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彟于59岁那年病殁。大树一倒,母子几人的生活立刻陷入风雨飘摇之中。灵柩在长沙大崇福观里停放了七个月,没能及时归葬故里。武士彟生前受赏赐甚多,不可能是因为没钱办丧事,也许是妇道人家一时张罗不起来这事。
消息传到长安,引起唐太宗注意。他对武士彟一向评价甚高。贞观六年(632),荆州大旱伤稼,武士彟为百姓着急,亲赴长沙寺,迎阿育王像,祈雨七日。像这样勤政为民的事相当不少,唐太宗特下诏褒扬:“公比洁冬冰,方思春日。奸吏豪右,畏威怀惠。善政所及,祥祉屡臻,白狼见于郊垌,嘉禾生于陇亩。其感应如此!”(《册府元龟》)因为把地方治理得好,象征吉祥的白狼也跑出来了,多穗大谷子也生出来了。话虽夸张,但赞赏之意跃然纸上。
唐太宗时代的政绩标准,就是“善政”。政绩不是楼盖了多少、税征了多少,而是“奸吏”被打压下去多少,百姓富不富足。皇帝当然要多给行善政之臣一些好脸色。
太宗在后来还曾对武则天说,武士彟病重时,他曾派医官前往诊治,因故受阻而返。足见他是在乎这位忠臣的。为了褒扬先进,太宗过问了武士彟的丧事,且追赠了礼部尚书,命地方官府主办丧事,归葬文水。还命并州大都督、英国公李勣监护下葬事宜。
这个待遇,虽不十分隆宠,但还不差,跟武士彟生前的地位差不多。
当年十二月,武则天兄妹随母亲杨氏扶柩回文水原籍。节气萧瑟,路途千里。一路上的车马劳顿已是不堪,还要时时应酬地方官的吊丧,他们一家人的心情不会太好。
这次远行,对于武则天这位“高干子女”来说,无疑是一次走入民间的行动。沿路百姓的困苦之状给了她极大震撼。贞观初年时,隋末大乱的创伤仍在,“户口未复,仓廪尚虚,灌莽极目”(魏徵语)。一眼望不到边的荒草棵子,穷啊!
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的乞丐。走到山西境内,衣衫褴褛跪地乞讨的尤其多。武则天终于忍不住,问娘:“前年我还听爹讲过,中原富庶,可无忧。诏敕上也道‘仓廪足实,黎民安乐,外户不闭’。往日在荆州府衙,亦不见有乞讨者,我还信以为真。却不知,这一路都不见民富,唯见乞讨,何也?”
娘说:“府衙里来往的,尽是大僚,哪里能见着乞丐?出了州县衙署,还不都是这样子?”
武则天那时还较为天真,疑惑道:“今日不是明君在位吗?莫不是州县官员克剥百姓,阻塞皇恩?不知今上可有耳闻?”
旅次见闻,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后来执政时,经常考察民情、鼓励农桑,还诛杀贪官,除了权谋上的考虑之外,怜悯民生的情结也是一大因素。
路途上颠簸了一个月,总算到了地方。武士彟的葬礼还挺隆重,朝廷派来了使者,并州、文水的重要官员齐集。但是京中往日有过交往的朝官、贵戚却来得寥寥。世态炎凉,这也不怪。过去高祖在,武士彟毕竟是从龙旧部,人家多少得给点儿面子。现在进入新时代了,人也不在了,谁能真正缅怀一个“四民之末”的商人?
葬礼一毕,大都督李勣也就再不来关照了,州县诸官更不似往日那样殷勤趋奉。杨氏心里不是滋味——成功者,在一个势利社会里,真是死都死不得呀!
从小康家庭走入困顿,这种刺激最能催生非凡人物。父亲身后的萧索,不能不在武则天心里烙下印迹。
外面如此,家里也不平静。元庆、元爽依例在家守孝三年,和后妈的接触就频繁了。据《旧唐书·列传·外戚·武承嗣传》载:“士彟卒后,兄子惟良、怀运及元爽等,遇杨氏失礼。”《新唐书·列传·武士彟传》也说:“诸子事杨不尽礼,衔之(杨氏恨他们)。”
武惟良、武怀运,是武士彟二哥的儿子,他们和元庆、元爽一样,对武士彟娶的这个后老婆都不太感冒。武士彟活着的时候,元庆、元爽谁也不敢跳,父亲一死,他们就按捺不住了,可能是对后妈多有顶撞,或者不理不睬,总之是很无礼。
这时候的杨氏万念俱灰,原本想长期礼佛,为亡夫祈福,以消极态度打发余生。但看到武家子侄如此猖獗,便感到不能不管武则天三姐妹的命运。
杨氏是一个有独立意识的女人,想到做到,遂决定携三女到长安去投亲。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宏农杨家的人,不能在这里任人欺负!
武则天深为母亲的遭遇不平,对他的两个兄长也是“衔不置(恨个没完)”。双方结下的梁子,纠葛日久。等到武则天当了皇后以后,武家兄弟仗着是功臣之后,仍不买账。武则天母女哪里会饶了他们,安个罪名就把他们给干掉了——我让你们狗眼看人低!
把这些兄长们除掉后,武士彟的爵位宁肯给了大姐之子贺兰敏之,也不给元庆和元爽的儿子。后来杨氏死后,也不葬在文水武氏祖茔,而是葬在了杨达的墓旁边。
与武家亲族不两立的这种心态,甚至也影响到武则天做了大周皇帝之后的立嗣考虑,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到长安后不久,大姐嫁了人。二囡这年14岁,也是待嫁之龄了。似乎她的命运也就是找个好人家,做个内当家的,终其一生。
可是,一个机遇突然降临了,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武则天勇敢地迎了上去,踏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若干年后,她在这条路上走的每一步,都会让大唐的土地狠狠颤动一次!