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孝和若虹订盟后,感情更深了。二人虽住在两屋,可是白天仍在一处读书,晚上也仍在一起聊天。分离一会儿,二人都会觉得没情趣。
光阴荏苒,广孝的腿痊愈时,已将近年关了。
因皇太后的病未根治,元顺帝不放姚长林回家,姚家过年清冷。怕祖父过于凄凉,姐姐派人来接广孝回家。
广孝虽留恋范家,不忍离开若虹,但祖父、母亲盼望,怎能不归?如今家信催归,便决定回家。
他把回家的决定告诉了若虹。
若虹道:“久别家里,祖父、伯母思念广孝哥。广孝哥久别思亲,想回家探望,这是应该的,可是你知道,你走了,我有多寂寞吗?”
广孝道:“我知道。我也不愿离开虹妹,可是父亲被那狗朝廷羁留,不放回来,爷爷风烛残年,盼我回去过年,我怎能不回去呢?”
若虹不敢看广孝,凄然欲泪道:“我也不敢阻广孝哥回去。妹妹只是直言心中感受,请广孝哥别怪我。”
广孝道:“妹妹,我知道你不愿我离开,我何尝愿意离开你?可是……咱兄妹分别之际,我无物赠妹妹,就送给妹妹一首词吧!”
若虹道:“什么词?请哥哥快吟!”
广孝道:“妹妹,词不是我写的,不能叫吟,该叫背。”
若虹道:“词是谁写的?哥哥快背给我听!”
广孝道:“词是秦观写的,它脍炙人口,大概妹妹也会背,就不用我背了。”
若虹猛悟道:“啊!我想起来了!”
广孝道:“妹妹,你想的是秦观哪一首?告诉给我。”
若虹道:“《鹊桥仙》,对不对?”接着便背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广孝道:“我们真是兄妹,怎么哥哥想的事妹妹一猜就中?正是这首《鹊桥仙》,妹妹,你一下就猜中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首词吗?”
若虹想了想道:“因为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两句,对吗?”
广孝道:“对,你又猜对了。现在你舍得让我走了吗?”
若虹“扑哧”一声笑道:“广孝哥,你哪里是赠我词,分明是在劝慰我。”
广孝道:“秦观这首词,我很爱读,特别是方才妹妹背的这两句,我背得很熟。我开始也不愿离开你,就是这两句词劝解了我……”
若虹道:“既是‘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朝朝暮暮,哥你就回去吧,不过我盼你早日回来!”
广孝点头。
广孝虽只有十三岁,但因读书多,知事多,已经很成熟了。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回去,除非朝廷开恩放父亲回来,否则回范家读书就是一句空话。不过,他心里的确是想着回来,所以才这样点头答应她、安慰她。
果然,广孝回到家里,就是想回范家也不忍开口讲了。父亲被迫入宫,祖父因思念儿子和广孝,已重病在床。母亲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广孝只得留在家里,慰藉祖父,劝说母亲,帮姐姐料理家务。
广孝在家过的是终朝愁苦、无情少绪的日子。可是命运捉弄人,这样的日子也不让他过下去。一天,他正与姐姐看医书,忽然几个公差拥着一个太监走进院来。
这个太监进来后往院中间一站,亮着公鸭嗓子道:“姚家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出来接旨!”
这帮人进院时,宁馨姐弟俩就从窗缝里看清了。宁馨听了那个太监的话,就要拉广孝出去接旨。广孝听若虹讲过胡公公在范家宣旨时作威作福的情形,知道太监进门绝无好事,因此留了心眼儿,悄悄对姐姐道:“爹爹没回来,只派太监来绝无好事,我藏起来,你去接旨吧!”
宁馨想了想道:“弟弟说得对,你藏在里屋的药窖里。”
广孝藏进药窖,宁馨移了自己的床挡住了窖口,看看掩盖得毫无破绽,才走出闺房接旨。
祖父和母亲已经跪在那太监面前,宁馨也挨着母亲跪下。
那太监手里并没拿圣旨,只是傲慢地挺身站在姚家人面前。他看着姚家人道:“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人吗?姚长林的儿子为什么不来接旨?”
母亲刚要说话,宁馨悄悄抻了抻她的衣袖道:“禀钦差大人,我弟弟在范家读书,还没回家,因此不能接旨。”
那太监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宁馨道:“你弟弟真的没回来?!说假话可是欺君之罪呀!”
宁馨道:“我们不敢欺君。”
那太监盯着林氏道:“你儿子在哪里?快说!”
