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的人对生老病死早就锻炼出来了,我调节得很好。不过,还是谢谢你关心。”
林怡气馁,她说:“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连安慰一下你都不行?”
“可以,太可以了。”
她是真心的想要安慰他啊!
而傅博,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去。
“你最终选择了哪个科室?”
除了口腔、眼科之外,别的专科在学校的时候都叫临床专业,要毕业时才正式分科。傅博读了研究生,比枝枝他们迟了两年毕业。
这已经是开挂速度了。
傅博说:“心脏外科。”
和林乐东一样。
“这算是继承我爸爸衣钵吗?”
“实不相瞒,我做选择时还不知道你爸爸的事,私心想回来让你爸再带我几年。”
专业领域内有没有大牛带领,未来发展天壤之别。
林怡想起“她”临走时对傅博的讽刺:“你和你老师是一样的!”
她从骨子里感到冷飕飕。
“你……会不会因为我没有了爸爸而不理我?”想起近日门庭冷落车马稀,她不免担心起来。
傅博愕然:“你怎么这样问呢?”
林怡希望自己想太多了,他是傅博,就算全世界离开了她,傅博也不会不理她的。
这不都已经好几年了吗?
但,想到之前那无声无息的两个月,她又没有多少信心了。
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说了。”
他们中止了这个话题,傅博把她送到楼下就走了。
直到林乐东去世,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林乐东因职业暴露感染HIV病毒,引起多项并发症死亡。他走的时候承受了极大痛苦,林怡不被允许进病房,葛可沁陪他到人生最后一秒。
危难见真心,那段时间没有人再因为葛可沁小三上位的身份鄙视她,医院内外,开始多了人真心实意地叫她“林太太”。
“小怡,去见你爸爸最后一面吧。”
林怡站在走廊里,对着窗外的异木棉发呆,何医生来到她身后,轻轻叫她。
林怡转过身:“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后母精心护理,给他留下最大的尊严。”
何医生脸上写满钦佩。
林怡沉默着,跟在何医生身后,进了屋子。
林乐东脸上敷了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染发剂染过,一根白发也无。面容如生,安详地躺在病床上。
葛可沁安安静静坐在病房角落,脚边放了个小小化妆箱,眼角通红。
林怡看了爸爸一眼,来到葛可沁身边,轻声说:“谢谢你。”
葛可沁一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们抱头痛哭,林怡哭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躺在医院走廊里,手背上吊了一袋不知什么东西。心脏绞痛,喘不过气。
“爸爸……”
她哀哀地喊。
“爸爸!”
满眼的白,眼前是林乐东的病房。
有哭声,那是爸爸的学生?还是医院的同事?
哭声仿佛重锤,一下一下,锤在她心上。
她成了孤儿。
林怡眼前阵阵发黑,又晕了过去。
……
“把她交给我就好。”
“不行,还是我来。”
(谁?谁在说话?)
“傅博,你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她只是个小姑娘,我是女生陪在她身边会更好点。”
“枝枝,林怡需要我。”
(原来是傅博和枝枝)
她闭着眼睛,头很晕,鼻子不通,呼吸困难,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很想让那两个人别吵了,可说不出话来,让人难受的争论还在继续。
枝枝牙尖嘴利,道理一套套的,说服了傅博,把他赶走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怡才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枝枝见她醒了,赶紧上前:“小怡,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枝枝姐姐。”林怡心里沉甸甸的,塞了块铅,“你们都知道了吗。”
“大家伙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枝枝看起来也刚哭过的样子。
眼泪见得太多,人会变麻木。
林怡现在整个人都是空的。
她问:“我爸呢?我后母呢?傅博呢?”
“他们都在忙着准备老师的身后事……要尽快火化,嗯,你懂的。”
HIV病毒在人体死亡后将会迅速失去活性,但由于并发症太多,还是要尽快处理。林怡明白,她轻声说:“我要起来,我要再看看爸爸。”
“好。”
枝枝陪着她再去看了一眼林乐东,这次林怡没有晕倒。
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人,有人来告别老师,更多的是受过林乐东惠泽的病人。
善水者死于溺水,令人唏嘘。
她还未成年,被放置在一边,提线木偶般被人摆布过来,摆布过去。
葛可沁是主心骨,傅博是得力助手。
林怡找到一个有沙发的角落,把自己藏在那里,等待这难熬的时光过去。但傅博还是找到了她。一见她,他就说:“小怡,原来你在这里。”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刚进了太平间。明天要去办死亡证、联系殡仪馆等等,争取当天火化。”傅博说,“已经晚上了,来,我送你回家。”
这是他来了之后对林怡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林怡脸色苍白,近乎虚脱地歪在角落里,点点头。
傅博去拉她起身,才起来,她腿一软,摔回沙发上。
“你怎么了?”他看出她不对劲。
“低血糖,一天没吃饭。”
枝枝粗枝大叶,自己一会儿一件事的跑开忙碌,竟被林怡瞒了过去。傅博顿时蹙眉:“你明知道自己不能挨饿,还不好好吃饭?”
“我吃不下。”
她努力过了,怎么也咽不下去。
“吃不下也要吃。”
林怡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弓起身子,把自己团成团,背对着傅博。
葛可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傅博,找到小怡了吗?”
傅博说:“找到了,她有些不舒服。稍等一下!”
俯身到她耳边,他说:“懂事点,别让你家人担心。”
傅博弯下腰,坐了个让她上来的姿势。林怡看着那宽宽的背,最终选择屈服,让傅博背起了自己。
她在傅博耳边说:“傅博,她是我爸爸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
少年的动作微微一僵,很快恢复正常。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校领导和医院领导一起见了她们。
校长说:“林教授的事情非常不幸,学校决定破例把教授宿舍永久赠予你们,不做收回。两位抓紧时间办妥手续,好不好?”
学校的宿舍以时间段来划分,分两种。一种有产权,一种没有。
林乐东自己原本在校外有房子,所以只要了后者,作为临时落脚用。后来离婚的时候,他净身出户,才搬到现在的教授宿舍来。他去世之后,学校专门开会讨论了他的事情,由于情况特殊,破例允许把教授宿舍房产证交给孤儿寡妇。
葛可沁悲悲戚戚地说:“谢谢领导关怀。”
“谢谢校长伯伯的关心,这套房子请写我后母一人名字就行了。”
林怡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