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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七

近来甚病,《新青年》四卷四号将出版,几乎不能撰稿以应。一日,体热极高,头昏脑痛之际,恍惚有这一种人物,活现于我眼前:——

这等人,虽然不在政界;而其结合团体,互相标榜,互相呼应,互相指使之能力,对于所在之一界,实不啻政界中“全盛时代之督军“!其中心点则在上海,羽党散布于四处。

这等人,恒以“融会中西,斟酌新旧“八字为其营业之商标!然其旧学问,固未尝能做得一篇通顺之文字;其新学问,亦什九未能读毕日本速成师范之讲义。以此之故,彼辈虽日日昌言保存国粹,灌输新知;而其结果,则凡受彼辈熏陶者,文字必日趋于不通,知识必日趋于浮浅。问其故;则曰,“高深之旧学,与玄妙之新知,均非普通人所能领受;我但致力于‘普及’而已。“呜呼!何颜之厚!诸公纵善于文过,岂能以一手掩尽天下目,以为中国四万万人中,竞无一人能在诸公之大著作中,于文字上指斥其不通,于材料上指斥其陈腐敷衍耶?

这等人,亦有时自知其陋;故每与两种“洋货”——一种是不学无术,而喜出风头之“洋翰林”,一种是在华经营滑头的名誉事业之"Money maker"——相遇,必力与周旋,以资借重;而两种洋货,亦有借助于此等人处。物以类聚,声势益大;其结果遂益形其非驴非马,不成事体。盖第一种洋货,固未能在外洋学得什么;第二种洋货,又悉为外洋学术界思想界所吐弃不屑称道之人物!

这等人,时时在营业上变更节目。这一月是提倡什么,那一月又提倡什么;(都是本其一知半解的眼光,向日本书上剽窃了些皮毛),开会讨论咧,杂志报纸的鼓吹咧,招了人传习冽,报部通饬全国试办冽,朝三暮四,闹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们本身既没有明白,所提倡的东西,究竟有何真义;更没有顾到提倡以后,有无成效;不过胡哄一下;热热场面,像上海新世界出卖“活怪”一般!

这等人,倘见中国原有的东西,为外国人所赏识;他们便大大的提倡,当作国粹。(其为国粹与否,应当自己辨别,决不能取决于外人。)即如自发为能讲老庄哲学的某君;看见日本有人讲究中国“丹田""泥丸官“之说,他便极意提倡,闹得一班信徒,也有伤风咳嗽的,也有大便带血的,也有打噎放屁的;而某君却已得了个“卫生哲学家”的头衔,竟有人称他“吕仙"r!记得吴稚晖先生的《月出庵客座谈话〉里,说有一个瑞典人,因为迷信中国老庄之学,竟要吸起鸦片来,以实行其自然主义;假使“吕仙”知道了这件事,也许要著一部书;提倡吸鸦片烟哩!

此外还有许多东西,本应写出;只因头痛已极,不能再写,姑且把他结束起来!

总而言之,这等人自己头脑不清,全无知识;所以要借着“普及”二字,一壁是自掩其丑;一壁是拒绝有知识的人,使“优胜劣败”的公例,不能适用于中国。这是小人的惯技,不足深责。

所可怪者;这等人既然借着“普及”二字来愚人:——我并不是说世间“普及”二字可以消灭,但以为这等人拿“普及”二字来限制高等学术思想的进步,那便是荒谬绝伦——人家亦甘受其愚,把“庸人”看作”伟人”,而自居于“小庸人”之列,弄得十几年来,各种思想学术,都是半死不活,全无进步。难道中国人的脑筋,竟全被Devil迷昏厂不成?

今日之中国,不必洪宪临朝;宣统复辟,已有岌岌可危之势;然以救国的根本事业,交托在这等人手里,恐怕未必靠的住罢!

我病中的感想是如此。诸位看了,请平心想想,究竟有些道理没有,说中了一两句没有!

辟《灵学丛志》

由南而北之“丹田”谬说,余方出全力掐击之;捂击之效验未见,而不幸南方又有灵学会,若盛德坛,若《灵学丛志》出现。

陈百年先生以君子之道待人,于所撰《辟灵学》文中,不斥灵学会诸妖孽为“奸民”,而姑婉其词曰:“愚民”;余则斩钉截铁,劈头即下一断语曰“妖孽”,曰”奸民作伪,用以欺人自利“。

就余所见《灵学丛志》第一期观之,几无一页无一行不露作伪之破绽。今于显而易见者,除玄同所述各节外,略举一二,以判定此辈之罪状:——

(―)所扶之乩,既有“圣贤仙佛”凭附,当然无论何人可以扶得,何以“记载”栏中,一则曰“扶手又生”,再则曰“以试扶手”,甚谓“足征扶手进步,再练句曰,可扶鬼神论矣“,及”今日实无妙手,真正难扶“云云。试问所练者何事?岂非作伪之技,尚未纯熟耶?此之谓“不打自招!”(杨臻《扶乩学说》中,言“扶虬虽童子或不识字者,苟宿有道缘,或素具虔诚之心,往往应验,“正是自打巴掌。)

(二)玉英真人《国事判词》中,言“吾民处旁观地位,……尚望在位者稍知省悟,……庶有以苏吾民之困,……“试问此种说话,岂类“仙人”口吻!想作伪者下笔失检,于不知不觉之中,以自己之身份,为“仙人”之身份,致雾出马脚耳。

(三)《性灵卫命真经》之按语中,言“此经旧无译本,系祖师特地编成“。既称无译本,又曰特地编成,其自相矛盾处,三尺童子类能知之。然亦无足怪。米南宫之法帖,既可一变而为米占元,则本此编辑滑头书籍之经验,何难假造—部佛经耶?