母亲看了看宁馨,道:“我女儿不是说了吗!他在范家读书,没回来。”
那太监又问祖父道:“老先生,你孙子在哪里?说!”
祖父不说话,用手指了指耳朵,摇摇头。其实,祖父耳朵并不聋,宁馨回答那太监的话,他都听清楚了,又看那太监和公差们的态势,知道宁馨如此回答定有道理,就打定主意装聋作哑。
那太监提高了声音道:“你——孙——子——在——哪——里?快——说!”
祖父装作倾耳听着,只是连连摇头。
那太监无奈,吼道:“这群刁民未必能说真话,给我搜!”
这太监一声令下,那几个公差如狼似虎地闯向各房。他们进屋翻箱倒柜,到处搜寻,各自搜了些值钱的东西装进腰包,却没搜到广孝。
那太监见搜不着广孝,便恶狠狠道:“姚长林拒绝给皇太后治病,坚持回乡,眼下正以大不敬罪下刑部待罪。皇帝下旨,召其子姚广孝去刑部劝父。他若回心肯留下做御医,就免其忤君之罪;若仍抗旨,就与其子一并处斩。现在姚广孝是钦犯,窝藏钦犯可要全家杀头啊。姚广孝若回家,赶快送他去投案……”说罢,带着公差走了。
太监走后,母亲和宁馨瘫倒在地,祖父望着苍天呼道:“苍天哪,苍天!你为什么不佑善人啊?!”
过了许久,宁馨叫出广孝,一家人商量怎么办。
林氏怕姚长林倔强不屈,不保性命,有意让广孝去劝。
宁馨道:“倘若爹爹不幸,弟弟被骗去,岂不让他们斩草除根?!”
祖父道:“还是馨儿说得对,孝儿去了就等于羊落虎口了!只要孝儿去了,无论长林顺不顺旨,都永世不要想回来。”
广孝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清楚“钦犯”二字的意义。进京去做钦犯,或同父亲被斩,或同父亲坐牢,即使劝得父亲屈服权势,在朝廷里做了御医,皇帝也要把自己留下做人质。他想:倘若我死、我坐牢、我做人质,能换得父亲回来,我就去。可是我去,对父亲有益吗?他拿不定主意。
大家一时不知怎么办。祖父年龄大,见识多,又是一家之主,所说之话一锤定音。祖父道:“孝儿,官家诡诈,说不定一会儿他们还要回来,你快离家躲避,晚上再商量办法!”
祖父说完,林氏和宁馨也都同意。广孝赶忙翻后墙,躲到庄外的一片树林里去了。
果然,时间不大,那帮公差又回来了,在各房里搜寻了一通,才悻悻离开。
广孝夜里回来,一家人哭了一通。祖父说:“广孝不投案进京,也万不能留在家里了!”母亲只好给他准备了些盘缠,让他出外避难。
这是生离死别,一家人泪眼相对,默默无言。唐诗有“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之句,可广孝不敢等到天明,就赶紧离家,躲进树林,然后从荒僻小路向远处逸去。
广孝人小倒有心计。他在外漂泊了半个多月后,又偷偷回家,探听父亲的消息。
他白天不敢进村,等到夜静更深才从树林里出来,越墙进家。进了院,见堂屋亮着灯,就朝堂屋走去。进了堂屋门,他一眼看见母亲和姐姐穿着孝衣,在烧香啼哭。广孝一惊,举头看案上,只见案上供着一个灵位,他仔细一看,正是父亲的灵位。他忘掉一切,“哇”的一声,跪在地上痛哭。
母亲见了他,凄然无语,只是泪水潸潸。
姐姐堵住了他的嘴,低声道:“祖父病了,若知道父亲的噩耗,恐怕……”
广孝不敢放声哭了。他从小就很理智,既然“问天无语,只有泪双流”,哭又有什么用!他拭了泪问姐姐,怎知噩耗?
姐姐含泪道:“范云叔叔送来一封信,信中说父亲遇难了!皇帝还要抓你……”说着,找出那封信递给广孝。
原来,皇帝想留姚长林做御医,见姚长林坚辞,就以忤旨罪把他杀了。皇帝杀了姚长林,怕广孝将来为父报仇,就把他列为钦犯,想抓他进宫囚禁。自姚长林从范云家被带走,范云就差人进京,托他在宫中的表姐打听消息。表姐把皇帝杀了姚长林、欲捕广孝的事写了信,偷偷托人带了出来。
广孝看完信,咬牙切齿道:“狗皇帝!我姚广孝今生,誓死不忘杀父之仇!”
