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5年7月29日,托克维尔诞生于法国塞纳河畔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托克维尔早期所受的教育,是由他父亲的家庭教师勒絮尔神父提供的。勒絮尔虽然用老式宗教来教导托克维尔,但是在其他方面却很纵容托克维尔,因此托克维尔视他为亲密的朋友。
托克维尔16岁时,时任梅茨市长的父亲把他送进了梅茨中学,让他学习修辞和哲学。托克维尔阅读了大量的历史和哲学著作,尤其是帕斯卡尔、孟德斯鸠和卢梭等启蒙思想家的著作。受反封建、反教会的启蒙思想的影响,他的内心爆发了一场“地震”——一种“普世的怀疑”穿透了他原本满怀信仰的灵魂。
托克维尔中学毕业之后,父亲把他送到巴黎去学习法律。1827年,托克维尔进入凡尔赛初审法院,成为一名不支薪的调解法官,并在那里结识了时任检察官的古斯塔夫·德·博蒙。后来,托克维尔和博蒙成为好友,两人还合作写下了许多著作。
1830年,资产阶级因为被剥夺了选举权而大为不满,于是发动七月革命,推翻了查理十世,把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推上了王位。自由主义者借机取得了权力。可是,旧王朝势力尚存,仍然具有攻击力。
托克维尔是拥护新王朝的,为了躲避七月革命余波的攻击,就借法国酝酿改革监狱制度之机和博蒙一起向司法部请假,要求去美国考察当时很受欧洲各国重视的新监狱制度。当时的美国,人口从1800年的500万一路上涨至1300万。那里没有民族英雄,没有强人,没有贵族,也没有像欧洲那样错综复杂的上层建筑,却得到了如此迅猛的发展,所以欧洲各国都对它充满了好奇并且想了解它。托克维尔自然也一样,他和博蒙最终都获得了一年半的假期。
二人于1831年4月2日乘船离开法国,5月9日到达美国,考察了美国当时的大部分地区,与许多有名或无名的人都有过交流,直到次年2月末才起程回国。托克维尔在考察时,运用了适合被采访者的问题,聆听、询问、追寻事实和真相,而不是单纯地统计他们对同一问题的反应。在考察过程中,托克维尔和博蒙合作写成了《美国监狱制度及其在法国的运用》。在美国的9个多月时间里,他们名为考察美国的监狱制度,实为考察民主制度在美国的实际运用。
回国之后,托克维尔辞去助理法官一职,改行做了律师,并根据他在美国考察时的见闻开始写《论美国的民主》。1835年1月,《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出版,它讲述的是美国的政治制度,在美、法两国取得了轰动效果,为托克维尔带来了名誉。这一年,托克维尔刚好30岁。
《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出版后不久,托克维尔迎娶了英国女子玛丽·莫特莉。玛丽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清教徒,并不是贵族,可是托克维尔还是违背了家族的意愿而娶了她,因为她就像托克维尔所说的是“唯一一个对我了如指掌的人”。
1836年,托克维尔承认自己继承了帕斯卡尔、孟德斯鸠、卢梭的思想,内心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1839年,托克维尔开始负责殖民地废奴事务、社会改革和狱政改革。1840年,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下卷出版,它对美国的民主进行了社会学分析,表达了作者的政治哲学和政治社会学思想,却反响平平。
托克维尔虽然非常鄙视当时的七月王朝(1830~1848),可他还是跨入了政界。1842年,托克维尔当选为芒什省的议员,既维护自由贸易,又支持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化。1848年,二月革命爆发,七月王朝被推翻,法兰西第二共和国(1848~1852)建立。托克维尔因为支持对共和国总统的选举普选权,当选为国民议会议员,参与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新宪法的起草。
在二月革命爆发后不久,托克维尔就意识到劳工和贵族之间将会爆发一场血腥的冲突。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劳工和贵族的矛盾引发了1848年6月的大暴动。托克维尔与保守派联合起来镇压暴动,与激进的社会主义者和劳工对抗。
