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怡,你不该任性。”
“可他不能打我。”
“爸爸在世界上的日子已经没多久了。”
“可他不能打我。”
“你不如还是想一想,如果爸爸也不在了,你应该怎么办?”
林怡霍地坐起来,被子滑落地上,一额头冷汗。
枝枝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小怡,做噩梦了吗?”
昨天晚上她挨了林乐东一巴掌,哭着跑出来。一开始去找傅博,傅博去开学术会议了,他让枝枝接走了她。
就这么过了一晚。
两个人挤在一张1.5米的双人床上,转身都困难。
林怡把放在枝枝肚皮上的腿收了收,定了定神:“是啊。梦见我爸爸死了。”
“林教授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大家都很难过。”枝枝黯然,“没想到那么低的概率都被他碰上。老天爷不长眼,不保佑好人。”
宿舍楼下响起车喇叭鸣叫声,枝枝下床趴在窗户上一看,大惊失色:“靠,果然白天不能说人。你爸爸找到这儿来了!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
“还用问,肯定是傅博告密啊。”
告密算不上,学生汇报导师,天经地义。
傅博做了四年多的保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
一阵女生的忙乱后,枝枝把敬爱的教授迎进狭窄宿舍内。林乐东身材高大,几乎要弯着腰才能进门,进来后一室一厅的宿舍格外逼仄。
他先对枝枝道谢:“徐萌枝,昨天小怡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完全没有这回事。我和小怡一直都很好交情。”
“这么些年小怡从来不问葛可沁关于女孩子的问题,我现在才知道她的背后导师是谁。”
“教授,千万别这么说。”
“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小怡。”
枝枝咂摸出味道来了,老师在托孤。她心里非常难过,一时之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乐东对林怡招招手:“小怡,过来。”
林怡移动到他身边。
林乐东说:“消气了吗?”
女孩默默点头,她看到爸爸的脸蛋在微微发红。
持续低烧……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么我们回去吧。”林乐东说,“以后你在外面过夜,记得提前打电话回家。”
一般来说,父母最不喜欢这个年龄的子女夜不归宿。
然而现在林乐东主动为女儿找后路。
林怡垂头丧气地跟着林乐东回了家,当天晚上,林乐东住进了医院。
低烧转高烧,当天晚上,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副院长余医生亲自带领专家组会诊,治疗,出来告知病情的时候,对她们破口大骂:“本来林教授好好养着,病情可以得到控制。谁知道昨晚一宿没睡,抵抗力下降,让病情恶化!葛护士长,我知道你们孩子小,就不能你自己辛苦点带带,让病人好好休息吗?”
林怡听见葛可沁代她受过,心里很难受。
更难受的,是葛可沁坦然认错:“对不起,余主任,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下次、下次,有下次再说吧!”
也许林乐东命不该绝,医院的同事们尽全力抢救,住院五天之后,他高烧渐退,竟活下来了。
林乐东出院那天,林怡请了假,葛可沁在家门口烧了火盆。
“跨过去,以后健健康康!”
林乐东笑着大步迈过火盆,“什么时候开始迷信起来了,真是的。”
林怡眨了眨眼睛,也跟着葛可沁说:“阿姨说得对,跨过火盆,健健康康!”
“小怡,你也跟着阿姨胡闹!”
弟弟看到爸爸回来,张开藕节似的手臂,求抱抱。林乐东抱过孩子,逗了逗。
家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葛可沁低声啜泣。
哭声由低而高,最后变成崩溃大哭,悲痛欲绝。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火盆没能驱散缠绕林乐东的病魔,那只是个开始。
初三那年是林怡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学业繁重堆积如山,林乐东住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HIV病毒正在瓦解他的免疫系统,任何一种病菌都能轻易让他病危。
清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正在集全院力量,和林乐东身上的病魔搏斗。
冬天,拿到研究生学位,正式留院工作的傅博也开始参与了林乐东的会诊。但都只是听说,林怡并没有见过他的人。
说起来,她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傅博了,有两个月了吧?
四年来,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她对他有了很深的依赖。忽然之间两月不见,竟如百爪挠心一般,浑身不自在。周围时势紧张,无人有心情理会少女的小小不安,林怡嘴巴紧闭,把所有心事深深隐藏起来。
她越发沉默。
这份沉默孤高,在校内那么多的青春无邪的少女们当中,显得格外卓尔不群。给她带来别样魅力。
她的抽屉中情书日渐增多,从中文到英文,从抒情到叙述,积攒起来够出一本书。
林怡当然不会干这样的缺德事儿,她非常公平:把所有情书集中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林乐东高烧昏迷,身上皮肤溃烂,多器官衰竭,住进了ICU。
葛可沁把孩子送到保姆家里,自己留在丈夫身边端屎端尿,按摩擦身,毫无怨言。
这天,天气很寒冷。
探视完林乐东,林怡裹紧身上的羽绒大衣,提着沉甸甸的试卷袋子往外走。
冷不防迎面撞上了傅博。
“哎哟。”她手里的试卷摔了一地。傅博弯腰给她收拾,才认出彼此。
“小怡!”
“傅博!”
好久没见,但那种熟悉感还是如同昨日一般。
穿上白大衣的傅博,比以前更显清冷贵气。贫穷的出身完全不影响他的气质,也真是奇怪得很。
“你要到哪里去?”
“刚探望完我爸,现在回家做功课。”
功课吃紧,她不能放松。
林怡幻想着林乐东能够因为自己的录取通知单好起来。
傅博说:“正好我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好久没见你,你去哪里了?”
“……”傅博脸上,现出很难看的表情。
林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他终于开了口:“我妈走了。”
原来傅博消失数月,是回去侍奉床前,给母亲送终。
林怡不由得同病相怜:“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