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产生过很多激情。其中,反宗教的激情,是最先燃烧也是最后才熄灭的。攻击教会,是大革命初期所采取的措施之一。我们看到,教会的权威,一直以来是人们所反抗的对象,即使当人们对自由不再抱有希望,苟且偷生的时候。
对于法国革命的自由天赋,也许拿破仑有能力将其制服。可是,对于法国革命反基督教的本性,恐怕连他也无能为力。甚至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可以看到有些人,他们对于上帝,仍旧保持怀疑的态度。对于大革命中的某些信条——最为自由、最为高贵和最为自豪的一切,他们都抛之不顾,而以忠于大革命的精神自诩。在他们看来,这样做可以弥补当初他们的过失。那时候,他们对政府的一个小小官吏都惟命是从。
今天,人们很容易就会明白,对于大革命来说,反宗教的战斗并不是其本身的特性,而只是那些思想、激情和个别事件的暂时产物,是大革命的一个特征,也是这场革命中的一个事件。那些思想、激情和个别事件,曾经孕育过大革命,并成为它的前奏。而作为大革命的一个特征,反宗教之战尽管十分引人注目,但却转瞬即逝。
对于18世纪的哲学来说,深刻的非宗教性成为其主要特征。从这一点来看,它被当做大革命的一个主要原因,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只要人们稍加分析就会看到,它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可以相互分开。
18世纪哲学的一部分,是关于最新的或者革新的观点,涉及到社会地位、民事、政治法律准则等方面。比如,人民享有主权,社会权力不可僭越,规章制度需要统一,基于人生而平等基础上的废除各种特权,包括阶级、种姓、职业等……所有这些观点,从时间上来说,是大革命最为久远的功勋,也是它最基本的业绩。可以说,它们直接就是大革命的内容,也是大革命发生的原因。
18世纪哲学家的另外一部分观点,主要是批判教会的。为了彻底推翻教会,甚至于教会的基础,也成为他们摧毁的对象。此外,他们还广泛地打击教士,攻讦教会机构、教会等级,批判教会教义。但是,由于这场革命正在摧毁的各种事实,孕育了18世纪哲学的这一部分内容,所以当这些事实逐渐消失的时候,这些哲学内容也逃脱不了厄运,就好像是被大革命埋葬了一样。
为了更加清晰地表明我的观点,请允许我在这里补充一句:人们之所以对基督教怀有强烈的恨意,是因为在被摧毁的旧社会中,基督教享有特权,占据最高地位,而不是因为在新成立的社会中,教会不能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教士是尘世的地主、行政官吏、庄园领主和什一税的征收者,而不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是只有他们才能治理新社会的事务;是因为基督教是一种政治制度,而不是因为它是一种宗教教义。在其他的章节中,我还会论及到这些问题。
当教士垮台后,他们从和他们同时垮台的其他东西中分离出来后,人们就会发现,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教会的力量重新出现,并且变得日益强大;一切旧的政治制度,各种权力、影响和阶级,被日益发展的大革命所击溃和摧毁,而它们所激起的仇恨,也慢慢地消退,成为它们失败的最后标志;大革命所带来的成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得到夯实,而此时革命最开始倡导的反宗教运动也宣布结束。这些真理性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得到了证实,被每一天每一刻的时间所证实。
自从法国爆发革命以来,欧洲的所有教会都死灰复燃。所以千万不要认为,只有法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基督教乃至天主教,与民主社会中的精神,并不是绝对对立的。相反,它们中的好多东西,是有利于民主社会发展的。如果人们一味地认为,宗教是民主社会的死敌,那就陷入了一种完全的错误认识里。在人民的心中,一直蕴藏有最富生命力的宗教本能。这一点,已经为过往的历史所证明。
有一件事情很令人奇怪,那就是,那些声称顺应人民思想情感的制度,最终却强迫人类的精神完全脱离宗教;而那些早就消亡殆尽的宗教,却在人们心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所有这些关于宗教的议论,在我看来,同样也适用于社会权力。
大革命推翻了一切机构和风俗习惯——它们始终维系着社会等级制度,束缚着人性的发展。当人们看到这一切后,便想当然地认为,从本质上来说,无政府主义是法国革命的特性。这是因为不仅某一政府,个别的社会秩序,甚至连社会权力本身以及一切社会秩序,都是大革命要摧毁的对象。然而,我敢肯定地说,他们只是触及到了问题的表象。
当大革命爆发后,进行不到一半的时候,弥拉伯私下里给国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这样说道:“慰藉和希望是存在的,只要您把新的形势与旧的制度稍加比较即可。由于平等的形式,使得权力的执行更加畅通无阻。因此,仅仅组建一个单一的公民阶级,这种想法一定会愉悦黎西留的。教士、特权阶级和贵族集团,三级会议省份,高等法院,如果将它们全部取消的话,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国民议会的一部分法令中,有些法令极其重要。很显然,对于君主政府来说,那部分法令对其相当有利。对于增强国王的权威,有很多届专制政府想要实现。但是,他们所取得的成效,与在这短短一年内大革命所取得的成效相比,简直相形见绌。”
对于大革命的目的,有能力的领导人是这样看待的。他们认为,法国大革命之所以会产生无政府主义的特点,原因在于一切现存的权力,一切公认的势力,成为大革命攻击和摧毁的对象;各种各样的传统和旧的风俗习惯,被大革命所驱除和更新。甚至连人们头脑中,向来存在的敬畏和服从的思想,也被大革命一概清除。可见,变革旧政府是大革命的目的之一,但更为重要的目的是废除旧社会的结构。
在你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中央政权,当你把大革命的琐碎的特点抛开之后,整个社会——由大量的权力机构、等级、阶级、职业、家庭、个人所组成,分散着七零八落的权力和影响。但是,它们被这一中央政权所吸引,最后全部融合在一起,成为它的统一体。像这样的中央政权,自从罗马帝国灭亡以来,还没有出现过一次。与其说大革命创造了这一政权,倒不如它是从一片废墟中自然而然地产生的。只不过这片废墟,是由大革命造成的罢了。
与所推翻的任何政府相比,大革命所建立的政府是无比强大的。可是,就大革命建立的政府本身而言,却是很脆弱的。基于同样的理由,大革命自身也是既强大,又脆弱。在这里,我再补充几句。尽管旧的社会结构十分庞大,而对于其中发生的变化,民众几乎察觉不出来,但是透过已经垮台的旧制度的尘埃,弥拉伯已经看到了大革命的形式——简单、正规而又巨大。
慢慢地,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大革命的形式。尤其是今天的各个国家的君主,他们尤其注意它。对于这个庞然大物,他们欣赏有加。除了他们之外,有两类人也是如此态度。他们分别是参与大革命的人们,以及与大革命背道而驰、不怀好意的人们。在各个不同的领域,豁免权和特权,都是他们积极摧毁的。贵族、地方特权和鱼龙混杂的权力机构,分别被官吏、统一的规章制度和统一的政府所代替。不同的等级,也被他们所融合,进而使得社会地位由原先的差别悬殊变得日益平等。
这场法国革命,在他们那里,既是教师,又是灾难。一旦有了困难,他们就寻求革命中的各种手段和原则。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穷人、平民和农民,也被他们动员起来,去反对富人、贵族和领主。可见,对于这场革命所建立的事业,他们的态度表现得极为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