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不在家,不知怎么的,东方也懒得早回家。同事打趣说:“罗组长,还加班呐,嫂子不想?”谁都知道他刚结婚,东方只是微微一笑,他给居里打电话,问好,又跟居里妈说了一阵,问问家里的情况,作为女婿,他努力尽职尽责,他其实一直没能忘记上一段婚姻带来的伤痛,女高男低,这家里一定过不好,所以,再一次走入婚姻,他宁愿找一个外地来的居里,他宁愿说,他养她,他宁愿她事业上不要发展那么快、那么好,当然,这只是他心底的想法,并没有跟居里分享。年过三十,他逐渐有了点城府,这些城府全是岁月馈赠给他的。他也明白父母的期盼,但正因为这种期盼,让他有压力了。
电视里在放不孕不育广告,秋萍和进宝并排坐在沙发上。
安秋萍说:“唉,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儿子的问题?”
进宝感到莫名其妙:“能有什么问题?”
秋萍说:“石玉燕当初不也没怀上么?”
进宝劝道:“不要瞎想。”
安秋萍严肃地:“怎么是瞎想?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容易有这些问题。”
进宝缠不过她,道:“那你问你儿子去,真是无理取闹。”
秋萍犯难:“怎么好意思问,男大背母,女大背父。”
罗进宝说:“就你懂得多,一套一套的。”
安秋萍说:“我是书香门第。”
罗进宝说:“行了,顺其自然吧,该有的都会有,我这想要孙子的心早都淡了。”
“这可是你说的。”
“能有什么办法,要像过去孩子多,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一个开花结果,现在成了一枝独秀。”
“不知道居里妈这个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别操心了,快去楼上看看妈,她睡觉总是忘了关电视机。”
罗家楼上,客厅,老太太在藤椅里睡着了,秋萍开门进来,把毯子给老太太盖上。安秋萍看着婆婆,自言自语:“我到老了要能有这份福气,就阿弥陀佛了。”罗老太太猛然醒来,问:“说什么?”安秋萍惊慌:“妈,你没睡着啊?……我是说我自己老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呢。”罗老太太说:“对孩子们好点,对进宝好点,一切就都好,保管有人管你。”安秋萍说:“妈,你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可是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啊。”罗老太太笑道:“三毛钱的葱都能计较半天的人还真是够呕心沥血的。”
安秋萍大叫:“妈——”
罗老太太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安秋萍脸红,道:“我可是为了罗家好,罗家几代单传没有子孙怎么行啊?而且居里正好没工作,不正好是怀孕生孩子的好时机吗?现在小孩都不知怎么想的,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孩子啊。不是我说,就她以前那个工作,聊胜于无,也赚不了几个钱,整天弄得跟做多大事业似的。女人再独立,也不能不顾家庭,把孩子生了,去非洲工作我都不会拦着。”
罗老太太说:“慢慢来,不能暗地里下绊子,用阴谋诡计。”
安秋萍委屈极了:“妈,这不是跟您学的吗?当年若不是您给进宝出主意,让我还没结婚就有了东方,我怎么会嫁入这个家!妈你知道吗?我的兄弟姐妹,我身边的票友都住多大的房子吗?别人还都以为我过得很好!”
罗老太太直起身子,说:“你过得哪里不好?有吃有喝有穿,有一个身体健壮的老公出色的儿子和屁股大能生育的儿媳妇,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都什么年纪了,为什么还是看不透人间的这点事,名与利、富与贵,都是一阵风就吹走的。”
安秋萍小声嘀咕:“到了妈这个年纪可能是随时都能吹走。”
罗老太太偏偏对坏话耳朵尖:“什么意思,你咒我?我还有得活头呢。打电话叫进宝上来,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婆媳斗了一辈子嘴,也斗出感情来了,倒是不记仇。
安秋萍说:“妈你不用打了,进宝才懒得上来呢,他就是不愿意上来才让我上来的。”
罗进宝突然走进屋。“秋萍,妈睡着了吗?”进宝问。
“快把你这倒霉的老婆带下去!”罗老太太快人快语。
“妈你干吗发这么大火啊?都几点了,火气还那么大,平时早该睡了。”进宝一边劝,一边对秋萍,“你又跟妈说什么胡话了!你就安安静静过一天能怎么样?惹完小的惹老的,你就不应该退休,你该去给资本家打工,只有资本家有办法治你!”
