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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仿佛若有光

月亮湾这种地方,朱姐是第一次来。进门就是金碧辉煌,她有些眩晕,她自认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到了这种地方,还是有些不适应。

大堂朝里,宴会厅里,一群穿着浴衣的男男女女在吃自助,左右两侧写着,男宾,女宾。朱姐掏了三百八,心想着不吃点喝点再洗洗澡对不起这票价。但一转念,才记起是来找老谢的。八成在桑拿房睡觉。

“能不能帮我找一下一位姓谢的客人?”朱姐问服务生。

服务生笑笑。

朱姐再次追问。

服务生才委婉告诉她:“进了这个门都是不叫真名的。”

朱姐诧异,问那叫什么。

服务生笑笑,点点朱姐浴衣上的铭牌,小小的,金色方块,上面写着:周芷若。“大姐您现在就是周芷若了。”

朱姐顿时出一身冷汗,瞟一眼身边路过的人,有的叫张无忌,有的叫陈家洛,还有的叫阿紫、黄蓉、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算男的算女的?”朱姐问服务生。她还没忘了幽默感。

“跨性别。”服务生很淡定。他见得多,识得广。

朱姐这才觉得自己多问了,大惊小怪没见识。在这宫殿一般的娱乐场所里转了一圈,朱业勤才渐渐放松了,精神上,身体上。她打老谢手机,依旧没通。响小伍的,一声起,立刻又挂了。她不能再给小伍添麻烦,万一老谢知道了,她难做人,也会痛失小伍这个线人。

自己找吧。朱姐突然想起一篇课文《桃花源记》,里面说有小洞,仿佛若有光,走过去就是别有洞天。找了一圈没找着。

路子不对。她这才发现还有三楼。拾级而上,都是包间,隐约听到有喧闹声。顶里头一件门露着点缝,里面细细碎碎有人说话,但听不清。走近看,是日式装修,榻榻米,男男女女席地而坐,老谢的脸正对着门。

朱姐头皮发麻,想直接叫,但又有些叫不出口,看他胸前铭牌,叫张无忌。跟自己的周芷若是冤家。

门缝里闪出个人。是小伍。

“姐。”小伍比一个小声的手势,“哥在里头呢。”

“叫他出来。”朱姐既然来了,就打算破釜沉舟。莉莉的事,她得问清楚。

“稍等。”小伍一猫身,又回头,“别跟大哥提我。”

“放心。”朱姐说。

小伍进去了,低着头趴在老谢耳朵边嘀咕着。

恍惚间,朱姐仿佛瞄到个熟人,陶乐乐?坐在那老男人身边的,裹着白色浴巾,是她吗?在这种地方也化着妆,她不是来洗浴的。在她旁边,还有两三个女人,有化妆的,有没化妆的,分不清来路。一群人交杯换盏,虽然不似低俗场所的声光绮丽,但空气中也有些异样的味道。

再一偏头,是陶乐乐没错。她也看到她了。也许没看到,朱姐不想让老同事知道自己来过。

没多久,老谢出来了。叉着腰,皱着眉,一身正气,老干部样:“你怎么来了?”

这一句就激怒了朱姐。我怎么就不能来?“你电话不通。”

老谢不假思索:“哦,没电了。”

“不是没电是打不通。”

“没电就是打不通。”

两口子抬杠。

“莉莉去美国是怎么回事。”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再说,这朋友都在里头呢。”

“女儿的事不是大事?”

“你给我点面子。”

“谢平贵!”

“就是那么打算,还没定,还要跟你商量。”老谢口气软了下来。

朱姐心里稍微舒服些,他还是在乎她、怕她的。“这事不能这么草率。”

有人叫张无忌了。

“你先回去。”张无忌劝周芷若。

朱姐有些气弱。没化妆——她也不会化,蓬头垢面出不得台面。糟糠之妻不下堂,但糟糠之妻也出不得场。自惭形秽,唯有撤退。可朱业勤又有些失落,他没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别说这一次,就是这么多年,她似乎也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朋友圈过。她就这么带不出手?想到这儿,朱姐又有些来气。

她一把抓过老谢的铭牌:“叫什么张无忌,有好下场吗?”

老谢道:“你还不是也叫周芷若。”

朱姐抢白道:“周芷若没问题,就怕出来个赵敏。”

老谢没搭茬,转头进去了。

朱姐刚转身走,背后有人喊她。回头,果真是陶乐乐。朱姐曾经帮她向老谢套话,问老秦的情况。

“姐。”乐乐微笑着。她胸口的铭牌闪闪发亮,上面刻着两个字:赵敏。

朱业勤下意识不舒服,但立即开始解释:“哦,钥匙忘在屋里了,找老谢拿个钥匙。”

乐乐不说话,上前抱了朱姐一下,又双手扶住她双肩,说:“放心。”

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两个字里头。

朱业勤一头雾水,但又隐约觉得恐怖,放心?放心什么?放心张无忌不会出问题?还是放心赵敏跟张无忌没关系?上次咖啡馆见面,她就觉得陶乐乐有些变化,这一次,变化更大了。是内在的,从眼神能看出来。

这是一种挖地三尺也要从上海挖出什么来的眼神。

朱业勤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请保姆的事居里请教过朱姐。朱姐的建议是,二一添作五。老太太愿意出一份,东方居里出一份,秋萍夫妇出一份。

东方委婉地跟进宝提出来,进宝再转告秋萍,算个缓冲。秋萍对着镜子梳头发,罗进宝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秋萍。

进宝说:“你说你这刚回来较个什么劲,不就请个保姆吗?”

