也!”只这一声,好似牙缝里迸出春雷,舌尖上震起霹雳。只是人见他一人一骑,也不慌忙,就是唐公见了,也不信他济得事来。故此这干假强盗,还迷恋着唐公厮杀,眼界中那有一个捕盗公人在黑珠子上?直待秦叔宝到了战场上,才有一二人来支架。战乏的人,遇到了一个生力之人,人既猛勇,器械又重,才交手早把两个打落马下。这番众强盗发一声喊,只得丢了李渊,来战叔宝。这叔宝不慌不忙,舞起这两条锏来。

单举处一行白鹭,双呈时两道飞泉。飘飘密雪向空旋,凛凛寒涛风卷。 马到也,强徒辟易;锏来也,山岳皆寒。战酣尘雾欲遮天,蚊龙离陷阱,狐兔遁荒阡。

前时这干强徒,倚着人多,把一个唐公与这些家丁逼来逼去,甚是威风。这番遇了秦叔宝,里外夹攻,杀得东躲西跑,南奔北窜:也有逃人深山里去的,也有闪在林子里的。唐公勒着马,在空处指挥家丁,助叔宝攻击。识势的走得快,逃了性命;不识势的,少不得折臂伤身。弄得这干人:

犹如落叶遭风卷,

一似轻冰见日消。

早有一个着了锏坠马的,被家丁一簇,抓到唐公面前,唐公道:“你这厮怎敢聚集狐群狗党,惊我过路官员?拿去砍了罢!”这人战战兢兢道:“小人不是强盗,是东宫护卫,奉宇文爷将令,道爷与东宫有仇,叫小人们打劫爷。上命差遣,原不干小人们事。”唐公道:“我与东宫有何仇?你把来搪塞,希图脱死,本待砍你狗头,怜你也是贫民,出于无奈,饶你走罢!”这人得了命,飞走而去。唐公看那壮士时,还在那厢恶狠狠觅人厮杀。唐公道:“快去请那壮士来相见!”只见一个家丁,一骑赶到道:“家爷请相见。”叔宝道:“你家爷是谁?”家丁道:“是唐公李爷。”叔宝兜住马,正在踌躇,只见又是一个家丁赶到道:“壮士快去,咱家爷必有重谢哩!”叔宝听了一个谢字,笑了一笑道“自也只是路见不平,也不为你家爷,也不图你家谢。”说罢带转马,向大道便走。

生平负侠气,排难不留名。

生死鸿毛似,千金一诺轻。

唐公见家丁请不来壮士,忙道:“这原该我去谢他,怎反去请他?这还是我不是了!”吩咐家丁:“你们且去趱家眷上来,我自赶上谢他罢!”忙忙带紧丝缰,随叔宝后边赶来道:“壮士且住马,受我李渊一礼。”叔宝只是不理。唐公连叫几声,见他不肯住足,只得又赶道:“壮士,我全家受你活命之恩,便等我识一识姓名,报德俟异日何妨?”此时已赶下有十余里。叔宝想:“樊建威在前,赶上时,少不得问出姓字,不如对他说了,省得他追赶。”只得回头道:“李爷不要追赶了!小人姓秦名琼便是。”连把手摆上两摆,把马加上一鞭,箭也似一般去了。正是:

山色不能传侠气,

溪流不尽泻雄心。

功勋未得铭钟鼎,

姓字居然照古今。

唐公欲待再追,战久马力已乏,又且一人一骑,在道儿上跑,倘有不尽余党,乘隙生变,那里更讨一个壮士出来?只得歇马。但是顺风,加上马銮铃响,刚听得一个琼字,又见他摇手,错认作五行,生生地把一个琼五,牢牢刻在心里,不知何日是报恩之日。放马正要走回,却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了!这厮们又来了!且莫与他近前,看我手段。”轻拽雕弓,射一箭去,早见那人落马。再看尘头到处,正是自己家眷。唐公正在叙说,得琼五救应,杀散贼党,这真是大恩人,两两慰谕。只见几个脚夫,与村庄农夫,赶到唐公马前,哭哭啼啼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爷射死?”唐公道:“我不曾射死你甚主人!”众人哭道:“适才拔下喉间箭,见有老爷名字。”唐公道:“哦,适才我与一干强盗相杀方散,恰遇着一人飞马而来,我道是响马余党,曾发一箭,不料就射死是你主人,这也是我误伤。你主人叫甚名字?是何处人?”众人道:“小人主人,乃潞州二贤庄上人,姓单名道,表字雄忠,在长安贩缎回来到此。”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叫我也无可奈何了。便到官司也是误伤,不过与些埋葬。你家还有甚人?”众人道:“还有二员外单通,表字雄信。”唐公道:“这等你回家,对你二员外说:我因剿盗,误伤你主人,实是错误。我如今与你银子五十两,你从厚棺敛,送回乡去。待我回籍时,还差官到潞州,登堂吊孝。”安慰了一番。自古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况在途路之中,众人只得隐忍,自行收拾。