宁馨道:“钦差已将捉你之事交给府县公差。你走后,公差天天来探,你在家如在虎口,危险得很,必须立即远遁。危险不过去,万不可回家!”
广孝道:“可是家里这样,爷爷又病了,我怎能离开?”
宁馨道:“凡事要从长计议。你看情势,能容你在家吗?爷爷有病,你在家无益,反而让我们为你提心吊胆。你虽有心顾家,可是一旦被捉去,如何是好?”
广孝深以为是,便悄悄隔帘看望了病在床上的爷爷,并默默祈求上苍保佑。之后,广孝又到母亲房里,哭别了母亲。
广孝离家后,心中并无去处,只是盲目南行。他想起姐姐说过的话:“钦差已去过范家了,恐他们守在那里捕你,还是不去范家为好。”他认为姐姐说得对,因此初离家他便南行。两天后,他不时想起若虹,便想去范家偷偷看看,所以又折向西北,直奔定远。
这次他去定远不敢走大路,所以一个多月后,才入了定远境。
广孝虽思念若虹,但又不敢径直奔范家,只好先隐在范家附近察看。广孝自幼沉静,此次家遭惨变,更加小心谨慎。他想:“我若贸然到范家而被抓去,不但自己有生命危险,而且会连累范家。”
他一连在范家门口探了三天,也没见公差的影子,这才稍稍放心。第三天夜里,广孝悄悄从后边翻墙进院,直奔若虹闺房。
原来,自广孝回家过年后,若虹因思念广孝,饮食减少,日渐憔悴。后来又听说姚长林被杀,皇帝派钦差要抓广孝入宫,她便更是每日忧虑不安,愁眉深锁。她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暗暗祈求神灵保佑广孝平安。
这夜,她愁肠百结,正在用吟诗来排遣心中的郁闷。广孝来到若虹闺房的窗下,听到了若虹在房里吟诗的声音。
广孝心下一震,暗道:“这就怪了。父亲遇难的事,若虹明明知道,怎么她倒有心情吟起诗来?我仔细听听她吟的什么?”
只听若虹一句句吟道:
永夜辗转难成眠,
心系孤篷万里远。
狂风已是连根拔,
恶镰还要横腰斩。
早知莲折丝不断,
方信蝉僵树更寒。
瘦影那堪菱花照,
泪流浮枕正潺谖。
声音很低,广孝却字字听得清楚。
吟到此,她竟真的呜咽起来。广孝知道若虹诗里的“孤篷”一定是指他。他心里不由一热,便伸手轻轻敲了敲窗棂,低声叫道:“虹妹,开门!”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低了,若虹并未听见,依旧在哭。
广孝又敲了几下窗子,提高了点声音道:“虹妹!妹妹!给我开门!”
这次若虹听到了。但她万没想到会是广孝在叫门,所以吓得止了哭声,惊问:“谁?!谁叫门?”
广孝道:“低声点,我是广孝,快开门!”
若虹以前是受过惊的,所以不由自语似的道:“广孝哥怎么会来呢?他……这时候怎么会来呢?”
广孝道:“我真的是广孝,妹妹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若虹仍问:“你怎么这时候来?”
广孝道:“我是来避难的,白天不敢来,因此……”他也哭了,下面的话已说不下去。
若虹不再迟疑,赶忙下床给他开门。门开了,若虹一见真是广孝,忘情地抱住他,又哭起来。广孝也难控感情,紧紧把她抱住,抽抽噎噎地哭……
哭了许久,广孝才松开若虹,问道:“妹妹,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听到广孝问,若虹哭得更厉害,抽抽噎噎道:“还问我……从……知道……哥哥有……有难,我哪里……睡过?”若虹把广孝走后的经过向他倾诉了一遍。
广孝不说话,同时回想着这些天来自己受的苦。
若虹哭着,忽然抬起头,天真地问:“广孝哥,你呢,你睡过吗?”
这一问,广孝又哭了,神情呆呆,很伤心,许久才慢慢道:“我落了难,还能过平常人的生活吗?我……常是……讨残饭……住破庙……”
若虹听广孝这样一说,才想到他逃难生活的苦,不由一阵心疼,又把他紧紧抱住了,哭道:“广孝哥,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受这么大的苦,让妹妹心疼死了!”她抱着广孝哭了许久,才猛然想到一件事,赶紧放开广孝问,“哥哥,你饿不饿?你一定没吃饭,妹妹给你去取饭吃!”