安秋萍放下梳子:“我是小气的人吗?上次你要买那个什么全套的冲锋衣我没给你买吗?不该花的钱不能花,钱要花在刀刃上,这么纵容还行?”

进宝嘀咕:“妈都同意了。”

安秋萍大声道:“妈同意也不行,我们也要出钱的,那就得有发言权。”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东方带大的。”进宝不正眼瞧秋萍。

秋萍当即跳脚。“废话,不是我带大的难道是你?一代有一代的责任,推卸责任可不行,动不动就怪时代怪压力,我看很多农民工进城来上海的,不照样带着孩子满街跑,我看那孩子一个个的,也都充满活力。”

“那接受的教育不一样,长大之后未必能成才。”

“我的天,所以我说现在的家长就是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太高太高了,恨不得个个都当总统,现实吗?能安安分分健健康康长大,做一个普通人就行了。争个什么劲啊!连我这么充满天赋色艺俱全九岁就被京剧名家预言未来能够在戏曲界一炮而红的天才戏曲演员,混了这么久都只能还是票友,你就知道人生是多么无奈多么无常,好多事情真是,有命做就做,没命做就不要做。”

“就你懂得多。”

“我是书香门第。”秋萍吸了一下牙,吐出一丝芹菜来。牙缝干净了。

请保姆的事磨了一个礼拜没结果。白日里还是居里照顾,秋萍外出唱戏,进宝有事做,只有周末居里才腾出手去外面透透气。东方代班照顾孩子。她本来不放心,但不出去她实在受不了。

居里和朱姐约在蒙自路,惊鸿咖啡馆。居里是来诉苦的,可朱姐也有好多苦要诉,可是居里的苦是明的,朱姐却是暗的,媳妇在人后抱怨婆婆,似乎是天经地义,可妻子在背后抱怨丈夫,只能显得自己无能,与幸福生活无缘。所以居里不问,朱姐也便不刻意说自己家那点事。

这时刻,朱姐瞪着眼睛问居里:“你婆婆真不愿意带?”

居里撇撇嘴道:“就我婆婆那样的,她就是愿意带我也不敢给她带,心粗得跟什么似的,上次我让她把我洗好的奶瓶拿过来,她老人家给我拿来一瓶洗衣液,我说这怎么能一样,她说是你告诉我放在洗衣机上的呀。”

朱姐问:“东方怎么说?”

“他是早给我安了一个名头,贤妻良母。我也想做贤妻良母啊,可我到底不能不多想一点。还是那句老话我一个人在上海,连个房子都没有,如果有一天我跟东方吵架,他一怒之下让我走,以我这么一个自尊自强的现代女性,我能不走吗?”

“都说了让你到我那。”

“别打趣我了啊,在现代社会做女人不容易啊。”

“做人就不容易。”

“帮我留意留意保姆啊,要熟手,最好不要那种特年轻的农村来的,那种容易出问题。有的说不干就不干了,还有给孩子下安眠药的。”

朱姐劝居里别把人想得太坏了。居里却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婆婆不出钱你还照请?”

“婆婆不出公公出,多的出不了出少的,总不能一个子儿不出,实在不行,我和东方的伙食费不出了,那我们出也行。”

“别闹得太僵。”

两个人聊了一会,居里问起莉莉。

“要出国了。”朱姐说了实话。去月亮湾之后,她又跟老谢谈了一次,女儿的成绩一般,能申请上国外学校的半奖,的确比在国内强。可朱姐就是怪老谢不把这事提前告诉她,不把她当回事。

居里惊诧:“不是在上海读大学吗?”

“出国好一些,学校过硬。”

“莉莉走了你怎么办?”居里脱口而出,她说话常不经大脑。

朱姐的心皱了一下。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只不过由沈居里说出来,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莉莉的离开,是她惧怕的。

她和老谢的关系,目前不冷不热,甚至于趋冷。她和莉莉虽然吵吵闹闹,可莉莉给了她一份热闹,这才是人间。莉莉走了她怎么办?工作没了,朋友也没几个,兴趣爱好,除了饭后散散步基本没别的。她的大把时间怎么办?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安放?

朱姐一时答不上这个问题,只扭转话题:“前几天见到陶乐乐了。”

居里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乐乐的故事,是她爱听的。这个小女子身上有一些她想做却不敢做、破釜沉舟式的勇敢。

“她怎么样?”

“好像做业务呢,迎来送往很娴熟。”朱姐笑着说。她故意隐去了地点——月亮湾——那个香艳的场所,也隐去了老谢也在现场的事实。

“真行。听说他们老板是个女的,对她不错。”

“女的?她对男老板感兴趣。”

居里随即哈哈大笑:“资本,年轻女孩子的资本,善加利用,一飞冲天。” kAd03XpKg7edJPAJE7WShjBkWS3KCR4krD2ZZe7ljOljfWz5VY0hdHiSF/4AbU8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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