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華〔《何彼襛矣》〕《傳》:“唐棣,栘也。”《箋》:“喻王姬顔色之美盛。”
漸車 〔《氓》〕《傳》:“帷裳,婦人之車也。”《箋》:“帷 裳,童容也。”
之華鄂不韡韡 〔《常棣》〕《傳》:“興也。常棣,棣也。鄂 猶鄂鄂然,言外發也。韡韡,光明也。”《箋》:“承華者曰鄂。不當 作拊,拊鄂足也。鄂足得華之光明,則韡韡然盛。興者,喻弟以敬 事兄,兄以榮覆弟,恩義之顯,亦韡韡然。”
之華 〔《采薇》〕《傳》:“常,常棣也。”《箋》:“此言彼 爾者乃常棣之華,以興將率車馬服飾之盛。”
《氓》篇“漸車帷裳”《箋》曰“帷裳,童容也”,案婦人之車以帷障其旁如裳,《列女傳》四《齊孝孟姬傳》“野處則帷裳擁蔽”,是也。一曰裳幃。《周禮·巾車》“王后之五路,……皆有容蓋”,鄭司農注“容謂之幨車,山東謂之裳幃,或曰潼 幢 容。”幨字一作裧,《儀禮·士昏禮》“婦車有裧”注“裧,車裳幃”, 《詩·氓》正義引 注裧作襜,襜即幨字。 《既夕記》“主婦車,疏布裧”注“裧者,車裳幃,於蓋弓垂之”。此皆婦人之車也。然《禮記·雜記》曰“其輤有裧,緇布裳帷”,是喪車亦有裳帷。或曰《記》以裧與裳帷并舉,似别爲二物,而二鄭并以裧即裳幃,何也?曰:裧也,裳幃也,對文異,散文通。其制,張蓋於車上,冒之以布,自上四旁垂而下。析而言之,蓋於上者謂之裧 幨 垂於旁者謂之裳幃,故《雜記》以裧與裳帷并舉,而《詩》“漸車帷裳”, 易順鼎謂漸車即裧車,亦以漸與帷裳爲二,易謂漸裧古 音同部,《淮南子·兵略》篇“剡摲筡”注“摲,剡鋭也”,漸與裧通,猶摲與剡通。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與《竹竿》篇“淇水悠悠,檜楫松舟”,句法正同。 然蓋與布實不可分離,故言襜亦可包裳幃,言裳幃亦可包襜, 《士昏禮》注“有 容則固有蓋”,容即裳幃,蓋即襜也。《氓》正義“帷裳一名童容,童容與襜别,司農云 謂襜車者,以有童容上必有襜,故謂之爲襜車也。”此説得之。 因之,襜與裳幃又俱爲大名,而可互訓,先鄭謂幨車謂之裳幃,後鄭以裧爲車裳幃,即此義也。知裳幃一曰襜,則《戰國策·齊策》“攻城之費,百姓理襜蔽,舉衝櫓”,《淮南子·氾論》篇“隆衝以攻,渠幨以守”, 注, 幨幰也,所以禦矢也。 《兵略》篇“雖有薄縞之幨,腐荷之櫓,然猶不能獨穿也”,曰襜曰幨并即裳幃矣。此兵車亦有裳幃之證也。《采薇》篇曰“彼爾 薾 維柯,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此出師之詩,維常即帷裳,亦即《國策》之襜,《淮南》之幨。四句皆以車言,謂彼薾然繁盛者何,帷裳之華飾也,彼路然而大者何,君子之車也。 《箋》“君子謂將率”。 《何彼襛矣》篇曰“何彼襛矣,唐棣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句法與《采薇》四句適同,則上二句亦當指車服之飾。帷裳一稱裳帷 詳上 ,疑唐棣當讀爲裳帷。裳唐古音同,《詩》唐棣一作常棣可證。帷棣聲同脂部,而隹在端母,隸在定母,古讀不分,是帷棣古亦同音。更列三事以明之。(一)《説文》肆從隸聲,讀若虺,《周禮·司尊彝》“祼用虎彝蜼彝”,鄭司農讀蜼爲虺,《淮南子·修務》篇“嫫母仳倠”高注“倠讀近虺”。(二)肆《説文》作肆,從隸聲,《書·湯誥》“肆台小子”,《墨子·兼愛下》篇作“ 予小子履”, 《詩》《書》之發語詞肆字,多可譯作惟,此意前人未發。 《左傳·成十三年》“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即昔惟我獻公及穆公相好也,逮與 通,《墨子·非攻下》篇“今 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説以非子墨子”,即今惟夫好攻伐之君也。 《離騷》“惟夫黨人之 偷樂兮”,亦惟夫連用之例。 (三)《蔽笱》篇“其魚唯唯”,《箋》曰“唯唯,行相隨順之貌”,案《説文》“隸,及也”,“逮唐逮,及也”,行相隨順即前後相及之意,是唯唯即逮逮也。 釋文引韓詩作遺遺,逮遺亦 聲近可通。《説文》“齂,卧息也”,“喟,大息也”,重文作嘳。案齂嘳喟一字。 裳與唐,帷與棣,古音既同,而核諸文義,句中所指,又非車服莫屬,則唐棣即裳帷,殆無可疑。且非如此,“何彼襛矣”之襛字從衣之故,亦難以解答。《五經文字》“襛字見《詩·風》,從禾者訛”,案《説文·衣部》襛字下引此詩,蕭子顯《代美女篇》“繁襛既爲李,照水亦成蓮”,字亦作襛,益信俗本從禾之誤。此雖半字之差,其關係於詩義者則甚大也。《常棣》篇曰“常棣之華,鄂曷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序》以爲燕兄弟之詩,疑首二句祇謂兄弟偕來,其車飾之盛,有如此者。常即衣裳本字,棣亦當讀爲帷。“常棣之華,鄂 曷 不韡韡”,與“何彼襛矣,唐棣之華”語意全同,但二句互易其次爾。要之,《采薇》篇之“維常”即《氓》篇之“帷裳”,倒言之則曰裳帷,其名見於《禮·雜記》,帷或作幃,見於《周禮》先鄭注者一,見於《儀禮》後鄭注者二,《常棣》篇之“常棣”,《何彼襛矣》篇之“唐棣”,并即裳帷也。《傳》《箋》於“唐棣”“常棣”,并“維常”之常,概以木名當之,又讀維爲語詞,宜其説之不可通矣。
原載《清華學報》第十二卷第一期,民國二十六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