广孝真的饿了,但是他说:“我确实饿了,但深更半夜,千万别惊动了叔婶,忍半夜吧!”
若虹道:“哥,你到了我家,我怎么能让你再挨饿呢!”说着,持烛走出去,从厨房拿了饭,给广孝吃。
范云夫妇见广孝来了,非常高兴。从此,广孝就在范家住了下来。范云给广孝另租了个小院住,派了一个可靠管家侍候他。
定远的公差到范家来过两次,范云打点了一些银子给了他们,那些公差就不再来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公差再没到范家找过广孝,广孝和范家才松了一口气,若虹才敢到那小院找广孝,广孝有时也到范家去找若虹聊天。
又过了两个月,公差没来,广孝和范家也都比较放心了。若虹和广孝又天天在一起读书、吟诗,或谈天说地。
在若虹的要求下,范云同意广孝搬回范家住。若虹和广孝仍是邻房住着,不过他们都好像经历了许多磨难,不像从前那样天真烂漫了。
二人都开始思索人生,探讨的问题也复杂了。一天,他们谈起了秦始皇。广孝说秦始皇对百姓有好处,若虹却说秦始皇焚书坑儒,严刑苛法,大兴土木,是历史上的暴君,只看他一人占着那么多宫女,就可看出他的残忍。
广孝道:“看一个帝王,应看他对百姓是否有好处,对历史是否有贡献。”
若虹道:“他在位时,用几十万人建阿房宫,用几十万人修骊山墓,用几十万人修筑长城,下令国中的男人全去服役,使田地荒芜……”
广孝道:“不少帝王都要兴土木建宫殿的。纣王建鹿台,曹操建铜雀台,这些帝王都是为了奢侈、享乐。可是秦始皇建长城却是为了抵御外敌,使百姓生活安定,因此说他对百姓有好处。”
若虹道:“可是百姓都骂他,说他太狠了。”
广孝道:“他狠是狠,可是这都是他统一国家、建立万世之业的需要。他灭了六国,建立统一的封建制,若是任人说黄道黑,滥加褒贬,就推行不下去,因此他才限言论、坑儒生。秦灭了六国,必须手段残忍,要是不这样,六国就会起来推翻它。”
若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广孝,好像要重新认识他。广孝是读书人,很多唐诗宋词里对秦始皇都持批判态度,骂他是专制暴君,可是,他却为秦始皇的残暴辩护,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如此呢?若虹问:“广孝哥,你的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
广孝道:“你看了申韩之书,就会懂这些道理。历史上自周分封诸侯起,就世无宁日。秦始皇统一了全国,才结束诸侯混战的局面,百姓才过上了安定日子,因此,我说秦始皇对历史有贡献。”
若虹看着广孝道:“广孝哥,假若你做了帝王,也要像秦始皇那样残忍吗?”
广孝道:“也许这样。不过我这样做,是为天下百姓,而不为我自己!”
若虹道:“这就好,广孝哥,将来你若为帝,为王,为官,可不要太残暴呀!”
广孝道:“好,我一定顺着妹妹的意思做!不过,这样做的人,都是无作为的人;凡有作为的人,都不讲小仁。”
若虹听着似信非信。
广孝又道:“比如汉武帝信道又信佛,可是却性格残忍,征战不已;西门豹肯为百姓兴利除弊,可是却暴戾好杀。他们都是历史上有为的人。”
若虹道:“广孝哥,我宁愿你做无为的人,也不愿你残忍好杀。”
广孝道:“我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我又无意为帝、无意为官,对谁残忍?去杀谁?我就是将来为帝为官,也只杀恶人,而利天下之人。佛语曰:‘诛恶人即是行善事。’古人云:‘多赦养恶。’该杀之人不杀怎能行?”
若虹没吭声,她忽然觉得原来沉默寡言之人,也可能是向往杀伐的强人。
不过,意见的分歧并未影响二人感情,他们依旧互相关心、互相钟爱,虽然在一起要争论不休,可仍愿意在一起,仿佛各抒己见的争论,是一件愉快的事,彼此有了什么想法,总要听听对方的意见。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他们越来越亲密,感情也越来越深厚。谈话中,有时也涉及爱情这个话题。
一天夜里,二人在广孝房中谈诗。若虹道:“广孝哥,你读过薛涛的《鸳鸯草》吗?”