唐公说便如此说,却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又与这干人说了半晌;却因此耽延,不得出关。离长安六十里之地,没有驿递,只有一座大寺,名叫永福寺。唐公看家眷众多,非民间小户可留,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名为五空,闻知忙忙撞钟擂鼓,聚集众僧,山门外迎接。一边着行童打扫方丈,收拾厨房;一面着了袈裟,手执信香,率领合寺僧众,出寺迎接。唐公吩咐家眷车辆,暂停寺外,自己先人寺来。但见:

千年坚固台基,万载峥嵘殿宇。山门左右,那风调雨顺四天王;佛殿居中,坐过去未来三大士。绮丽朱牖,雕刻成细巧葵榴;赤壁银墙,彩画就浓山淡水。观音堂内,古铜瓶插朵朵金莲;罗汉殿中,白玉盏盛莹莹净水。山猿献果,闻金经尽得超升;野鹿衔花,听法语脱离业障。金光万道侵云汉,瑞气千条锁太空。

后人有诗赞之曰:

佛殿龙宫碧玉幢,

人间故号作清凉。

台前瑞结三千丈,

室内常浮百万光。

劫火炼时难毁坏,

罡风吹处更无伤。

自从开辟乾坤后,

累劫常留在下方。

走至殿上,左右放下胡床,僧人参谒了唐公。着令引领家丁,向方丈相视,附近僧房,俱着暂行移开,然后打发家眷进来,封锁了中门。自己在禅堂坐住,因想:“若是强人,既经挫折,不复敢来。恐果是东宫所遣,倘或不肯甘心,未免再至。”故此发付家丁,内外巡哨,以防不虞。自己便服带剑,在灯下观书。不知这干人在山林里,抹去粉墨,改换装束,会得齐,傍晚进城,如何能复来?就是宇文述与太子,一计不成,已是乏趣;喜得李渊不知,不成笑话。况且这干人回话,说杀伤他多少家丁,杀得李渊如何狼狈;道把他奚落这一场,也可消恨,把这事也竟丢开。但唐公是惊弦之鸟,犹自不敢放胆。

坐到二更时候,欠伸之际,忽闻得异香扑鼻。忙看几上博山炉中,已烟消火冷。奇是始初还觉得微有氤氲,到后越觉得满堂馥郁。着人去看佛殿上,回报炉中并不曾有香。唐公觉是奇异,步出天井;只见景星庆云,粲然于天;祥霞缭绕,瑞雾盘旋。在禅堂后面,原来是紫微临凡,未离兜率,香气满天,已透出母胎来了。正仰面观看时,忽守中门家丁报夫人分娩二世子了。时仁寿元年,八月十六日子时也。唐公忙着隔门传语问安否时,回复是因途中闻有强人阻截,不免惊心;后来因遇强人,吩咐退回有人烟处驻札,行急了不免又行震动,遂致分娩。喜得身子平安,唐公放了心。

捱到天明,唐公进殿参礼如来。家丁都进禅堂,回风叩头问安。住持率僧人,具红手本贺喜。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秽如来清净道场,罪归下官,何喜可贺?”随命家丁取银十两,给与住持,着多买沉檀速降诸香,各殿焚烧,解除血光污秽。又对住持道:“我本待即行起身,怎奈夫人初分娩,不耐途路辛苦,欲待借你寺中,再住几时如何?”住持禀道:“敝寺荒陋,不堪贵人居止。喜是宽敞,若老爷居住,不妨待夫人满月。”唐公道:“只恐取扰不当。”吩咐家丁,不得出外生事,及在寺骚扰。又对住持道:“我观此寺,虽然壮丽,但不免坍颓处多,我意欲行整理。”住持道:“僧人久有此意,但小修也得千金,重整不下万两,急切不得大施主,就是常蒙来往老爷,写有缘簿,一时僧人不敢去催逼,以此不敢兴工。”唐公道:“我便做你个大施主,也不必你来催我,一到太原,即着人送来。”随研香剂,饱渗霜毫。住持忙送上一个大红织金纻丝面的册页。唐公展开,写上一行道:“信官李渊,喜助银一万两,重建永福寺,再塑合殿金身。”这些和尚伸头一张,莫不咬指吐舌,在那边想:“不知是那一个买办物料,那个监工,少可有加一二头除。”有的道:“你看如今一厘不出的,偏会开缘簿,整百千写下,那曾见拿一钱来?到兴建时寻个护法,还要大块拱他,陪堂管家,都有需索。莫说一万,便拿这五百来,那个敢去催他找足?”胡猜了一会。次早寻了四盘香,请唐公各殿焚香;撞钟擂鼓,好不奉承。自此唐公每日在寺中住坐,只待夫人满月启行。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HOvpcKIjo4bjoR4MAcxrE1IVreQbZo4jjX/9dkQZ3N9c3ZMp4hh0K4PCkAzXz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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