1849年6月,托克维尔担任法国外交部部长。同年10月,托克维尔由于与总统拿破仑三世理念不合而辞职,但是仍然担任国民议会议员。1852年12月,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下令解散国民议会。托克维尔与其他议会代表齐聚巴黎以对抗政变,却被拿破仑以“叛国罪”为名逮捕。托克维尔由于知名度高,次日就被释放了。拿破仑三世不但解散了国民议会、逮捕了所有反对他的议员,还血腥地镇压了巴黎无产阶级的反抗,并建立了专制的法兰西第二帝国(1852~1870)。托克维尔对政治日益失望,逐渐淡出政治舞台,与妻子一起隐居在位于诺曼底的托克维尔家族城堡,专门从事写作,并逐渐认识到自己善于思想却不善于行动。
隐居期间,托克维尔忍受着可能杀死他的肺结核病的病痛,写下了《托克维尔回忆录》(1893)。这部作品详述了二月革命的内情,对当时包括路易·拿破仑在内的许多大人物都进行了非常尖锐甚至刻薄的评述。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部作品直到托克维尔死后34年才首次出版。
1856年,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首次出版,它浸透了托克维尔对法国命运的深沉思考和对专制政权的强烈仇恨。托克维尔虽然明知这部作品会引来一些人的仇恨,可他还是坚持决定继续撰写《旧制度与大革命》下卷,却最终因病于1859年在戛纳病逝,享年54岁。
托克维尔一生短暂,著述也只有聊聊几本,可是几乎本本都是经典,使他成为法国著名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在世界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生在欧洲从贵族社会向民主社会过渡的时代,又身为贵族,托克维尔显然对贵族制度的衰落有些伤感,可他同时也能高瞻远瞩地看出贵族时代即将成为历史。他认为,要建立一个新国家,必须有一个全新的政治理论,美国作为一个新大陆国家,其政治制度和国民都充满了活力,值得学习。为了从美国这个新世界的民主制度中寻求有益于法国的良药,托克维尔写下了《论美国的民主》。
《论美国的民主》这部作品,首次对美国的政治制度、文化和民情进行了社会学研究,是第一部论述民主制度的专著,也是19世纪最著名的社会学著作之一,为托克维尔赢得了世界声誉。在这部作品中,托克维尔以他那敏锐的洞察力观察了美国的民主制度,赞扬了民主制度在美国取得的成就,但是也对美国可能出现的暴政提出了警告。这部作品的基本思想,在于承认古老的贵族制度必然衰落,认定平等和民主的发展势不可挡。托克维尔在其中说:“17世纪,一批移民在美洲定居下来,他们没有遵循欧洲其他国家的旧原则,而是把民主移植到了他们的生活当中。在前进的过程中,他们逐渐以法律形式将民主固定下来。”“我确信我国民众早晚也会像美国人民一样拥有平等的社会地位,但是我不能由此断定我们能取得美国所取得的政治成就。”“我去美国考察,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还希望能够从美国找到可供我们借鉴的经验教训……我所探讨的,除了民主的外形之外,还有民主的意念、特征、偏见和激情。我想搞清楚民主到底是什么,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应该对它抱有什么希望,并尽量回避它的危害。”
孟德斯鸠关于平等和自由不相容的思想,被托克维尔继承下来。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托克维尔表示,自由在每个社会都存在,只是其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平等则是民主社会追求的主要目标,追求自由并不等于追求平等,二者在民主国家甚至是不相协调的。托克维尔还认为,民主可以适当地平衡自由和平等,兼顾它自己和社会的发展。在托克维尔看来,在民主时代,由于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谁也不必信赖他人,这么一来,人们就会对公众的判断怀有无限的信任,并将其视为思想和行动的唯一指南,进而导致人与人之间相互孤立,而且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的事情交给政府处理,却没有意识到这种做法的危险性——导致中央集权的出现。不过与贵族社会相比,存在诸多缺点的民主社会总体上说还是有利于人类的,因为它将会使大多数公民得到更大的幸福。当时,美国制度才刚刚创立不久,可是托克维尔却洞察了美国民主的优缺点,不得不令人佩服。《论美国的民主》这部作品也时刻提醒我们:任何政体都不是绝对善良的,民主政体自然也不例外,而且民主是有条件的。
无论从政治哲学还是文学角度来看,《论美国的民主》都是值得人们关注的。所以,该书上卷刚一出版,就赢得了广泛的赞誉,使托克维尔名扬海外。这时的托克维尔,希望能够借这部作品赢得同胞的认可,进而取得高官,以便于他利用职权之便在法国推行他从美国学到的经验,可是这一希望却落空了。