(四)佛与耶与墨,教义各不相同,乃以墨子为佛耶代表,岂佛耶两教教徒,肯牺牲其教义以从墨子耶?且综观所请一切圣贤仙佛中,并无耶教教徒到台,请问墨子之为耶教代表,究系何人推定?又济祖师《宗教述略》中,开首便言“耶稣之说,并无精深之理,不足深究其故“;中段又言耶教“盛极必招盈满之戒,如我教之当晦而更明也“。此明明是佛教与耶教起哄,墨子尚能以一人而充二教之代表耶?

(五)所请圣贤仙佛,杂入无数小说中人。小说中人,本为小说家杜撰,借曰世间真有鬼,此等人亦决无做鬼之资格。而乃拖泥带水,——填入,则作伪者之全无常识可知。吾知将来如有西人到坛,必可请福尔摩斯探案,更可与迦茵马克调弄风情也!

(六)简章第九条谓“每逢星期六,任人请求医方,或叩问休咎疑难“,此江湖党”初到扬名,不取分文“之惯技也。下言“但须将问题先交坛长坛督阅过,经许可后,方得呈坛“,此则临时作伪不可不经之手续,明眼人当谅其苦心!

(七)关羽卫璀济颠僧等所作字画,均死无对证,不妨任意涂造,故其笔法,彼此相同,显系出自一人之手。惟岳飞之字,世间流传不少,假造而不能肖合,必多一破绽,故挖空心思,另造一种所谓“香云宝篆”之怪字代之,此所谓“籍鼠五技而穷“。

(八)玉鼎真人作诗,“独行吟”三字。三易而成,吴稚晖先生在旁匿笑,乩书云:“吾诗本随意凑成,……不值不雅一笑也。“真人何其如此虚心,又何其如此老脸!想亦“扶手太生”,临场恍惚,致将拟就之词句忘却,再三修改,始能勉强“凑成”耳!

(九)丁福保以默。叩事请答,乩书七绝一首,第一语为“红花绿柏几多年“,后三语模糊不能全读;后云,“此本不可明言,因君以默祷我故,余亦以诗一道报。“以此与第六项所举参观之,未有不哑然失笑者。

以上九节,均为妖人作伪之铁证,益以玄同文中所述各节,吾乃深恨世间之无鬼,果有鬼者,妖人辈既出其种种杜撰之技俩以污蔑之,鬼必盐其脑而食其魂!至妖人辈自造之谬论,如丁福保谓禽兽等能鬼,丁某似非禽兽,不知何由知之;又言鬼之行动如何,饮食如何,丁某似尚未坠入恶鬼道,不知何由知之(友人某君言,“丁某谓身死之后,一切痛苦,皆与灵魂脱离关系;信如某言,世间庸医杀人,当是无上功德“);至俞、复之谓“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陆某之将其所作《灵魂与教育》之谬论,刊入《教育界》——《教育界》登载此文,正是适如其分;然使之识浅薄之青年见之,其遗毒如何?如更使外人调查中国事情者见之,其对于中国教育,及中国人之人格所下之评判又如何?——则吾虽不欲斥之为妖言惑众,不可得矣!

虽然,彼辈何乐如此?余应之曰,其目的有二,而要不外乎牟利:

(一)为间接的牟大利,读者就其“记载”栏中细观之,当知其用意。

(二)为直接的牟小利,而利亦不甚小。中国人最好谈鬼,今有此技合嗜好之《灵学丛志》应运而生,余敢决其每期销数必有数千份之多,益以会友,会员,正会员,特别会员等年纳三元以至五十元之会费,更益以迷信者之“随意捐助”,岂非生财有大道耶?

鸣呼!我过上海南京路吴舰光倪天鸿之宅,每闻笙箫并奏,饶鼓齐鸣,未尝不服两瞽用心之巧,而深叹伏拜桌下之善男信女之愚!今妖人辈护两瞽之盛业而大之,欲以全中国之士大夫为伏拜桌下之善男信女,想亦鉴夫他种滑头事业之易于拆穿,不得不谋一永久之生计。惜乎作伪之程度太低,洋洋十数万言之杂志,仅抵得《封神传〉中“逆畜快现原形“一语!

(七年四月,北京) o1w+UN3Eu+HqEZ70yyhkA3C9iqe4iDA/VwcSZuUPlPCePYZCXHB4qSZkZZ+igQ5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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