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来看看德国古典哲学所面对的问题,以及它围绕这些问题所展开的逻辑进程的梗概。我刚才已经讲到了近代哲学的前提,那么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我们引出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首先在认识论上,其次在本体论上,如何处理能动的主体性和客观的制约性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一方面如何面对休谟的怀疑论所提出的问题,以及另一方面,如何解决理性派的独断论所面临的困境。休谟提出的怀疑论是对一切独断论的挑战,不论是唯理论还是经验论都受到了挑战,在当时的欧洲没有人敢于回应,但是又非常需要回应。如果不回应的话,当时的整个科学就失去了基础,包括牛顿物理学,包括整个自然科学、社会科学,都将失去它的科学的基础,失去它的普遍必然性。那对科学来说呢,是一个摧毁。近代启蒙思想的前提,就是科学、理性这样一些概念,这些概念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首先呢,康德回应了这个挑战。康德曾经讲,是休谟打断了我的独断论的迷梦。因为康德出身于大陆理性派,它原来继承的莱布尼茨—沃尔夫的传统,属于理性派传统。从笛卡儿、斯宾诺莎到莱布尼茨,莱布尼茨的弟子沃尔夫把莱布尼茨的体系完善化了,构成了一个体系,那么,康德就是在沃尔夫的体系这样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沃尔夫都是德国人嘛。康德首次回应了休谟这样一种怀疑。就是说,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不能按照休谟的那样一种方式完全避开。康德认为,休谟有一点是对的,就是说我们只知道我们能够知道的东西。至于我们能够知道的东西背后是不是有一个自在之物的对象,这个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搞清楚。当然康德认为有,但是我们没法认识,这是他跟休谟不同的地方。就是说,康德的不可知论,是认为有一个对象,事物的背后、现象的背后有一个对象,有一个自在之物,但是我们没法认识。那么休谟这个怀疑论更彻底一些,就是说,就连有没有这个自在之物,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一种不可知,那就更加被动了,就是说,完全是怀疑,悬疑,悬而未决,处在这样一个层次上面。所以康德提出来呢,自在之物还是有的,但是我们不可认识。我们既然被它刺激了我们的感官,我们就必须承认它的存在。感官嘛,肯定是被刺激起来的,不然为什么叫感官呢?感觉嘛,就是感受。为什么叫感受呢?感受肯定是有东西刺激了我才感受到,但是这个感受并不能反映刺激我的那个对象。我们只知道感受,然后在这个感受的基础上呢,我们运用我们主体的能动性,建立起了我们的知识。
所以,康德是从这个方面来解决主体的能动性和客体的关系问题的,就是说这个客体,它只是现象客体。他把客体分成两个层次。我们所知道的只是现象客体。尽管是现象客体,但是它是有规律的。为什么有规律呢?并不是因为它是现象,并不像休谟讲的它仅仅是我们的感觉的印象、知觉,而是因为有我们主体的能动性把规律强加于它了,在显现出来时就强加于它了,否则它连显现出来都不可能。所以在必然规律这个方面呢,康德强调了主体的能动性的作用,通过这种能动性而使得我们的知识成为一个有规律的体系。主体能动地把规律加给各种现象,使它们成为一个有序的系统,在这个现象的领域里面,解决了主体和客体的统一的关系问题。但是还留下了自在之物这样一个本体领域里面的客体和主体的关系问题。他把这样一个问题排除在知识的范围之外,他认为这个问题我们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主体,你再有能动性,你的能动性不能超越现象的范围触及那个物自体、自在之物——自在之物又翻译成“物自体”。所以他实际上是把主体和真正的、绝对的客体对立起来了。主体的能动性,跟真正的客体——自在之物之间是对立的,是没有沟通的可能的。只有在现象领域里面,我们可以发挥主体的作用,建构起我们的科学知识体系。这是一种解决方案,这是在认识论中的方案。另外一种解决方案是本体论的方案,就是在自在之物的领域里面,我们可以采取另外一个角度,不从认识的角度,而是从实践的角度,从道德的角度看,这个客体跟主体是统一的。就是人的实践的主体,人的自由意志的主体,也是一个自在之物,所以在实践的领域里面,主体和客体在另外一种意义上面,也可以达到统一。自由意志是主体,同时呢,它又是自在之物。所以在康德那里有两个系列,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这两个系列里面,在不同的意义上,都可以实现主体和客体的统一。在实践的领域里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来形成他的客观规定性,这就是道德律。在认识领域里面,是人的主体的所谓统觉的统一,人的认识能力的统觉的统一,它可以把现象构成一个科学知识体系。而这两个系列相互之间是对立的,一个是现象界,一个是自在之物、本体界。他最终没有把这个主体和客体完全统一起来,但是,他把主体和客体这样一种根本对立揭示出来了。康德的功劳就在这里,他把主体和客体最后的那种对立呢,揭示出来了。虽然他想尽了办法,要把它们统一起来,但是最后他揭示出来它们是对立的。康德的创造性就体现在这两个系列的对立上。理论和实践,或者是认识和实践,这两者是对立的。这是康德的一个基本的哲学的结构。这是康德一节所讲的。