身为贵族,托克维尔并不拒绝贵族出身带来的一切优势,但他拒绝使用伯爵头衔,还亲身参与民主实践,并且为了推行民主而进入政界。当时,进入政界是一件令人望而却步的事。法国大革命之后,法国政府经历了一系列痉挛似的颠簸:封建君主专制被废除、君主立宪制建立、以中小资产阶级为首的雅各宾派掌权、热月政变爆发、拿破仑帝国成立、波旁王朝复辟……如此频繁的政局动荡,给一切有从政意愿的人都带来了风险,也给所有关心政局的人带来了痛苦。许多作家和思想家为了能够轻松地生活,就以写作为借口,放弃了从政。可是托克维尔不一样,他终生都在为法国而感到痛苦,他为了能够推行民主,抓住一切机会亲身参与政事,甚至不惜因此而打乱写作计划。就拿1837年来说吧,托克维尔原本是可以写作《论美国的民主》下卷的,可他却去角逐下议院的公职了。这次参选失败之后,他又于1839年再次参加选举,终于当选,担任废奴委员会报告人。此后他又多次参与选举。
光荣地失败,是托克维尔作为政治家可以取得的最好成绩。在依靠从政推行民主无望时,托克维尔决定退出政坛,专门从事写作,写下了《旧制度与大革命》这部关于法国大革命的伟大著作。托克维尔虽然身离政坛,可是他的心却一直关心着政治,而且在研究历史的同时还在教授哲学。
《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出版于1856年,它对不同的人来说可能有不同的解读。托克维尔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非常担心它的命运,他曾写信给他的妻子说:“这本书不会讨好任何人。保皇派会认为它在丑化旧制度,虔诚的教徒会认为它不利于教会,革命家会认为它表达了作者对革命的华丽外衣的漠视……只有少数热爱自由的人喜欢它。”这本书会如此复杂,原因之一是法国大革命本身很复杂。法国大革命虽然以追求平等为目标,但它在摧毁王室和贵族的同时,也摧毁了信仰等有价值的东西,给法国带来了混乱,以致法国不得不靠独裁统治来结束这种无序状态。因此,许多历史学家都认为法国大革命是丑陋的。托克维尔看到的远远不只这一点。
在托克维尔对法国大革命的诸多看法中,有两点特别值得关注,一是革命所毁坏的一切会在革命之后恢复,是不过形式变了而已。就拿中央集权制来说吧,它早在旧制度中就已经存在了,并不是大革命的独特产物。二是法国大革命并未发生在压迫最严重的领域,却发生在压迫相对较轻的领域,因为公众在经历了长期压制之后若突然被放松,那么这时哪怕有一点点压迫都会令他们觉得无法忍受。比如,路易十四时期,人们已经习惯了残暴统治,所以并没有起来反抗。路易十六上台之后,放松了对民众的管制,进行了一些颇有成效的改革,可是公众却变得无法忍受起来,最终将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为什么减轻人民负担反而激怒了人民呢?托克维尔认为,这与法国大革命之前的一个奇特现象不无关系。当时,政府官员作为特权者,喜欢对着人民高声议论那些残酷制度和不公正行为,并揭发政府的种种罪恶,还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人民的苦难,试图以此来缓解民众内心的苦痛,结果却使民众怒气冲天。
官员们不懂得,正是这种同情和关注,才使得法国民众的怒火和欲望被点燃,而庞大的旧制度又不可能一夜转型,民众只好靠反抗来平息这股怒火,并努力改变这种被压迫的地位。
对财富的快速增加,托克维尔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说:“一方面是民众发财的欲望时刻都在膨胀,另一方面是政府不断刺激这种欲望可同时又将它扑灭了,这么一来,一场浩劫怎能避免?”这一政治理论在今天也具有借鉴意义,这也是《旧制度与大革命》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身为社会科学家,托克维尔是冷静、理性而又客观的;身为人文学者,他又充满了热情、理想和信念。托克维尔把这两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他自己的学术气质——同时兼顾学术研究和切实寻找出路,而这是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许多学者都只能执其一端,要么为了寻找出路而沉迷于学术研究,要么置学术研究于不顾而盲目行动。
由于生在与旧体制息息相关的贵族家庭,托克维尔在蔑视荣誉的同时又追求荣誉。不过,他也信仰自由,并与新制度结下了不解之缘,希望人们的生活都变得美好起来,并为此付出了行动,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