秋萍瞪着进宝,一双眼睛要飞出刀子来。
居里睡床上,居里妈坐她旁边,床头柜上摆着居里小时候的照片,床头一个大布娃娃。居里懒懒的:“爸呢,还不回来。”居里妈道:“他就跟麻将亲。”居里说:“你有责任,应该管。”居里为爸爸担心,她一去上海,家里就剩两个老人,理论上,是他们该担心她,因为她一个人在上海,他们是父母,父母永远担心孩子,可现在,他们老了。人老了就成小孩,居里担心他们。
居里妈说:“管,怎么管?都多大年纪了,我还管,你回来帮我管管,你们俩是一条阵线的。”这话打在居里心坎上,她气馁:“早知道不去上海了。”居里妈:“现在说这个话有什么意思?你啊,从小就心高,在这里你可能算是拔尖的了,可到了上海那个大大的花花世界呢,知道厉害了吧?不是我说你,如果不是你婆婆家有房子住,你可能房子都租不起。”沈居里冷笑:“他们家那房子,螺蛳壳,屁股都抹不开,我和东方那间,只够下脚的。”居里妈道:“他们家那个地方寸土寸金,老祖宗能守下那么个地方留给后代,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后万一拆迁,也是个有分量的。”居里鼻子冒冷气:“快别说了,拆迁这话据东方说,提了都快十年了。”居里妈说:“不管怎么说东方他们家是给了你一个家,一个在上海落脚的地儿,其他的,咱再说。”居里没法儿,说:“好好,这一点我承认。”居里妈说:“人家对咱们好,咱们要报答,人,要知恩图报。”
沈居里不耐烦了:“妈你这话我可真受不了,我是跟罗东方结婚,不是卖给他们家的丫头,什么报答不报答,他们还应该报答我呢!罗东方是二婚,被一个女的甩了,孤苦伶仃,没人疼没人爱,我一个黄花闺女肯嫁给他,已经算给他们老罗家天大的面子。你自己问问罗东方,自打跟我结婚后,他事业上是顺得没话说,这眼见着都升了小组长了。你能说这没我的功劳么。人,活的就是个心情。”
居里妈着急:“居里!我跟你说的是两码事!”
“我跟您说的是一码事。”
“沈居里我告诉你,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你必须生孩子,而且现在就要生。”闺女是她生养的,闺女不能生,间接说明这个妈做得不尽责不到位,功能不全,弄出个残次品。居里妈的这点想法,在居里看来,完全就是自私。她是独立的,别说不想生,就是不能生,她妈也不应该胳膊肘往外拐,对她有意见。居里不理解她妈这一辈的忠孝仁义。
“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讲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居里大声疾呼。
可她妈不这么想,她觉得她这样催促生育,完完全全是为居里考虑。“我是教你怎么在上海站住脚!”居里妈扶住女儿的双肩,“都要走那么一遭,要想长远啊!”居里道:“什么意思?生孩子跟站住脚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傻丫头,我问你,罗东方喜欢居里你没错,但是你的公公婆婆呢?”居里妈决定掰开了揉碎了说。
“他们喜不喜欢我无所谓。”
“所以我说你傻,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怎么能不和睦呢?更何况你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
“我一直很尊重我的公公婆婆。”
“其实对于公公婆婆来说,帮儿子娶一房媳妇,一是为了自己儿子日后有人相互照看,另一个也是因为只有媳妇才能生孩子。”居里妈往深了说,往透里说。
居里不吭声。
居里妈继续:“一个不生孩子的媳妇,怎么能得到公婆的认可?就好像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谁也不会把它养太久。”
“到底需要我说多少遍,我没说不生,我要生,未来我会生。”居里嘴撅起来了,“你们现在逼我生孩子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违法,违什么法?”
“我国的《婚姻法》和《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都有提到,妇女有生育子女的权利,也有不生育子女的权利。这个不能逼迫的。”
居里妈道:“早生迟生都是生,你听妈一句话你就少受点罪,而且你现在刚好没工作的,公婆又支持,正是个好时机。”
沈居里看着妈妈,她有些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女人。过去,无论什么事,妈妈永远站在她这一方,就连小学时她乱改分数,在学校打了男孩子,上树丢了鞋,她妈都会善后、安慰、支持。可现在呢,她觉得她妈简直就是凶神恶煞。
“机不可失。”居里妈说得好像是去考学,去竞选,“人生本来就跟坐公交车一样,每一站都不要晚点才好。”
“妈你真应该去当哲学家,满嘴道理。”
“听话的女儿才不会让娘家为难,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高形式的爱就是为他生一个孩子。你这刚进门,跟公婆的相处才刚刚开始,没有个孩子做定海神针,沈居里我告诉你,你以后有的吃苦呢?你看看你,多懒,洗衣服做饭样样不擅长,你跟你婆婆学着点,不然又说你妈没教好。”
沈居里求饶:“打住,我生,我生。”
居里妈道:“赶紧给我回上海去。”居里诧异:“那么着急做什么,才刚回来,屁股没坐热。”居里妈道:“你表妹看到你回来了。”
“看到就看到,表妹挺友好的啊,还请我去她家吃饭,我还给她钱了呢。”
“明天一大早,你回娘家的消息所有亲戚都会知道。”
“那么严重。”居里有些肝颤儿。
“别人会以为你离婚了才跑回娘家,或者准备离婚。”居里妈痛心疾首,“最低限度也会认为你在上海跟婆家吵架。”
沈居里眼急红了:“妈,你活出一点自我行不行!”
居里妈坚决地:“不行,你必须马上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