广孝道:“薛涛其人,我知道。她是蜀都歌伎,善歌舞,会诗词,好制松花小笺,称为薛涛笺,可是她的诗,我没读过。”
若虹道:“这首诗太含蓄,我解不透,我背给哥哥听,请你给我解解。”
广孝点头。
若虹背道:“‘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哥哥,你看这首诗好不好?”
广孝道:“这首诗寓意很深,好像是讽喻那些只图眼前玩乐不管将来结果的恋人。至于‘鸳鸯小’是什么,却解释不清楚了。”
若虹道:“从‘绿英满香砌’来看,好像是植在窗前阶边的花卉,开绿色花朵……”
广孝道:“如此推下去,‘两两鸳鸯小’定是指这种花双蒂并开,形如小鸳鸯了。”
若虹兴致勃发,接着道:“‘但娱春日长’是转句,似比喻鸳鸯在春日贪欢。”
广孝道:“那么‘不管秋风早’是承上句,说贪欢的结果了。鸳鸯草在秋风里凋落是必然命运了。”
若虹忽然感慨道:“广孝哥,假若秋风早临,你怎么办?”
广孝道:“我俩如鸳鸯草,春时并蒂开,秋临同花落,有什么遗憾?!”
若虹道:“恐怕到时……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夫妻、恋人还不是一样!”
广孝道:“可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是普通的鸟,不是鸳鸯鸟。”
若虹道:“不是也有‘棒打鸳鸯两分飞’的说法吗?广孝哥,如果遇着棒打,你怎么办?”
广孝神色庄严,道:“倘若鸳鸯只剩哥一只,哥决不另娶新欢!妹妹你呢?”
若虹道:“妹意正如哥意,你还敢发誓吗?”
广孝道:“敢!我俩还如上次跪下来发誓……”
若虹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又庄重地并肩跪在地上。广孝道:“神明在上,我姚广孝今后绝不临难变心,如有背弃,必遭天谴!”
若虹道:“若虹也决不变心。如背弃哥哥,愿遭雷击!”
此时二人都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痴情,所以都愿立下重誓。
二人誓罢,相搀而起,从此情意更浓。
谁知过了不久,他们真成了棒打的鸳鸯。
五月十五,范云一家和广孝正在吃饭,家人报胡公公来了。范云一家以为胡公公是来捉广孝的,就让广孝从后院翻墙逃了。
原来,胡公公是来传圣旨,宣若虹进宫的。
听完这道圣旨,范云夫妇和若虹都惊得瘫在地上。他们不敢抗旨,只得任凭太监们推推搡搡把若虹塞进轿里。
这天从午到晚,范云夫妇因担心女儿一直相对痛哭,水米不进。夜里广孝悄悄翻墙进来,知道若虹被选入宫里,呆立垂泪,只自语道:“妹妹进了苦海,一辈子不能相见了!一辈子不能相见了!”
范云强作刚强,对广孝道:“孝儿,我受你父之恩,对你甚是喜爱,实指望把你招做女婿,倚为半子,可是想不到我们命苦,若虹遭此不幸……”
广孝哭道:“叔叔婶婶,你们待广孝如子,此恩永远不忘。我和虹妹有约,她既进宫受罪我决不另娶,愿永远侍奉二老!”
范云夫妇都哭了。范云夫人把广孝搂在怀里,只是抽泣。范云道:“可是孝儿,这里你不能住了。那个胡公公,紧紧追问你的下落,你住在这里太危险了!”
广孝哭道:“失去了妹妹,我也不愿活了……”
范云道:“孝儿,你岂能这样想?你家中还有祖父、母亲,他们将来需要你赡养,你必须活下去呀!”
广孝泪如泉涌,哽咽着道:“我逃出……家时,爷爷……就……病危了,此时……说不定……已……已去世了。我是……钦……犯,永……远不敢……回……家,母亲……有儿,也等于……无……”
范云怕广孝会想到“死”字,忙不迭地道:“孝儿,听叔叔的话,万万不可轻生。不但要活下去,还必须好好活下去。若虹虽被选入宫,也许吉人自有天相。倘若她回来听说你死了,她还活得下去吗?!”
广孝这才默默地点头。
范云道:“这里是危险之地,你不能住在这里了。我给你修书一封,到滁州去找我兄弟范常吧。你天智颖异,不可坠志。我兄弟比我饱学,你跟他读书,必能成器。”
广孝哭着点头,当即拜别范云夫妇,逃奔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