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妈报的喜。
居里还没回来,罗家就准备开了,新时代男女平等,可罗家二老,还是希望抱个孙子,秋萍找出了保存多年的药方,一次抓七服,拿回来仔仔细细煮了,再带去药店分装成真空小包装。居里刚拖着箱子进门,秋萍便说:“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宝贝。”居里诧异。秋萍道:“九转葆子汤,老罗家家传秘方。”
居里为难:“妈,这……我还没有身孕呢。”
秋萍说:“就是没有身孕的时候喝才管用。”居里:“妈你看这,我等一下喝行吗,我把东西放进去,你先放在我屋里。”秋萍道:“就这一小袋也不多,不耽误你时间。洗澡水给你放好了。”居里闭上眼睛,一口倒,从中药水进口的那一刹那,居里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苦”日子要来了。
躺在被窝里,居里问东方:“你妈做的砒霜水,喝了?”东方一笑:“没喝,倒了。”居里拧东方的嘴:“耍滑头,你妈她老人家可是看着我喝完的。”东方翻身继续玩手机,避开锋芒。居里道:“听说应该补充叶酸?”罗东方说:“我出钱。”“你又阔气了。”居里带点讥讽。“该花的就得花。”东方说。
沈居里叹气道:“今天真是一个人生的分水岭啊!”
“怎么?今天有意思?就能怀上了?”东方嬉皮笑脸,摩拳擦掌。
居里飞踢他一脚,东方差点跌床下。“我是说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一个正式暂时不用外出工作、准备生孩子并且全天都要跟公婆待在一个屋里的人了。”
“什么口气,怎么被你说得像恐怖片。老人家,顺着他们就好,实在不行你就上楼找奶奶。”
居里叹气,对于这种情况,她还谈不上痛苦,只是,她有点忧虑,对于自己的处境,对于未来。东方扑上来,两个人一阵打闹。
那厢房,秋萍和进宝并排坐在床上,微侧着身子,竖着耳朵。安秋萍笑嘻嘻地:“有戏,你听。”进宝打击她:“睡你的觉吧,整天唱戏还唱不够,还要听戏。”安秋萍道:“你懂个屁,唱戏那是艺术,我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罗进宝随即在被窝里放了个屁。安秋萍大怒:“要死了你这个人,给我下去,不准睡被窝。”进宝嘎嘎笑了。
早晨,市声越过窗户,传到客厅里来了,上海的空气是有些潮湿的,氤氲的。一天还没彻底打开,秋萍在阳台吊嗓子。楼下一户从窗户伸出头,说了句神经病,可秋萍不理这些,多少年积累,她已经是这一代的霸主,唱够了,她才转回客厅。
安秋萍拿着哨子,猛吹,进宝、东方、居里瞬间惊醒。
人出来了。安秋萍像个训练师:“从今天开始,我们这个小家庭要正式步入正轨了,东方,进宝,你们该上班的去上班,进宝中午回不回来吃啊?东方你回来吃哦。”
进宝道:“我中午回来。”
东方说:“我回来吃晚饭。”
安秋萍充满士气:“居里,你跟我在一起,我要把罗家媳妇必备的知识都传授给你,对你有用。”
沈居里圆睁两眼,惊恐地:“好……”
超市,人不多,安秋萍推着车子,沈居里跟在旁边。居里心里打鼓,跟着婆婆买菜,逛超市,这在过去是居里没想过的。她理想中的自己,是可以在职场拼杀、干脆利落的职业女性,而不是家庭妇女。
安秋萍边走边说:“正好你这一段时间不用上班,备孕,不知道要多久,我刚好可以把我知道的都传授给你。女人啊,你记住,最关键一点不能懒。”好吧,不懒,居里心里打鼓,嘴上应承着,她们这一代,谈不上懒,但也谈不上勤快,在家务上,她们多半要求跟男人均分,自主意识更强。
安秋萍接着说:“再一个就是要勤俭持家,该花的钱花,不该花的钱绝对不能花。”居里眨巴着眼,不解深意。安秋萍说:“比如我们来这个超市,有些东西可以买,比如这麦片,中老年补钙补铁的,肯定买了是比较好的,这种成包装的东西,只有来超市买。但是像这种菜类,来超市买就不划算了,你看这个芹菜,就两个芹菜棒子就卖十块钱,抢钱呀,现在商人真是良心大大的黑。”沈居里说:“可是这是无公害无污染的绿色有机蔬菜……”居里的健康意识很强。
安秋萍说:“什么有机什么没机,都是商家打出来的广告哇,你这个孩子脑袋直的,别人一说你就信,他说有机就有机,他说无公害就无公害,拿什么证明,这种菜比如这个青菜,这里卖三块,我跟你讲等一下去新民菜市场两块钱能买好几把。”
居里道:“妈,那能一样吗?品质还是不同的吧。”
