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破败得完全没有管理可言的小区,数栋年代久远的苏式小楼比邻而建。就算清城医科大学已有70年历史,校内如今也已经难以寻觅这么破旧的房子。
天色黑暗,头顶乌鸦呀呀而鸣,昏黄的路灯照不了面前两米远,林怡感到背后凉飕飕地,紧跟在傅博身后,不敢落后半步。
等到了傅博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开门,就听到热情的招呼:“小博回来了。你朋友呢?”
一道光在门内照射出来,映得林怡眼睛睁不开。适应了之后,她看见一个胖胖妇人微笑着站在屋子中间。她笑容和蔼可亲,长得眉清目秀,跟傅博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大约70平方的两室一厅非常干净,林怡悄悄地在柜子角落轻轻一抹,指头又白又嫩,没有半点尘埃沾染。
炖鸡汤的香味在厨房飘来,还有辣椒炒肉的味道。
啊,好久不曾尝过的人间烟火气息!
她立刻爱上了这个家。
“阿姨好,我叫林怡。”她羞羞怯怯地自我介绍。
傅妈妈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你是林教授的女儿。傅博都和我说了,你家没有大人,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让傅博带你回来。林教授心也大,应该找个女同学来托付的。”
“因为傅博是我爸的得意门生吧,而且他经常帮我补习功课和照顾我,我爸最放心他了。这次来打扰阿姨了。”
“哪里的话,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
傅妈妈有着和李丽云一样的好厨艺,林怡好久没有吃这样又热又香的住家饭,吃得很饱。
傅博很懂分寸,从第二天开始,就把林怡全权交给傅妈妈来照顾。
林怡没有强求太多,毕竟她已经13岁了,勉强算是少女,也略懂一点男女之间的分别。她知道再黏着傅博,就不适合了。
但是傅博说,中秋节当天可以带她去点孔明灯,让她十分期待。
白天她和傅妈妈一起收拾旧相册,她看到很多傅博小时候的照片。
“你看,这是小学拿三好学生的,这是中学拿到化学竞赛一等奖的,还有这张,秋游时拍的,爬那么高也不知道危险……”
那张照片上的傅博,年纪和她的同学们差不多大,穿着白衬衫和蓝裤子,白色运动鞋,已经显露出和身边人不一样的白净俊秀。
林怡脑子里浮现出四个字:鹤立鸡群。
“可以送一张照片给我吗?”
“当然可以。”
阿姨毫不在意地找了张差不多的照片给了林怡,林怡把照片夹在随行的笔记本里,如获至宝。
她还留意到,所有照片里,都没有傅博爸爸。
不止照片里,还有卧室、陈设、玄乎一点,气息……这个家庭里没有“父亲”角色存在过的痕迹。她很想问,傅博的爸爸呢?但早熟和修养让她止住了这个冲动。
看着傅妈妈平静的面孔,林怡心想,每个人心底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或者“爸爸”就是这个家庭最大的秘密。
她在傅家度过了愉快的三天中秋假期。
中秋当晚,傅博和几个同学一起,带上她一起去江滨公园放孔明灯。
秋高气爽,一轮明月挂在天边,草坪上星星点点亮着许多光点,乍一看以为天上繁星落在地面。走近才看清楚,那是无数人点燃的孔明灯。
林怡没玩过这个,很兴奋,毫不犹豫指着摊子上最大那个:“傅博,我要那个,最大的那个!”
傅博跟着毫不犹豫掏钱就买。
卖孔明灯的大叔告诉他们:“要把心愿写在孔明灯上,放飞它,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虽说是做生意的噱头,十三四岁的少女,就爱这个调调。
林怡立刻拿起大头笔,冥思苦想自己的愿望。
傅博建议:“写年年考第一如何?”
“不可能的事,就别奢望了。”林怡否决。
“那么写考回本校高中部。”
“傅博,你个金牛座怎么那么现实!”
傅博出生在温暖的五月,林怡特意翻过星座书,星座书上写:金牛座,土象星座固定宫,守护星金星,是爱美、踏实而专注现实的星座。
她故意忽略前面的描述,用后面的词语来取笑傅博。
傅博从不介意她的取笑。
现在也不例外。
他仍然认真为她想愿望:“希望家庭美满幸福吧。”
林怡说:“不,我有我的愿望。”
她拿起大头笔,一笔一画地写:“我希望我喜欢的人无论去多远,最终都回到我身边。”
傅博歪着脑袋看一会儿,“小妹妹,你这句话有语病,罗里吧嗦的。”
“才没有。”
“你解释一下。”
“任何人都不会一直在一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所以那些希望永远在一起之类的愿望是不现实的。但分开的人无论走多远,总会回来,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我许一个这样的愿望,总可以吧。”
林怡眼睛闪闪,语气笃定。
傅博听着,露出想笑的表情,刚弯了弯唇角,忽又感到一阵凄然。他低声说:“如果你的愿望只有这么点,也太卑微了。”
女孩垂眸,“人活在世上,谁不会卑微一回呢?”
“小小年纪,想法消极。”
林怡没有再说话,她点燃了孔明灯,热空气慢慢充满了灯罩。他们一起倒数“3、2、1”,放开手,孔明灯缓缓上升,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汇入天空中万千灯火中。
回去路上,大家坐在出租车里,纷纷讨论着刚才的愿望。傅博和大家说笑着,听见林怡没了声音,回头看过去,小丫头竟然睡着了。
到了地方,同学问:“傅博,你要把你妹妹叫醒吗?”
傅博摇摇头:“叫不醒的,我抱她上去就好。”
林怡的体重轻得像羽毛,二楼的家里,几步就到了,他抱着她,忽然听见她在说梦话。
她低低地说:“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