那么第二节呢,是费希特。费希特对康德的改进——我刚才讲逻辑进程,什么叫逻辑进程?就是后人对前人做了一些必然的改进——费希特对康德的改进体现在什么地方呢?体现在把认识和实践合而为一,把它们统一起来。康德把认识和实践对立起来,把认识和道德割裂开来了,这是他的功劳,但也是他的缺陷;那么费希特呢,他把两者统一起来,就是说认识本身也是一种实践活动,而实践本身也可以纳入到认识的里面作为一个环节。甚至于从根本上来说,实践是第一的。康德虽然讲实践理性高于理论理性,但实际上他认为认识是摆在前面的,要从认识出发来看实践。那么费希特认为呢,实践首先是第一的原则,要从实践这个角度来看认识。所以费希特把自己的哲学称为“行动的哲学”,也就是实践的哲学。费希特的自我意识是一个行动的自我意识,是一个实践的自我意识。费希特把这两者统一起来,使人的认识本身就成了自由意志的活动,并且在这种自由意志的活动中,通过一种必然规律,发展出道德,发展出科学知识,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它这样一个自由意志的基点,从这个费希特的行动的“自我”里面发展出来的。所以他把康德割裂开来的东西统一成了一个体系。这可以说是在行动的主观主义条件下,在我的这样一种主体性的条件之下,把主体和客体统一起来了。但是呢,他这种统一毕竟还是一种主观的统一,在“我”的这个前提之下的统一,所以它跟真正的客体呢,仍然处于极端对立的状态。费希特还是一个主观主义者,他撇开了真正的现实的客观存在,把一切都看作是主体所建立起来、所造成的。
第三个阶段是谢林。为了克服费希特这种极端主观主义,他把自我和非我——也就是客体,归结为一个绝对的同一性。他认为最开始既不是一个客体,也不是一个主体,而是客体和主体的绝对的同一性,绝对无差别。所谓绝对同一性就是绝对无差别。这个是谢林哲学的一个出发点。首先是主客体的这种绝对同一性,然后才分化出比如说客体,从客体里面又产生出主体,然后从主体里面呢,又上升到更高的客体,然后又回归到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通过什么恢复到主体和客体的绝对统一呢?最后是通过一种神秘的直观,所谓的理智直观,艺术直观。理智直观是一种哲学直观,从里面还会产生更高的阶段,就是艺术直观。通过一种艺术直观,灵感,创造,使自己成为客体,最后回到绝对统一。那么这样一个体系最后就是非常静止的一个体系了,虽然具有客观性,但是你如何知道这个客观性呢?它是神秘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为了克服这样一种片面性呢,最后黑格尔提出来,绝对同一和绝对差异这两者也是绝对统一的。你说绝对同一,这本身就是一种绝对差异。绝对同一,你的意思就是说跟绝对差异“不同”嘛,跟差异不同,那也就是跟差异“有差异”嘛。所以黑格尔提出来,绝对同一里面其实本身就包含着绝对差异,或者它本身就是绝对差异。那么从这种绝对同一里面,通过它自身的差异而衍化出主体、客体所有这些阶段,作为同一个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所以我刚才讲,逻辑和历史的一致就是从黑格尔那里开始提出来的。黑格尔通过一种辩证法,把主体、主观的能动性和客观的制约性统一起来了。当然这种统一呢,还是一种客观唯心论的统一,就是说这种统一最后是统一于精神了。绝对精神作为一种精神,它还是属于主体方面的,虽然采取了客观的、客体的形式,但是呢,还是属于主体的。
到了费尔巴哈呢,就通过感性,把绝对精神扬弃了。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是同一于感性,这个感性包括感性的自然界,那就不光是精神性的东西。感性本身就是精神和物质统一的东西,因而也是一种联结精神和物质的东西。所以费尔巴哈从唯心主义转向了唯物主义。前面三个哲学家都是立足于唯心主义,客观唯心论和主观唯心论,但是费尔巴哈转向了唯物主义。在这样一个唯物主义的条件之下呢,他建立起了主体和客观世界之间的一种感性的统一。当然这种感性的统一呢,还是一种静观的,一种直观的感性,直到最后费尔巴哈影响了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也是感性的统一,但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感性是一种感性活动,不是静观的,是一种能动、实践的统一。
这个就是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逻辑线索,如果简单地描述的话,就是这样一个逻辑线索。
它们都是围绕着主体能动性和客体制约性相互之间怎样的纠缠、怎样的联系、又怎样的冲突,设想了种种解决方案,最后在一个新的阶段上面、更高的层次上面达到这两者的统一。当然最后是通向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或者是通向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这就是杨老师这本书里面最后所描述所达到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