秋萍道:“看着不一样,吃起来都一样。”居里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个上海女人。从小时候起,上海给她的印象就是精致,上海货的质量最过硬,连带着,上海女人也是全中国最讲究的。可秋萍的生活观,完全颠覆了居里的想象,她此前不明白,原来上海人的精明,不仅仅在于表面的讲究,而在于省,要用最小的力气获得最大的效果,说白了就是务实。居里脑子中乱着,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袋话梅,秋萍立刻给拿出来,挂回去。居里尴尬。安秋萍道:“我不反对吃零食,偶尔吃点零食是开胃的,有好处的,比如我们上海的猪肉脯、桂花糕之类的,我就经常买给你奶奶,她年纪大了有点零食消磨消磨,我们年纪轻轻吃什么零食?特别是话梅啊什么的,我跟你讲上次电视里面放那个养生节目,说吃这一颗话梅肝脏要解毒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啊,什么概念?真不知道这些厂家怎么想的。”非有机蔬菜可以吃,话梅则不可以,居里领略了秋萍的双重标准。
一进菜场,就有人跟安秋萍打招呼,这个说,安姐来了,那个说,安姐今天真漂亮,还有人说,安姐,这领的是谁呀?儿媳妇吧,真水灵,真漂亮。安秋萍回一句:“光漂亮没用,得能干才行。”路人口无遮拦,道:“有安姐手把手教着,母猪也能上树了。”沈居里直吐舌头,心想自己又不是母猪。安秋萍觑了居里一眼,道:“我真要有那能耐我也不至于一辈子在家里混着,早去做什么高级白领时尚丽人去了,现在的孩子啊都有主见,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接受我们这一套了。”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当然也说给居里听。
蔬菜摊子,围着几个人。安秋萍站着,翻翻拣拣,只看不买。沈居里站在她旁边,有些疑惑。沈居里问:“妈,您要买这个吗?”安秋萍不说话,继续翻拣,围着的几个人买完走了。安秋萍问:“多少钱一斤?”女菜贩说:“两块。”安秋萍说:“这么贵,前几天我买才一块五。”女菜贩很自信地:“一天一个价,我这是最新鲜的,全上海最便宜了。”安秋萍头也不抬:“一块五,来两斤。”
女菜贩为难:“你还买不买别的?”安秋萍说:“下次买。”女菜贩痛下决心:“一块八。”
安秋萍故作爽快:“行吧,这几把。”女菜贩幺了秤。
女菜贩说:“总共给四块钱吧。”
安秋萍从一堆蔬菜里抽了一把小葱。
女菜贩惊呼:“不行啊大姐!”
安秋萍云淡风轻:“有什么行不行的,那么小气的啦,我在住了几十年了,饶两根葱有什么,以后我让邻居小姐妹都来照顾你生意好不好,行了,我记住了,六十三号。”
女菜贩被收服了:“多来照顾生意啊。”居里和秋萍走远了。居里说:“妈你真厉害……”
安秋萍呵呵笑道:“学着点,生活说白了就四个字。”
“唔?”
“斗智斗勇。”安秋萍得意于自己的生活智慧。
又一个蔬菜摊,居里犯难,她多少有些怯场。“你试试。”秋萍发号施令。
“老板娘,这芹菜多少钱一斤?”居里问。
“五块。”
“四块五卖不卖?”
女菜贩头都不抬:“全上海都没这个价。”
沈居里进退两难。
安秋萍插进来说:“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啊?”女菜贩翻着眼,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以后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我管你是谁,五块一斤就是五块一斤。”
沈居里忙劝道:“妈,算了,我们去别家买。”
安秋萍下不来台,硬着头皮道:“不行,还横起来了。哪有不能还价的,我退休前在新民菜市买了几十年的菜,没见过这样的事。”居里知道事要闹大,死死拉住秋萍,可女菜贩却不是吃素的,只听她说道:“不买别在这站着,影响我生意!哼,还退休前!退休后了不起啊?”这话戳中秋萍软肋,她最怕人拿她退休的事做文章,“看我退休了好欺负了是吧?”秋萍的势头已经弱下来了。女菜贩道:“你退不退休关我什么事!上班有钱就吃,退休了没钱就别在这啰唆!”安秋萍震怒:“你这是做生意的样子么,我跟你讲,你今天一分钱也别想赚!”“妈,算了。”居里的声音被喧哗声盖住。
“不买别在这站着,影响我生意!哼,还退休前!退休后了不起啊?”女菜贩横着。
“看我退休了好欺负了是吧?”同样的话秋萍竟又说一次。
“你退不退休关我什么事!上班有钱就吃,退休了没钱就别在这啰唆!”
安秋萍震怒:“你这是做生意的样子么,我跟你讲,你今天一分钱也别想赚!”
女菜贩冷笑道:“怎么,价格不合适不买就好了,还强买强卖不成?我卖了十几年菜,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安秋萍抓起一根芹菜朝女菜贩脸上丢。女菜贩大怒,操起一个萝卜要打安秋萍。居里拉架,人围了上来。
“妈,回家吧——”居里显然控制不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