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九九

饭桌上四个菜，一个汤。罗进宝、安秋萍、沈居里、罗东方还有罗进宝的妈罗老太太围坐在小圆桌边。罗老太太今年快八十了，有“大餐”，罗进宝接她下来。罗进宝温了点黄酒，安秋萍抢过酒瓶。罗进宝厌烦地：“你这人，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鲁。”安秋萍道：“我什么，你这人就一点不好，吃独食。”说罢，秋萍挨个倒酒。居里说：“妈，我不喝酒。”秋萍说：“这是绍兴黄，喝点对身体好。”沈居里双手举杯，接住酒。

罗老太太说：“给我一杯。”

秋萍说：“妈，你不能喝。”

罗老太太抢白道：“我身体比你都好，快！”

安秋萍只能倒了。又给自己倒一杯，给东方倒一杯。

秋萍举杯：“今天他爸下厨做菜，是给居里压压惊，她的公司倒闭了，我看未必是坏事，不是说么，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然会给你开另一扇门。”

罗东方笑着纠正：“是开另一扇窗。”

安秋萍说：“我就是那个意思。”

罗老太太说：“不熟悉就不要乱说。”

罗进宝说：“她总这样。”

安秋萍讨厌这种“围攻”，特别显得她是外人似的：“够了，我就是那个意思，既然大家都明白，又何必抓住一个小错误不放呢。我的意思就是，现在居里的公司倒闭了，对居里未必就是坏事。居里也许就此可以发现更美好的人生，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一定的，一棵树上吊死可不行。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思倒对。饿不死。”进宝说。

秋萍说：“什么年代了，饿死，说话一点没水准。我们家，还不至于到饿死。你，我，都是有工资的，怎么会饿死。瞧你说话，着三不着两的。”

“有妈这句话就行了。”东方举杯。

“谢谢妈妈关心，接下来还请妈妈帮忙介绍工作呢。”居里跟上。

安秋萍呛住：“请我介绍工作？”

沈居里说：“不工作怎么行？”

罗进宝说：“素鸡儿媳妇就不工作。”

沈居里说：“那是因为素鸡儿子有钱。”

安秋萍说：“我们东方也能赚钱。”

罗老太太说：“我一辈子没参加工作。”

罗进宝说：“妈你那是什么年代，解放前。不过您也真够受苦的，好几次差点饿死。”

罗老太太说：“还不是为你，还有你爸。”

罗进宝不满意了：“为我什么，妈妈我这一辈子也没少吃苦啊，累死累活在工厂里做，素鸡她老公上了工农兵大学，现在生活就是不一样。”

越扯越远，秋萍要往回拉：“你们能不能不要只关心自己？现在是在讨论居里的问题。”

罗老太太说：“居里没什么问题，我看挺好。”

沈居里说：“主要我还想为我们这个家出点力，光张嘴吃饭可不行。”

安秋萍摆出腔调：“每个人出力的方式不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男人能做的事女人未必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

“这……”居里接不上话了。

安秋萍一饮而尽：“居里，生个孩子吧！”

沈居里惊诧：“啊？”

罗老太太说：“再给我来一杯。”

罗进宝说：“生个孩子好，应该生孩子。”

罗东方解围：“妈——吃饭说这个。”

安秋萍道：“吃饭不说什么时候说。”

一顿饭吃下来，秋萍的小九九居里全明白了，刚进门三天，就催着她生孩子，居里感到很不耐烦，这给她的感觉是，他们允许东方娶她进家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这样是什么呢？当初她跟东方恋爱，秋萍和进宝就一百个反对，到谈婚论嫁，秋萍甚至扬言上吊，二婚的上海男，也不能找一个外地女人！在秋萍看来，外地女人嫁到上海家庭来，明摆着是来“沾”的，属牛皮糖的，沾上就甩不掉，后来东方异常坚持，几经谈判，才终成眷属。结婚当天，居里大哭，她为自己哭。她有什么错？除了她没生在一个好地方，她没有任何错误。

好了，现在她有报恩的机会了，生孩子，她看秋萍的劲头，只要她沈居里能及时为罗家生一个孩子，娶她进来也就不枉。这是要挟，这是逼迫！居里不是不生，她只是不现在、立刻、马上生。她还想等两年，等自己工作稳定了，有点收入了，一切都回升向好了，最起码有自己的单独住处了，再迎来新生命。

可是，一切却因为一场失业不得不提前了。沈居里对东方说：“你妈是不是故意的？根本就是鸿门宴！”“没那么严重。”东方秉着缓和矛盾的方针。沈居里据理力争：“我成生育机器了，我又不是母猪，刚嫁进来才几天就让我生孩子，你那前妻不也没生。”

“居里，就事论事，扯别人干吗？”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女人不都要经历那一遭吗？没有孩子、不做妈妈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们都那么大年纪了，我妈这样考虑，也没有错啊。”

“我没说不生。是他们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不要把人都往坏里想。”

“有工作一样可以生，职场女性就不生孩子了？”

“只是怕你身体负担不了，都是为你担心。”

“我来上海不是为生孩子的。”

“我请问居里小姐你都多大了？”东方迂回包抄。

“年轻得很，林青霞47岁都还能生。”

“你不是林青霞，我也不是那什么，富商。”

“反正我想再试试。”

“随你。”罗东方侧过身子。他知道，居里属牛，牛劲上来了，谁也拉不住。

那厢房，秋萍也为居里不积极的生育态度不满。安秋萍愤愤：“你看看她刚才什么态度。介绍工作？算是吃上我们家了。”罗进宝说：“你是书香门第，路子宽，不找你找谁。”安秋萍举手要打：“我在说别人你老扯我，罗进宝，我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老天爷要派你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人来折磨我。我一个梨园世家的后代怎么会找到你这么个人结婚？真是，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真是一点没错。”罗进宝说：“那时候工人吃香，你精明着呢。”安秋萍说：“你闭嘴！这个沈居里真是不识抬举，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罗进宝不说话。安秋萍拧了他一下：“又不说话了。”罗进宝说：“是你让我闭嘴。”秋萍说该发表观点的时候要发表观点。罗进宝道：“年轻人心高，可以理解，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如果你着急抱孙子的话。”

秋萍说：“你这话像放屁，我着急抱孙子，不是你孙子，你看素鸡的孙子都快能打酱油了，为什么我们处处落人后？”

“你就喜欢跟人比。”

秋萍不耐烦：“别废话了，怎么解决你快说，你说我为你们老罗家人丁兴旺我操了多少心，你妈都不操心，活菩萨似的。我看明白了，她是愿意听的她就听，不愿意听的，她就说听不见。”进宝说：“我妈都八十了，什么事看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