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风情与少年船歌

徐鲁

大凡与水乡有关的小说，往往会被写得很美。比如沈从文的沅江、孙犁的荷花淀、刘绍棠的运河、汪曾祺的高邮湖、曹文轩的苏北水乡等，他们的小说皆“因水而生”，故事里闪烁着天光水润般的清澈和明亮。水，滋养了他们的生活，也润泽了他们的文字。

吴洲星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熟悉那些清亮的小河、弯弯的小桥、乌篷船来来往往的水巷，听惯了从淡淡的晨雾中和浅浅的暮色里飘来的橹声欸乃与悠悠船歌……所以她的小说里也有水的润泽，文字像是被河水濯洗过一样，柔和，干净，澄澈。

“水巷人家”系列以江南小镇的水巷为故事背景，为读者描绘出了一幅幅明丽的水巷人家生活的风俗和风情画，也刻画了一个个身世和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儿童形象。这个系列包括五部小说，每一部的篇幅都不算长，并不以复杂起伏的故事情节取胜，而是用清丽和明亮的散文般的笔调，依靠鲜活的水巷生活细节，支撑和推动着平和、流畅和韵味悠长的叙事。从这些小说里，我们看到了小龄、草生、小满、宝寿、铛子、小铃等小主人公以及他们的小伙伴宝珠、柱生、富官、铜锁、虎头等。从这些孩子身上，我们看到了生命的茁壮、丰饶与生生不息。

从每一个故事的细节里，处处都能看到少年们对成长智慧和成长勇气的接纳与汲取。例如《白雪豆腐》里，女孩小龄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妈妈做豆腐、卖豆腐，第一次挑着豆腐担子出门时，妈妈叮嘱说：“小龄，等天亮了再出门，来得及。”但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卖豆腐，小女孩心里有点忐忑和胆怯。不过，当她看到不时有挑着东西送货的人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一丝勇气。卖豆腐时应该高声吆喝，刚开始时小龄喊了一声：“豆腐——新鲜的豆腐——”声音细细长长的，而且一喊完，她的脸“轰”的一下红了。这时，一位老农点点头，告诉她说：“再大声一点，不偷不抢，怕什么嘛。”小龄点点头，又喊了几声，这样才获得了一些信心。这样的细节，把一个心地善良、性情温和的女孩心理和成长状态，写得十分真切，活灵活现。

然而，这套书里也处处荡漾着一种柔软的、春水一般的乡愁，氤氲着一种割舍不下的，对乡土风情、传统风习的深深的热爱与眷恋。每一本小说里，都写到了不止一种传统手艺。比如《白雪豆腐》里写的是水巷的豆腐坊，细腻地描写了小龄和妈妈从泡发豆子、换水、磨浆、煮浆、点浆、包豆腐的全过程。《鸭背上的家》的主人公是一个牧鸭少年，想必作者也是十分怀念放鸭子、拾鸭蛋的童年日子。《漂流的纸船》里写到了水巷里过去常常见到一种“艺人”——“算命瞎子”，他们就像乡村说书人一样，曾引起小孩们多少好奇和想象。《铁花朵》写的是水巷铁匠铺和铁匠、炉匠的生活。《菩萨的孩子》写到了水巷的滴水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会有一些孩子无法留在父母身边由自己的父母抚养长大，而是被人悄悄地放在滴水庵门口。故事里的尼姑慧能和小主人公宝寿的身世，也与滴水庵息息相关。这些作品描写了善良的人性，传达出了“虫蚁鸟兽，都是生命”的生命观和一种温暖的乡愁。

江南小镇，水巷人家，既是一个地理和乡土概念，也是一种文化和生活状态。意态怡然而韵味悠长的江南水巷，暗合着一种生命的澄澈、熨帖与平和，是一种心灵的润泽与宁静的象征。岁月的脚步从一座座石桥上轻轻迈过；时光的流水从弯弯的小桥下缓缓远去；乌篷船来来往往，载着欢乐，也载着艰辛，载着一代代人对幸福生活的期待与梦想。静静的水巷永远是和浓浓的乡愁连在一起的。在我看来，“水巷人家”系列也是一套情真意切的乡俗文化风情小说。作家在用这些湿漉漉、水晶晶的故事，传达着她心中美丽的乡愁与乡土挚爱：一家家、一代代水巷人家的日常生活中，有欢乐也有忧伤，有离别也有欢聚，有忧愁也有希望和梦想。

水巷风情，少年船歌，只要代代传承下去，总会欸乃声声，绵延不断。它们是水巷传统的风习和美德，也是水巷永恒的文化和乡愁。

2021 年 1 月 12 日写于武昌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